第15章 刺殺

回去的路上,顧玄禮上了馬車。

長手長腿的督公坐進車,林皎月險些沒反應過來,但想了想,這馬車本也是督公府的,自己才是意外闖入的外人,便隻好將所有表情都壓下去,乖乖巧巧的縮在一旁。

顧玄禮上車後便閉了眼,任憑外麵顛簸和吵嚷,都沒什麽反應地靠坐著,看起來意外像個忙碌了一整天,也需要休息的正常人。

林皎月眨了眨眼,膽子便漸漸大起來。

她輕輕悄悄打開了臨別前,母親給她整理好的小包裹,一點兒一點兒撥弄裏麵的物件。

帶回去泡的玫瑰花茶、她愛吃的梨膏糖、不貴重卻漂亮的絹花發飾,甚至還有從祖父那兒弄來的小魚幹!

林皎月想起小珍珠,心裏便覺得甜美可愛,就朝祖父要了他院中平常備喂貓兒的魚幹。

淡淡的魚腥味飄出油紙包,閉目的督公眼皮微動。

林皎月繼續數弄,才發現母親愛她心切,竟連跌打損傷膏都備了一瓶。

便聽對麵涼颼颼笑了聲:“哪怕咱家真打了屋裏人,府裏的藥也比這種好,保準夫人身上連塊青都瞧不見。”

林皎月連忙解釋:“母親不是怕這個,她是愛擔心的性子,連驅蚊膏都給妾身備上了!”

說著,她翻出個小瓷瓶,淡淡的薄荷味兒飄出來。

林皎月小聲小意地討好,桃花眼波光瀲灩:“督公待妾身好,妾身同母親說過了。”

待她好?

顧玄禮覺得這小姑娘真會自作多情,誤會自己看上她,上趕著嫁他不說,還覺得自己待她好?

看來今天,他心血**去南坪伯府找樂子,叫她誤會頗深。

顧玄禮睜開眼:“釵子還咱家。”

林皎月意識到對方指得是那根鴿血紅釵,臉上一閃而過驚詫,但很快便聽話地將釵子□□,畢恭畢敬地呈給了顧玄禮。

可眼中卻沒來及,收回難堪和心碎。

顧玄禮捏住釵子,修長的手指輕輕彈了彈釵頭晶瑩閃爍的鴿子血。

忽然間,他開口問:“那日送你的些首飾,你沒拿去當了買些新的?”

既然沒想逃婚,那她當掉那麽些東西作甚?

林皎月頓了頓,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殺人之後取來的那些,頓時有些無言,又不得不小聲解釋:“督公送的,妾身不敢當,都帶回府裏,一道放進庫房了。”

顧玄禮便沒說話了。

便聽林皎月主動道:“今日帶了嬤嬤和府內物件回門的事,是皎月錯了,請督公恕罪。”

顧玄禮靠著車廂的壁,視線看過來:“展開說說。”

林皎月垂眸,攥緊了衣袖。

她一五一十交代,今早出門前,她特意去請了昨日陪同清點嫁妝的嬤嬤,又拜托了管事開庫房,給她帶了幾套東西出去。

可她再三發誓,絕無覬覦侵占之心,也同管事和嬤嬤保證了必定會完璧歸趙,如果今日沒出意外,她甚至不會將東西拿出來。

林皎月低著頭,小聲地祈求督公恕罪,也莫要怪罪管事和嬤嬤。

若不是被欺負慣了,猜測到會有這樁事,她也不會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般準備。

這麽說來,這小姑娘,竟覺得比起周氏那些人,自己更好說話?

顧玄禮越發覺得她瞎了眼,可又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處置她。

嘖,難得有人覺得他這無常鬼是好人,指不準自己還得謝謝她。

正神色莫測著,馬車突然一晃。

本就心神不寧的林皎月猝不及防被晃歪了身子,直直砸進對麵顧玄禮懷中。

唔……

鼻子疼。

林皎月酸疼得紅了眼眶,可比這更嚴重的,是她砸到了顧玄禮。

她驚惶抬頭,隻看到一雙冷到了骨子裏的眼。

顧玄禮看都沒看她,拎著她的衣襟把人拽開,提起刀便躍出馬車!

空曠無人的灑金巷方便行刺,也方便一個殺人魔頭大殺四方。

林皎月聽著外頭的呼吼和哀嚎,聽著顧玄禮陰柔的嗓音哈哈大笑,整個人宛若被塞進了冰窖裏。

有人被踹飛撞上馬車,她緊緊捂著自己的嘴,一聲不敢吭,生怕引來注意,顧玄禮又不救她,害她白白喪了命。

太陽已快落山,恐懼勾連了饑餓,讓瑟瑟發抖的林皎月胃裏火燒火燎。

她模糊想起,前世將死的時候,好像也是這種感覺。

過了許久,外麵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

顧玄禮掀開車簾,看見得便是自己的小夫人抱著膝蓋,滿臉怔然地瑟縮在車廂角落。

巴掌大的漂亮小臉一片慘白,卻奇異的,一滴眼淚都沒流。

顧玄禮笑起來,哪怕他半張臉都沾了別人的血,卻仍是一副輕鬆恣意的神態,伸出長手將林皎月從車廂裏抱出來。

“咱家就知道,夫人是個膽大的。”

林皎月怔怔回神,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被誰抱在了懷裏。

梅九等人一邊清理完戰場,一邊過來匯報:“督公,是寧王府派來的人給世子出今日之氣……”

隨即便看到他們的督公夫人抖了抖,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顧玄禮嘴角的從容笑意有些許冷凝。

不禁誇?

還是不禁抱?

亦或是……又和寧王世子有關?

