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沒聽到回應,邱天複又抬起頭,剛剛打過哈欠的眼睛像汪著一潭水,她注意到陸豐年幹幹淨淨的下巴,伸手點了點,“你刮胡子了?”

“嗯。”

“大晚上幹嘛刮胡子?”

“……”

“怕紮到我?”她下巴抵在陸豐年的胸口,仰頭看著他,“你不會是想親我吧?”

陸豐年宕機似的噎住,呼吸一窒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爺爺為了哄他,時不時會講一些誌怪故事,故事裏總有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妖精,一個白淨文弱的小書生或勤勞善良的砍樵夫,然而,無論是小書生還是砍樵夫,無疑都會被女妖精迷亂了心神,最後經高人點撥才能破除蠱惑。

陸豐年恍然有種錯覺,眼前昏黃燈光下眼眸凝著光澤的小女人或是天地幻化出的精怪,而他,甚至比那小書生和砍樵夫中的蠱還要深,且無人能解。

恰在此時,這狡黠靈動有如精怪的女子倏忽對他笑了笑,似醒非醒,像是喝醉了似的,“以前村裏好多姑娘都喜歡你。”纖細手指仍在他下巴處輕觸,卻分明帶上些繾綣的意味,“你長得真好看。”她說。

陸豐年一噎,“……我是男的。”

“男的就不能好看了?”她盯著陸豐年的臉瞧,“你就是好看嘛,不然我用什麽詞形容你的好看?”

陸豐年哭笑不得,“你不是困嗎?怎麽這會兒突然精神了?”

“你別轉移話題,我說到哪兒了?哦,村裏好多姑娘都喜歡你,你都知道不?”

陸豐年搖頭幹脆地說,“不知道。”

“騙人。”

“我真不知道。”他表情有些無辜,“沒人跟我說過。”

真是塊木頭,“那你感覺不到嗎?”

他還是搖頭,“感覺不到。”

邱天覺得自己犯不著跟這些沒影的花邊置氣,倒是他那些相親對象很值得一問,尤其是那個叫什麽小蓮的。

“老實說,你都這麽大歲數了,之前肯定談過戀愛吧?”她語氣平淡極了,卻帶著幾分好奇,似乎又有一絲酸氣。

陸豐年愣了幾秒,皺眉反問,“我多大歲數?”

“……”

他盯著邱天,目光散漫而微涼,“嫌我老?”

邱天眨了眨眼,心道這人關注點怎麽跑偏了?

“我是問你以前談沒談過戀愛。”

陸豐年看著她不說話,顯然還在介意那句有關歲數的措辭。

邱天隻得先安撫,煞有其事地,“你還不到三十呢,正當年,瀟灑的不要不要的!”

陸豐年被她刻意誇張的口氣逗笑一聲,笑完又覺得不太好意思,扭頭朝一旁瞥。

邱天也跟著笑,“那你現在能回答了嗎?”她又問一遍,“在我之前,你談過戀愛嗎?”

眼看是避不過去,陸豐年低歎著問,“啥程度算談戀愛?”

“你這都快……”邱天差點又要“冒犯”到他的年齡,忙止住話頭,轉而說,“就是咱倆結婚前那種程度。”

“那沒有。”陸豐年確定而坦然地說,“我隻親過你一個人。”

嗯???

意識到他說了什麽,邱天呼吸凝滯,心裏卻仿佛有一束煙花升了空,“砰”地一聲,煙花在最頂端綻放。

“真的?”她的聲音軟了幾分,像掉進棉花裏。

“真的。”

邱天宛若在雲端飄悠了好一會兒,轉而想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算陸豐年沒親過別人,也不代表他沒有過別的接觸對象,畢竟之前相親好多次呢。

“那你……”

她又想問,然而這一次陸豐年卻沒給她問出口的機會,話音被堵在唇齒間,眼前是他驟然靠近的臉。

第一次的觸碰太突然,陸豐年隻親到她的上唇和鼻尖,呼吸被占有的刹那,邱天懵了一下,呆呆看著他,而他眸光幽暗,像深不見底的夜空。

“我看你是不困了。”他啞聲低歎。

男人呼吸打在她的唇上,是灼熱的,克製的。

今晚是他們的新婚之夜,而在這個吻之前,他們的交談完全算不上旖旎,可這一刻,氣氛倏然改變,一切都變得纏綿曖昧起來。

燈光昏黃,他的眸很黑,他眼中的她很美。

陸豐年垂眸再度吻上去,話音黏膩在她唇上,“既然不困,那就運動一下吧。”

……運動?

運動?!!

邱天腦子裏“嗡”地一聲,旋即沉溺在他密不透風的吻裏。

當行動遵從了內心的渴望,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衣衫很薄,輕易便剝落,他們在彼此的肌膚上烙印自己的溫度,愈加催發了深不見底的欲/望。

“邱天……”他在忍耐,黑眸裹挾著漩渦,“行嗎?”

