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清晨正是榮昌新地最忙的時候,菜農正把自家種的蔬菜往這邊送,等著統一運到市裏,一個年輕的小夥在統一調度,東吆喝一句,西吆喝一句,忙而不亂,有條不紊,一打眼看到陸豐年,小夥子笑著招了招手,“陸哥,你咋來了?剛結婚也不多陪陪嫂子。”

“怕你忙不過來。”陸豐年邊說邊朝他走,而某位年紀輕輕的“嫂子”也俏生生地現了身。

小夥一時傻眼,嘴半張著支吾,“這這……這是……”

“你嫂子。”陸豐年虛攬了邱天一下,轉而向她介紹道,“這是石坤。”

邱天大大方方衝他笑,“你好。”

石坤眨巴著眼,傻張著的嘴趕緊合上,“嫂……嫂子,我是跟著陸哥幫忙的,叫我小石就行。”

“你好,小石。”

石坤嘿嘿笑了兩聲,緊接著對陸豐年擠眼睛,“嫂子真好看,哥你咋找的這麽好看的仙女?”

陸豐年餘光瞥身邊的“仙女”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先忙著,我帶你嫂子去辦公室歇歇腳。”

說完拽著邱天就走,身後倏忽響起菜農們熱熱鬧鬧的起哄聲,邱天本來還是大大方方的,然而麵對這種聚焦似的群體注目也不免臉熱,“早知道這麽多人我就不來了。”她低聲咕噥。

陸豐年關上辦公室的門,將更響亮的鬧哄隔絕在外,饒是如此仍能聽到有人興奮地嗷嗷,“嗨嗨,關門了關門了!”

隨即又有人吊高嗓門喊,“大半天關門想幹啥?”

邱天臉紅到脖子根,陸豐年趕緊解釋,“他們就這樣,玩笑開得粗野些,可是人不壞。”

邱天當然不會介意,可聽到外麵時不時地調侃笑聲,仍覺得有些別扭,“行了,你快出去忙吧,省得他們浮想聯翩。”

這個詞倏忽戳中了某段記憶,陸豐年饒有意味地笑了笑,“浮想聯翩什麽?”

邱天一噎,心想這人怎麽回事?一結婚怎麽就跟解開封印了似的?

“哎呀,非禮勿言,趕緊走吧。”

她雙手推著他的背走到門口,陸豐年卻故意走得很慢,側轉頭瞧她,“這就攆我了?”

“嗯,我得補會兒覺,我太困了。”

陸豐年歎了口氣,“其實我也挺困。”

“…………”

邱天打開門繼續推他,“咱倆輪流,女士優先。”說著突然在他腋下的位置咯吱了幾下。

陸豐年一時沒防備,癢得笑出聲,“別鬧。”他夾著胳膊跳轉躲出門,瞥到一眾看熱鬧的目光,隨即站定,清了清嗓子。

邱天也沒再繼續剛才有關“浮想聯翩”的話題,反而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那你好好幹活吧。”說完就關上了門。

眾目睽睽之下被新婚媳婦關在門外,陸豐年看上去絲毫不顯尷尬,他小跑至起哄的人群中,煞有其事地招呼大家抓緊幹活。

隻是那雙耳朵怎麽看都比平時紅了些。

終於把蔬菜都裝上了車,石坤跟車運送,菜農們也各自離開,陸豐年這才得空回辦公室。

一人寬的**,他的女孩向外側躺著,左手擱在臉側,右手垂在腹部,一本書掉落在地。陸豐年走過去,俯身撿起書放到桌上。

邱天睡得並不沉,覺察到身邊有人便睜開了眼,“忙完了?”

“嗯,”陸豐年拖過椅子坐在她麵前,“我吵醒你了?”

“沒有,”她搖了搖頭,“我沒怎麽睡著。”

“不是說很困?”他執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想什麽呢?”

“嗯……我在想榮昌新地離家太遠了,你平時上下班真的一點都不方便。”

“嗯,是不大方便。”他若有所思。

邱天妥協似的歎了口氣,“我剛才想了好久,不然以後你還是住在這兒吧,一周回去一次就好。”

陸豐年一愣,下意識攥緊她的手,“你自己在家不害怕?”

邱天:“我住宿舍裏,你回家的時候我再回去住。”

“倒是個辦法,”陸豐年笑歎一聲,“但是我也有個法子,我覺得對我來說更合適。”

“什麽法子?”