他有些煩躁地想,好不容易來了興致,打算演一回好人,怎麽這麽快就被戳破呢。

被梅九護住的嬤嬤和阿環這會兒也得了安全,阿環猛地一震,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可督公看著夫人的眼神,分明是不悅的!

她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還請督公饒恕夫人!夫人哪怕有些許疏漏,對督公也絕無不敬之意!”

嬤嬤在一旁想拉也拉不住她。

顧玄禮瞬間又體會到了晌午時,從錦衣衛副指揮使家中出來的那種無趣。

梅九眾人都靜默地等著他的反應,以為這滿街的屍體又要多個兩三具。

林皎月被這阿環喚回了神,止了哭,終於後知後覺自己正被顧玄禮抱著,被顧玄禮的所有手下、甚至於府中的人都盯著——

腳後跟到脊背後腦,瞬間麻了一片。

感受到顧玄禮身上散發的寒意,她下意識低聲叫阿環別哭了。

可她腦海中還回**著梅九剛剛匯報的“寧王世子”,視線裏滿街都是顧玄禮殺掉的人。

短暫的一瞬,她想了很多。

她同李長夙,同寧王府,兩世好似不論處於什麽關係位置,都彼此對立,不死不休,可這一世,卻是顧玄禮這個無法無天的權宦,不論出於什麽緣由,何種考量,一直在護著她。

她喉嚨發緊,怔怔看向顧玄禮,顧玄禮也似笑非笑地側目來看她,好像在期待看她會作出什麽反應。

林皎月心頭發顫,緩緩抬起手,可想起顧玄禮新婚當夜揮開過她一次,立即將手腕壓低,隻輕輕地,攥住了顧玄禮的衣襟。

顧玄禮垂眸瞥著,漆黑的眼瞳裏有波濤洶湧。

林皎月小心翼翼,掐著最溫柔,最柔美的嗓音,努力地對顧玄禮笑道:

“多謝督公救命之恩。”

顧玄禮抬眸,也涼涼地回了個笑:“夫人喜歡邊哭邊謝人?”

林皎月難堪,恰時肚子裏傳來咕嚕一聲,打破了這份要命的寂靜。

顧玄禮頓了頓。

林皎月深吸一口氣,當真要壓不住哭了,硬著頭皮哽咽搖頭:“不,不是,是餓哭的。”

聲音輕輕啞啞,像小珍珠的尖尖爪兒,在他心上撓了道微不可查的血痕。

弦月升空,晚風將巷子裏的血腥味都吹散了去。

梅九看了眼督公的神色,心下了然,便轉身悄聲吩咐起蕃子們各忙各的,將場子讓給這二人。

阿環本不想走,嬤嬤拍了她一下:“傻丫頭,督公才沒想著傷夫人哩!”

阿環一愣,便被嬤嬤使大力氣拽走了。

聽著周圍的絮絮叨叨,顧玄禮心中嗤笑,想著裝好人真簡單啊,臉上不冷不熱:“餓了吃魚幹唄。”

“那是帶給小珍珠的!”

林皎月急匆匆低叫,生怕他不信自己餓了——不然真找不到旁的借口了。

她直覺對方不喜看到自己被他嚇哭。

顧玄禮看她一眼,終於沒說話。

回到府中,不等林皎月猶豫詢問對方可要一道用飯,顧玄禮頭也不回地去了後院。

林皎月欲言又止,低頭看見自己滿裙子和手掌上都是血,隻默默歎了口氣。

不過也幸好他武藝高強,身上都是別人的血。

她已不像最初那般害怕顧玄禮了,甚至很慶幸,他這般強大,足夠自己倚仗。

寧王府裏,聽到暗衛來報刺殺結果,儒雅的男子輕輕歎了口氣。

“又失敗了啊。”

暗衛正詳細說明著,得了消息的李長夙趕過來,滿臉震驚:“父親!您今日派人刺殺九千歲了?”

而且,還是借著他在南坪伯府受辱的名義!

可當著寧王的麵,他不能置喙父親不拿他當人,便隻能揪著刺殺本身來問。

寧王揮揮手,暗衛退下。

寧王看了眼世子,道,也是近來聽說,原來顧玄禮月月按時服藥,恐身子底有大問題,便算出了日子下手。

李長夙愕然:“他是太監,又不是女子還會來葵水!”

還算什麽日子!?

寧王揉了揉額角:“往常確是每月都有幾日,他不進廠衛司,不出手,與往常嗜血好殺的性子不符,為父才想試試看,可否除掉罷了。”

“現在沒殺成,若引來他記恨,如何是好?”李長夙越想越覺得不妥,可對著寧王,又不得不壓著情緒,輕聲伏低。

世子妃今日回來便哭,他同樣要顧及儀態,安慰體恤,早已精疲力竭。

寧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無妨,他生性多疑,想來也不會輕信了寧王府因著你受辱就輕易派人刺殺。”

李長夙眼眸微暗。

“本王已放出風聲,說這是瑞王在借刀殺人,將他的注意力引去瑞王那邊了。”

這樣一來,又能禍水東引,他們坐山觀虎鬥。

可李長夙想,顧玄禮恣意妄為,哪怕真信此事與寧王府無關,也難說不會遷怒他給人提供了好借口。

但終歸他不能質疑反駁父親。

他心中越發煩悶,出門便命人將世子妃的丫鬟習秋教訓一頓。

家仆詢問他懲治由頭,端方的世子麵色無異,道今日對方在南坪伯府毫無規矩,對著已經嫁做人婦的世子妃還稱二姑娘!

作者有話說:

寧王世子:九千歲果然是女人吧???

林皎月:???

顧玄禮:(磨牙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