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治病

“我不走!”

解春山內心酸楚得很,但是依舊狠下心要趕人走:“你我已經不是師生了,難道你要我一個老頭子起來趕你嗎?”

劉季年不語隻當沒聽見,像根柱子似的杵著。

解春山反倒是不好繼續撒氣了,也沉著臉不說話。

劉季年沉默良久,站起身來開始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拿出來歸置。

“今天村裏發了肉包子,您吃點不?”說完也不等解春山多問,又掏了一副幹淨的碗筷擺在他身邊。

接著劉季年出去找了些柴火,把火生了起來,搭了一個簡易的支架,找了口還能用的鍋開始燒水,豬圈常年陰冷的空氣中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到此劉季年也並不停手,他又開始把豬圈裏一些髒亂的玩意兒清理出去,還找了些幹稻草鋪平。

解春山看他這麽用心,忍不住想打擊他的積極性:“我都快要死的人了,你也別在我身上白費咳咳,功夫了。”

劉季年充耳不聞,隻是問:“他們怎麽能把您遷到這裏?”

“我是自願過來的,咳咳,你不要怪任何人……我懶得跟他們那夥兒人住一起了,在這裏倒也過得自在……咳咳咳。”

劉季年裏裏外外一通忙活,解春山終究是沒能夠狠下心,說出了心裏話:“唉,你將來是要做隊長的人,以後說不定還能做大隊長做書記……咳咳咳,你不能耗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我會是你的恥辱……咳咳咳。”

劉季年低聲反駁,語氣不容置喙:“先生不要這麽說,您……您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解春山的心倏忽全軟了,他收起之前的頹唐,正色道:“我倒也不是真怪你,不過眼下的形式,我們確實不宜多見麵。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接你二叔的班?”

“……我不知道。”劉季年難得露出迷茫的神色。

解春山到底是活的年歲太久了,一眼便看出了問題關鍵:“唉,你爹娘是個拎不清的,你還是得靠你二叔才行,他把我遷過來,我不怪他……你不要惹惱了他……他是愛護你的,視你為親子。”

“我知道。”可也正是知道,他才會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麽做。

“咳咳咳,我沒多少年了,護不住你太久,你要好好聽你二叔的話咳咳咳。”

聽見自家先生交代後事一般,劉季年悲從心來:“不要這麽說,您不應該……”不應該這樣結束此生的。

他深知先生是個心懷天下的人,他十一歲考中了童生,十五歲考上秀才,就是渴望為這個積貧積弱的國家做出一點改變,可惜前朝不過支撐了幾年就被推翻了。之後他又陸陸續續參加了多次保衛國家的戰役,僥幸活下來以後,本以為可以頤養天年了,卻沒想到臨了遭了這麽一大劫……

另一頭,林逸秋在牛棚裏混的倒是如魚得水,他本就長得好看,嘴巴又靈巧,哄得眾人樂嗬嗬的,牛棚裏彌漫著快樂的空氣。

陳錚也稍稍放下了些戒備,勸道:“天色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行。”林逸秋打了個哈欠,然後對陳母和眾人道別。

兩人走至門口,陳錚突然問:“你跟季年很熟嗎?”

“啊?劉季年?不不不,其實我不認識他。”林逸秋搖了搖頭,然後補了一句:“其實我是偷偷跟著他來的。他經常來這邊嗎?”

“是啊,我們是小學同學來著……”陳錚露出懷念的神色,隨後他又說:“你不要把來牛棚的事情往外說,畢竟對你對他對我們都不好。”

“理解理解。”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我娘很久沒有那麽高興過了。”

“沒事,沒——”

林逸秋話音未落,兩人就聽到牛棚後的黑暗處傳來一聲低吼。

他們對視一眼。

“不好,出事了!”

尋著聲音,林逸秋跟著陳錚來到了一個更加低矮的房屋前,牛棚好歹是木泥混合建築,雖然搖搖欲墜,倒也能遮風避雨,而眼前這個房屋則更像是原始人居住的地穴,勉強加了個遮擋,就算是窩了。

林逸秋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門”就被從內往外打開了,裏麵鑽出來了一個人,定睛一看正是劉季年。

陳錚著急地上前把人攔住:“季年,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解老先生他……”

劉季年冷聲回應:“他發病了,我要去找大夫。”

雖然林逸秋跟對方不熟,但神奇的是他居然能聽懂對方話裏的怒氣。

“這麽晚了,你去哪裏找大夫?你冷靜一點好嗎?”