“我托人買了一輛摩托車,以後可以騎著上下班。”

“摩托車?”邱天坐了起來,“在哪兒?”

陸豐年順勢在她背後托了一下,“還沒到,不過應該快了。”

“哦。”她怔怔地點了點頭,又問,“你什麽時候買的?”

“準備結婚的時候,”他笑了笑,“這麽遠總不能一直騎自行車來回。”

他早就做好了諸多準備,不同於邱天的妥協,陸豐年是在積極應對,距離遠可以換速度更快的代步工具,無論如何,他每天都要回家,那裏有他新婚的小妻子。

邱天有些感動,她當然想每天都能見到陸豐年,清晨和他一起醒來,晚上和他相擁睡去。可現實的不便令她不好提過多要求,陸豐年做到的,她先前不是沒想過,可摩托車在這個年代是相對昂貴的交通工具,她不確定是否會加重陸豐年的經濟負擔。

陸豐年靜靜看著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沒你想象中那麽窮,這些年也攢了點錢。”

被看透的邱天心裏莫名的悸動,嘴上卻說,“那也不能太浪費。”

“嗯,沒浪費,這不都花在刀刃上了?掙錢就是為了花,有花才有掙,趕明兒我把錢給你存著,該買啥買啥。”

這句話分兩部分聽,前半部分他消費觀念挺前衛,不同於這年代掙錢不舍得花的習慣,後半部分他攢錢觀念卻挺傳統,都說男人是掙錢的耙子,女人是攢錢的簍子,意思就是男人專管掙錢,女人專管存錢,多數家庭都是如此,結婚後女人掌握財政大權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反過來講,在一個家裏,若丈夫沒把錢交給女人來管,女人也會患得患失,感覺丈夫防著自己,對自己有外心。

然而在這一點上,邱天卻很開明和大度,她想做他近旁的一株木棉,與他獨立而相愛,她搖頭道,“你還是自己存著,取用也方便些。”

陸豐年卻說,“你存著,我沒錢了管你要。”

邱天還想說什麽,陸豐年“嘖”了一聲,繼續道,“你是我媳婦,你管錢我掙著才有勁。”

這句話被他用極平淡的口吻說出,像吃飯和睡覺一樣理所應當,邱天愣了愣,心裏流過一絲暖意。

下午,陸豐年結束工作的時間比往常早,他說以後都盡量早回家,邱天故意問他為什麽,陸豐年輕描淡寫瞟她一眼,“你不是在家等我嗎?”

邱天就等他這句話,她喜滋滋地挎上陸豐年的胳膊,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到路邊,還是葛順來接他們,上午陸豐年提前跟他說好了的。

夫妻倆坐在後座,一路暢通無阻,葛順有一搭沒一搭扭頭過來閑聊,邱天叮囑他開車專注,葛順嘴上答應著,可一聽到這兩口子聊天便又要來插嘴。

邱天隻好盡量少跟陸豐年說話,即便是說話也將音量壓得很低,這會兒她低聲問陸豐年會不會開車,後者搖了搖頭,用口型說“不會。”

邱天頓了頓,若有所思,她會開車,上輩子習得的技能大抵是不會忘的,“有時間的話你也學學開車吧,經濟發展很快,以後機動車遍地都是。”她輕聲建議。

陸豐年剛點了點頭,葛順又插嘴,“那天我車上坐了個外賓,黃頭發,藍眼珠,又高又瘦可漂亮了,那洋妞會說中國話,怪腔怪調還挺逗。”葛順開始尖嗓拖腔學人說話,“你要提升服務意識,社會日新月異,再過幾年私家車普及之後,你會下崗的。”

邱天“噗嗤”樂了,“她為啥讓你提升服務意識?你幹啥了?”

葛順表情有些僵硬,“也沒幹啥。”頓了頓,他歎了口氣,“我那天吃的韭菜盒子……”

邱天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陸豐年也笑,邊笑還不忘嫌棄地說,“幸虧你今天沒吃。”

葛順話雖然多,開車卻穩當,很快便把兩人安全送達,應邱天的要求,他把小兩口放在巷口就驅車離開了。

夏季日長,太陽斜掛在天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陸豐年朝她伸出手,邱天笑著把手遞過去,巷子裏難得安靜,走著走著兩人越靠越近,陸豐年摟過她的肩。

巷子裏的四合院宅門多做成“如意門”式樣,門扇狹窄,兩側砌牆,是以如果有人倚門而站,不走到近前是看不見的,他們便是走到門口才看到續鋒,而後者正盯著地麵斂眉沉思。

邱天率先喊了他一聲,續鋒神情一愣,抬眸看過來,目光蜻蜓點水似的在兩人身上一觸即離,“媽讓我喊你們去家裏吃飯。”

說完扭頭就走。

邱天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喊他,然而續鋒沒有回頭,小跑著出了巷口。

“這小子……”她收回視線,轉而問陸豐年,“那我們去嗎?”