她的眼波也早已染上不甚清明的潮水,此刻她沒有作答,而是貼近他的唇,舌尖輕潤地觸及男人的唇角,就像觸及他兵荒馬亂的心跳。

下一秒,陸豐年呼吸一窒,猛地將她摟緊,他們撞翻了堆疊的喜被,倒在一片滑膩的柔軟之中……

母胎單身兩輩子,邱天第一次嚐到痛並快樂的滋味。

燈在過程中被關上,黑暗中,陸豐年側躺著,手搭在她臂膀上無意識地輕撫,良久,男人先開口,“邱天……”他聲音有些啞,隨即清了清嗓子。

“嗯?”她抬眸瞧他,借著窗外的月光,隻能看到他臉型的輪廓。

“還疼嗎?”陸豐年再度開口,說話間唇貼合著她的額角。

“……嗯。”

默了默,陸豐年低聲說,“對不起。”

邱天在他胸口掐了一下,後者倒吸一口氣,忙問,“咋了?”

“這種時候說這仨字容易挨揍。”

“為啥?”陸豐年一臉懵。

“就跟你睡完就想跑似的。”

“我沒有,我不會。”他緊張起來,手在她臂上微微收緊。

“我知道你不會。”邱天窩在他頸窩裏笑,兩人身上細密的汗水混合在一起,親昵是親昵,可總歸是有些熱,她扭了扭身子說,“我想洗個澡。”

“我去燒水。”

陸豐年探身開燈,驟然的光亮令她下意識眯了眯眼,再度睜開,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兩人同時笑了笑,又同時移開視線——極致的親密過後,他們泛起了扭捏,連對視都有些赧然。

陸豐年去燒水,邱天半裹著被子翻轉一圈,空出紅色床單上顏色更深的一小塊,她知道那代表著她的身體不可逆轉地缺少了某一層,也代表著她和陸豐年從今以後真正的身心一體,相濡以沫。

######

邱天有三天的婚假,陸豐年隻有兩天,第二天,陸豐年要帶她出去逛逛,邱天卻犯懶不願意出門。

“我渾身沒勁,隻想躺著。”

陸豐年笑,“那麽累?”

她白瞪他,“你還笑,疼的不是你哦!”

陸豐年一噎,趕緊把笑收了,正色道,“你不是想買那什麽……吹風機?”

邱天愣了愣,方才想起自己半夢半醒時似乎是說起過,然而在這物資短缺的年代,買吹風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聽程美雲說她一個表姐在歌舞團工作,整個團裏也隻有兩把吹風機,大家搶著用還總是排不上隊。

“吹風機不好買,再說我就隨口一提,細想想買了用處也不大。”

陸豐年卻拈起她一束發絲,輕撚幾下,“你頭發長,還是買一個方便。”

邱天由下往上抓了抓昔日燙過仍帶著微卷的發梢,語氣混不在意,“那我剪短一些好了,毛巾擦擦幹得也快。”

沉默須臾,陸豐年一會兒看她的眼睛,一會兒看她的頭發,“還是買一個吧,”他說,“我想辦法。”

雖知道吹風機不好買,可陸豐年既這麽說,她便也多了幾分期待,“能買到就買到,買不到就算了。”

“放心,肯定能買到。”

然而小夫妻倆逛了北京城各大商店,還真沒見到吹風機的影子,畢竟這種小電器還不普及,一般商店是不進貨的。

不過他們逛街也不全為了買吹風機,剛剛組建的小家庭總有很多東西需要添置,兩人一邊逛一邊商量規劃,不知不覺便買了許多物件。盆一口氣買了六個,兩個人用,從頭到腳分開洗,邱天覺得六個一點不嫌多;熱水瓶添了一對,天冷了存水洗臉洗腳也方便。

陸豐年還給邱天買了兩身連衣裙,一身紅色,趁著結婚這幾天穿著喜慶,一身米杏色,日常穿清新好看。

逛到一家商店,正好店裏新進了一批彩色電視機,兩人一拍即合,痛痛快快挑了一台買回了家,趕巧下午鬱嶺南又給送來一台,也是彩色的,眼看著買重了,陸豐年讓鬱嶺南收回去,鬱嶺南卻執意不肯,還大手一揮替兩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兩台不多,客廳一台,臥室一台,想在哪兒看在哪兒看。”

話雖這麽說,小兩口到底也沒那麽奢侈,邱天提議回頭找機會賣出去一台,也算是創收了。

陸豐年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第三天陸豐年要上班了,邱天還有一天假,她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裏,便央著陸豐年帶她一起去榮昌新地,新婚的小兩口哪有一刻舍得分開?是以他隻猶豫了幾秒便答應下來。

陸豐年原本是打算騎著自行車去榮昌新地的,但因為邱天要跟著,自行車難免顛簸了些,也慢了些,頭天晚上他去找過葛順,第二天葛順便開著他的出租車來服務了。

抵達榮昌新地時正是清晨,太陽懸在東邊的天上,鮮豔的紅色,卻不耀眼。

葛順把兩人送下就走了,陸豐年一手拎著保溫桶和包,另一隻空著的手,一下車就被邱天牢牢攥住。他回眸瞧她,又低頭看看他們牽在一起的手,隨即笑著移開視線,手卻緊了緊。

邱天四下放眼望去,隨口問道,“這裏菜還是統一收購?”

陸豐年點頭回應,“現在還是,”頓了頓又道,“估計很快就不是了,別的地方都分田到戶了,這裏遲早也會。”

“嗯。”

邱天知道陸豐年的預見是對的,她還知道這裏以後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成為一個時代的傳奇。而此時她還猜不到,也並未想過這變化是否會和陸豐年有關,她沉浸在新婚的歡愉裏,覺得此時此刻已經是極致的幸運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