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這消息太炸裂了,邱天消化了好一會兒才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於麗華的孩子同時保有男女兩種性征,且每一樣都發育不完全,這很有可能跟她孕期吃的所謂“轉胎靈”有關,而這藥方恰好是邱玉環給的,所以於麗華順其自然怪罪到邱玉環頭上。

“她怎麽確定是因為邱玉環的藥?去醫院檢查過?”

“查過,還特意去省城查的,醫生說什麽染色是女的,但是又長了男人的器官。”

邱天愣了愣,脫口而出,“染色體?”

“對對,就是這個詞,染色體是女的,孕期吃了太多雄性激素就長出了那個。”

邱天恍然大悟,“所以邱玉環給她的轉胎靈其實是雄性激素?”

大姐不太確定,“我不懂那些,但玉環說她懷著金寶的時候也吃了,生出來的孩子就沒事。”

邱天眨了兩下眼,心裏不敢苟同,金寶能算沒事?她至今都記得那孩子過於誇張的體毛和身體的某處,怎麽看都不像沒事,沒準兒也是吃“轉胎靈”吃的,把正常女胎吃出了小鳥,把男胎吃成了超雄。

大姐又忍不住歎氣,“被於麗華訛上,兩人又一個屋簷下住著,玉環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邱天不解地問,“她倆住一起?”

“可不嘛。”大姐皺眉歎氣,“因為孩子的事,於麗華被張樹根攆回來了。”

不用問,張樹根顯然是於麗華先前跟的那老頭,邱天想起去年冬天在北京醫院裏偶遇於麗華,當時那男的就陪在她身邊,顯而易見的不相稱,現在想想簡直是一出狗血大劇。

“倆人以前關係多好啊。”大姐似乎有點為邱玉環擔心,“這回玉環被她吃得死死的……”

“那是她自找的。”邱天一點都不客氣,轉而道,“姐你過好自己的日子比啥都強,萬事都有因果,你別操心她的事。”被訛上就膈應了。

大姐遲疑著點了點頭,語氣一轉輕聲說,“這麽多年你都長大了,貨郎倒是沒大變樣。”頓了頓她笑著糾正,“我都忘了人家小陸早不是貨郎了,對了,小陸比你大幾歲來著?”

“九歲。”提到陸豐年,邱天雖沒在笑,可神情卻多了幾分溫婉,“怎麽沒變?他都快三十了。”

大姐搖了搖頭,“到底是沒幹過苦活,看著挺年輕的,倒是你姐夫這兩年看著老了許多。”

“怎麽沒幹過苦活?豐年以前雖然沒在生產隊參加過勞動,可他做貨郎每天走街串巷就不累嗎?”邱天忍不住辯解,她不想讓人覺得陸豐年是個遊手好閑的人。

大姐一愣,隨即笑道,“說的也是,那他現在做什麽?工作輕鬆些了嗎?”

輕鬆啥呀,連約會都得限時限量的,“現在更累,一點都不輕鬆。”

聞言大姐感歎一句,“是啊,都不容易,不都是為了過好日子嗎?”

邱天一時沒作聲。人活一世,懵懂無憂的時間就那麽幾年,其餘大部分時光都在為生活勞碌和打拚,隻要活著,又想活出個樣來,就沒有不累的。

比如駱一鳴,他大學畢業就被分配去了公務單位,勞力更勞心;比如陸豐年,調度整個城市的蔬菜,起早貪黑;比如三叔拖家帶口在南方打拚,比如大姐,比如很多人……

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活著,用力地活著,隻有如此才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

夜深人靜,姐妹倆說話聲漸消,邱天翻了個身,恰好看見窗外的一輪圓月,周圍很靜,而她的心更靜,床底下偶爾窸窣著不知名小蟲的低鳴,在這靜謐之中,邱天想起陸豐年,這個年代想念一個人就隻能單純想念,她無法發一條短信,打一個電話,或者通一個視頻,她隻能看著那輪明月,念著“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第二天上午陸豐年來接邱天,給陸爺爺上完墳他們就該回北京了。邱北山直把兩人送上船,臨走前他硬塞給邱天一遝錢,邱天不想收,可強不過他。

當船漸漸駛離岸邊,她遠遠看著邱北山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因距離拉遠,昔日記憶中偉岸而強壯的父親如今卻多了些滄桑,身形也依稀有了佝僂之感。邱天手裏捏著一疊新舊參半的紙幣,突然有些鼻酸。

李愛花沒給她準備嫁妝,邱北山雖嘴上沒說,可臉色一直都不好看。作為父親,他無法在針頭線腦上為她操持,也隻能用自己的方式盡一些心意。邱天數了數那些錢,一共一百五十塊,在這個年代,尤其是農村,這些錢也不算小數目——大概也是硬從劉愛花手裏摳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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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墳他們沒繼續在南角村落腳,而是直接趕去縣城坐車,接著一路周轉返回北京。

鬱嶺南效率極高,兩天的工夫,已經為小兩口買了好些東西,甚至包括新家具,有沙發、櫥櫃、餐桌,還有床——隻要是她能想到且覺得結婚必備的,她都一手包辦妥當了。

平心而論,有些東西該是邱天娘家作為嫁妝來準備,可鬱嶺南也全都買了,那些家什、棉被、毛毯諸如此類瑣碎小件都被整齊地碼放在皮箱裏,兩隻皮箱一看就是高檔貨,市場上買不到的。