陸豐年望著巷口的方向,須臾才沉吟道,“去吧。”

夫妻倆回家簡單收拾了一番,邱天換上那身紅裙子,猶豫片刻,又把陸豐年送她的手鐲戴上,紅配綠容易顯得豔俗,可也要分人和顏色,邱天身上的裙子偏向水紅,不濃豔,視覺上不會顯得過於飽和,而一隻碧透手鐲的點綴又平添幾分貴氣,她五官美得出塵,無論是紅還是綠都是極襯她的。

陸豐年騎自行車載著邱天來到續宅,一進門邱天便被鬱嶺南拉到房裏去說話,娘倆來到西廂房,鬱嶺南打開一口樟木箱子讓她過來看。

邱天依言走過去,見箱子裏還有一口小箱子,像是妝奩盒,鬱嶺南把妝奩盒打開,裏麵東西一目了然,鬱嶺南從左上的格子裏拿出一對珍珠耳墜。

“小邱,你能和豐年結婚,我特別高興,這耳墜是早年間在拍賣會上拍得的,統共沒戴過幾次,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邱天定睛看那兩顆碩大的珍珠,這直徑至少得有一厘米,珠體渾圓而飽滿,迎著光線泛出溫潤的光澤,無論從大小、形狀,還是從色澤來看,都是極佳的品相。

“媽,這太貴重了,而且我也沒耳洞,還是您留著戴吧。”

聽到邱天喊自己“媽”,鬱嶺南有種受寵若驚的喜悅,忙說,“收下收下,若不是貴重,我還不好意思拿出來送你。”她拿一方絲製手帕將珍珠包起來塞在邱天手裏,“沒耳洞你就先收著,以後想戴了再去打耳洞也不遲。”

邱天隻得道謝收下。

鬱嶺南又拿出一個長條形的皮質黑盒,“還有這條項鏈……”

邱天趕緊擺手,“媽,我真的不能收了。”

“不,這個你一定要收,”她平聲說,“這條項鏈是當年豐年爸爸送給我的,這些年我戴不得,也棄不得,倒成了心病。”

邱天一愣,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陸豐年爸爸送的項鏈,她至今還保存著,事隔多年,舊愛已逝,物是人非,除了珍藏和懷念,項鏈在她手裏早已沒裝點的作用,如她所言倒真成了心病。

鬱嶺南打開盒子,目光凝滯須臾,唇角卻勾出一絲笑,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閃著鑽石光澤的項鏈,“當年衛華隨訪問團去往英國,偶然的機會買下了這條項鏈,瞧,他眼光挺好的。”

邱天垂眸看去,項鏈的風格很獨特,也足夠具有標誌性,立體鑲嵌的鑽石勾勒出蝴蝶的形狀,靈動而不失優雅,像極世界頂級珠寶品牌格拉夫的經典款式。她下意識看向項鏈外盒,燙金的字跡果然驗證了她的想法。

鬱嶺南把項鏈重新裝進盒中,接著轉交到邱天手上,“這項鏈我一次都沒戴過,太耀眼了,不符合當年的形勢,如今正好送給你,也算是豐年爸爸給你們的新婚禮物吧。”

這說辭莫名打動邱天,陸豐年父親當年走得突然,如今卻因一條經年久遠的項鏈產生了奇異的聯動,這或許就是天意的安排吧。

“瞧我這個人,送了半天東西,全是舊物。”鬱嶺南自我調侃。

“媽,你送的東西還少啊?家裏大小物件多數不都是您買的?還有那彩電,跟我們買重了,不然趕明兒讓豐年再送回來吧。”

“送回來幹啥?看不過來就轉手買了,錢留著買些喜歡的東西,”鬱嶺南笑著說,“要我說呀,那電視放臥室裏正正好,冬天躺**看。”

邱天一愣,想象兩人躺在**看電視的畫麵,然而……

在**,誰還想著看電視啊?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