“是我不冷靜嗎?先生已經昏死過去了……村裏找不到大夫,就去鎮上,鎮上找不到就去縣裏……我總能找到的!”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劉季年牙齒裏逼出來的了。

“可是——”陳錚還想說點什麽,卻被劉季年一把推開,他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林逸秋上前趕緊把人扶住。

此時劉季年的模樣倒像極了之前他為林夏妮找醫生的樣子,林逸秋忍不住出言:“你就是找到大夫,人家也不一定願意來這裏吧,而且到時候你先生是死是活還是未知數呢?”

陳錚知道解先生是劉季年的命,生怕他的怒意牽連到林逸秋,趕緊打斷:“你快別說了——”

林逸秋快速道:“我幫你看看吧!”

對方問:“你懂醫術?”

林逸秋搖搖頭:“隻能勉強一試。”說罷,不顧兩個人的反應,自己就進了棚子。

進去以後林逸秋才發現,這裏的環境比牛棚還要差好多倍,就是身體健康的人在這裏都堅持不了多久,更別提已經經過多年磋磨的老人了。

**果然躺著一個形銷骨立的老人,糟亂的頭發遮斂了對方的麵容,微微抖動的胡須證明還有一口氣在。

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就跟著周大夫學兩手了。

對此,他隻能尷尬地問劉季年:“咳咳咳,之前的大夫怎麽說的?”

“氣血不暢、肝鬱氣滯、心脾兩虛。”劉季年看了一眼身邊的人,譏諷道:“並不是什麽癆病!”

陳錚聞言露出羞愧的神色。

林逸秋沒去管兩個人打嘴仗,掰開解春山的嘴,塞了點東西進去。

劉季年一個沒注意,反倒是讓林逸秋給喂了進去,見到此狀,他微惱道:“你給他吃了什麽?”

林逸秋解釋道:“是參片。”

他來之前把林夏妮吃剩的人參片都帶來了,又從周崇儒那裏討了一些急救的藥物以備不時之需,周崇儒也告訴他,人參可用來急救,此刻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如果真的去找大夫,不知道這老先生能撐到幾時。

之前他也是考慮到陳錚母親身體不好,原著中他們家平反沒多久就突發急症過世了,算起來距今也沒多少年了,所以這次來道歉他就帶了些藥品,誰知道陳母身體狀態倒是都不錯,反倒是陰差陽錯用在了這兒。

劉季年不懂醫,卻也知道這是好東西,低聲對林逸秋道了聲謝,又趕緊拿熱水給解春山服用,幫他舒緩身體。

慢慢地,解春山動了動手指,睜開了雙眼。

他聽到林逸秋的話,輕咳了幾聲,連忙說:“不用給我吃……這好東西,給給我用,也是糟蹋了。”

劉季年又急又氣:“先生——”

林逸秋趕忙安慰解春山:“先生要好好保重自己,這兩年形式已經同以前大不相同了,您隻有活著才能等到平反啊。”

“平反?”解春山露出疑惑的神色,早年間他也不理解自己犯了什麽罪,總是跟著紅小兵、革委會的人對著來,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他仍然覺得自己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可是漸漸的,他開始反思,越反思越痛苦,越痛苦越折磨,每日艱苦的勞作和思想鬥爭都讓他都在地獄跟更深一層的地獄之間輾轉。

解春山苦笑道:“我們現在同牛的差別不大。牛隻是任人牽走,不會說話,不會思想;而我們也是任人牽走,會說話而一聲不敢吭而已。☆”

麵對這個原著中沒有提到過的人,林逸秋並不知曉對方的結局,隻能想法子讓人堅持下去,畢竟信念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見解春山平複下來漸漸睡去,林逸秋也準備離開了。

劉季年也不好久留,給先生掖了掖被子,便跟著兩人一道出來了。

“你先走吧,我跟林同誌還有話說。”可能是解春山的好轉,劉季年口氣鬆快了不少。

“季年,我——”陳錚想解釋些什麽,觸及到對方的眼神,卻還是敗下陣來,隻能狼狽離開。

陳錚走了,又隻剩下劉季年和林逸秋兩人。

林逸秋也不覺得尷尬了,直言:“你先生的病還是得找個專業的醫生來看看,我這次隻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

劉季年搖搖頭,低聲道:“沒用了,我請大夫看過了,說是積勞成疾留下的病根,先生本就年紀很大了……已經很難好全了。”

林逸秋不讚同道:“既然是積勞成疾,就更要好好保養才對,不能再幹體力活了,而且這裏的環境不適合人居住,你要想辦法把人接出來才行。”

不過他知道要接一個勞改犯出來談何容易,今天他也想維護一下陳錚,卻還得顧及流言蜚語。

劉季年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好。”

接著他便準備把林逸秋送回知青所。

兩個人本就不熟,劉季年又是寡言的性子,根本聊不起來。兩個人相隔半米,一前一後走在鄉間小路上,蒙頭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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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自季羨林先生的《牛棚雜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