鬱嶺南還送給邱天幾身衣服,都是得體又亮眼的款式,如果不是陸豐年攔著,她還打算讓設計師上門,親自為這對新婚小夫妻量體裁衣。

…………

初夏來臨後的一天,陸豐年和邱天特意請假去領證。這天天氣晴好,空氣中飄散著槐花的香味,邱天在宿舍門口等陸豐年,她上身穿紅襯衫,襯得膚色愈加白皙,而微喇設計的黑色長褲,則顯得她高挑又修長,急急趕來的陸豐年仍是日常的衣著,隻不過白襯衣挺括白淨許多,而且他理了發也刮了臉,看上去像極十年前的模樣。

他們遠遠看著彼此,一時間都有些赧然,陸豐年小跑過來,最後一步跨得大,一瞬間邱天聞到他身上清淡的肥皂味。

“等急了吧?”他說。

邱天搖了搖頭,拿出手絹給他擦額角的汗,陸豐年看著她,眼神既安靜又深沉,邱天有些臉熱,目光隻在他臉上其他地方溜過,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擦完汗,邱天剛要收回手,陸豐年卻突然截住,她的手連同手絹落在陸豐年手中,邱天心漏跳一拍,抬眸睨他一眼,隨即抿唇笑了。

這個年代社會風氣整體開放許多,可感情表達仍是含蓄內斂的,街上牽手的情侶並不十分多見,然而兩人仍一路手牽著手去領了證,又一路牽著手去往屬於他們的家,家裏停著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陸豐年要騎著這輛車帶邱天在北京城逛一逛。

自行車是陸豐年特意選的,他說永久這牌子一聽就吉利。

其實鬱嶺南原本想著手幫他們張羅一場像模像樣的婚禮,可是這兩人商量了一番,到底是拒絕了鬱嶺南的好意,在他們看來,婚禮就該是兩個人的事,小夫妻騎著自行車北京一日遊也算是別開生麵的儀式感。

就這樣,新婚頭一天他們興致勃勃地逛了大半個北京城,也正因如此,當新婚之夜來臨,兩人住進修整一新的老房子時,本應欣喜而赧然的氛圍完完全全被瞌睡和勞累替代了。

當陸豐年洗完澡進屋,邱天已經倚著摞在一起的喜被睡著了,他放輕腳步走到邱天身前,細細打量他的女孩。

邱天在他之前洗了澡,半幹的烏發大半搭在大紅的喜被上,另一些蓋住了她小半張臉,她的呼吸很輕,睡得很熟,陸豐年俯身靠近,小聲說,“起來絞幹頭發再睡吧。”

邱天一動未動。

陸豐年用手在她肩上輕拍兩下,後者仍沒什麽反應,停頓須臾,陸豐年返身去拿了塊幹淨毛巾。

他沒給旁人擦過頭發,站在那兒一時有些無從下手,可到底擔心邱天會著涼,陸豐年小心地把毛巾蓋在她的頭發上,兩手隔著毛巾合攏,輕緩地搓了搓。幾次之後見她並沒有不適的反應,陸豐年便稍稍加重了力道,擦搓的方位也由發梢逐漸向發根移動。

睡著的邱天乖巧極了,最多在頭皮被扯痛的時候咕噥幾聲,像小貓哼哼似的,陸豐年聽得耳根發癢發麻,想幹脆把她喊起來讓她自己弄,可又實在舍不得。

就這麽愉悅又痛苦地忍耐著,終於擦到了後腦勺的位置。

這下不得不喊她起來了。

“邱天,”他拿指腹輕拍女孩白皙的臉,“起來擦擦後麵的頭發。”

邱天皺了皺鼻子,“……別吵。”

“這樣睡容易感冒。”

“嗯……”

“起來好不好?”

“……”

“要不要起來?”

“……”

“我給你擦?”

“嗯……”

陸豐年搖頭無聲地笑了笑,隨即摟著她的脖子將人抱起來,邱天像根軟麵條似的往前栽倒,軟軟落在他身上,陸豐年呼吸一窒,等到反應過來已是馨香滿懷。

這誰受得了。

他克製地調整著呼吸,有了某種反應的部分往後撤了撤,接著,拿毛巾的手繞到她身後,揉搓著擦她後麵的頭發。

邱天起先趴在他肩膀的位置,因他後退的動作,女孩的側臉隨之貼上他的胸口,陸豐年甚至能感覺到女孩的呼吸,燙得他胸口像燃起了火。

倏忽間邱天嘴裏又咕噥了一句什麽,陸豐年沒聽清,下意識接了一句,“你說什麽?”

這一次她精準回話,“……我想要一個吹風機。”

陸豐年一愣,隨即回答,“明天去買。”

“嗯……擦幹了嗎?”

“快了。”陸豐年手一頓,“你醒了?”

“嗯……”她半睜著眼瞧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像拂過他心頭的黑羽,“但是我今天太累了,不適合運動。”

陸豐年又是一愣,“運動?什麽運動?”

邱天臉掩進他胸口打了個哈欠,“雙人運動。”

“雙人……”陸豐年仿佛懂了什麽,話音吞進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