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劉愛花急著去掙工分,沒工夫在這兒討論孩子上學的問題,而且她根本不關心這玩意。

“這丫頭還小,上學也跟不上,白浪費錢。”劉愛花胡亂應承道。

“我跟得上!”

開玩笑,本仙女保送北大的智商跟不上七十年代小學課程?

邱天閃著光彩的眸子幾分熱切地看向駱一鳴,分明是希望他能替她說幾句話。

駱一鳴隨即應聲:“學費很少,貧農可以減免。”

劉愛花仍七分不樂意,“回頭再說,我說了不算,得回去問她爹。”

駱一鳴:“那還請回去好好商量,咱大隊入學率比別的大隊落後不少,咱不能拖後腿。”

劉愛花滿口答應,臨走習慣性瞪邱天,“看啥看?還不去喂豬!”

“知道了。”邱天心情不錯,忽略劉愛花嫌惡的語氣,回應得脆生極了。

駱一鳴打量麵前眸光靈動的女孩,笑問,“這麽想上學?”

“當然。”她把筐換了隻手拿。

“哦?”駱一鳴饒有興趣地問,“能說說原因嗎?”

邱天覺得此時恰是替自己樹立形象的好時機。

雖然上學的事有了眉目,可畢竟八字沒一撇,且她在家裏終歸是人微言輕不受重視,搞不好這事就黃了。

而從駱老師剛才的言談中,辨得出他是個有境界和胸懷的教育者,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地方,尚能有如此思想和覺悟,她覺得這人值得尊重和信任。

便說:“您剛才說有教無類,我覺得很有道理。”邱天有意無意露出幾分與年齡不等同的智慧,“任何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我當然也有。”

她要透出一點底牌,讓駱老師堅定助她入學的決心,最不濟也能讓駱老師知曉,她的智商不至於白白浪費教育資源。

果然,駱一鳴的表情很是驚訝,“你……懂這話的意思?”

“人不論貴賤賢愚,都可以接受教育——駱老師,是這個意思嗎?”

駱一鳴一愣,同時不吝誇獎:“你很聰明,不讀書可惜了。”

對嘛對嘛對嘛!我要的就是這效果!

邱天忍著手舞足蹈的衝動,眼巴巴看著他,眸中閃著真誠的懇求,“駱老師,我真的很想上學,請您幫我說服我爹吧。”

她知道這家裏誰更清醒理智,最重要的是誰說了算——

幸好,不是劉愛花。

“好,我會去找你爹談的。”駱一鳴說。

邱天一開心差點又忍不住拽文,強行忍住了。

過猶不及的道理她還是懂的,畢竟她現在的外表隻是個七歲土妞,拽文拽多了萬一被當成妖孽可咋整?

駱一鳴還想和她聊幾句——他仍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些成熟早慧的話竟是出自一個七歲未開蒙的女娃之口。

然而一直蹲在女孩腳邊摳土坷垃的男孩連聲催促著要走,且學校門口來往人多,剛才邱母這麽一鬧,更是引人駐足。

駱一鳴這才作罷,留待從長計議。

目的已經達到,邱天心滿意足離開。

穿越以來,她似是第一次感到這種豁然開朗,像大風吹散晨霧和浮雲,露出久違的晴空和豔陽。

邱天心情好,幹起活來都更有勁頭,像她和恩賜這個年紀和身高,在如今的農業生產中也能堪用——

有人耩地時她和幾個社員在前麵幫著拉耩,有人插秧時她就在旁提溜秧苗。

她踩在沁涼的水田裏,一邊給邱玉珍遞秧苗,一邊放眼望向北邊,那裏冬小麥已經返青,社員有的在追肥澆水,有的在拿石滾子壓青苗。

這個年代雖然貧瘠而原始,卻也有著獨特的年代氣息,曾經在書中借助文字才能想象到的畫麵,此時就在眼前,生動,具象。

邱天正沉浸在自己頗為文藝的想法中,一道不和諧的呼叫卻突然襲進耳中。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跑到我腿上喝血,也不看自己配不配!”邱玉環趟在水裏俯身插秧,突然捏著個東西直起上身,語調狀若自言自語,實則指桑罵槐。

邱天當然聽得出她是在影射今早的事,她料到邱玉環必定會拈酸。

正要懟回去,卻見邱玉環抬手朝她這邊一丟。

邱天下意識往旁邊躲,腳步錯動**起渾濁的水花,低頭,一隻黃褐色濕軟長形的蟲子正黏在她小腿上,吸盤似的吻部已經探入皮膚。

邱天頓覺頭皮發麻。

這玩意她在電影和紀錄片裏看過,是水蛭,若強行拔出,可能導致其吸盤斷在體內引起感染。她依稀記得有辦法能將吸在身上的水蛭逼出,可她現在驚慌不已,哪還有空回憶和思考。

情急之下隻能喊邱玉珍幫忙,因緊張她聲音都變了,“大姐!腿上!腿上!”

邱玉珍正俯身插秧,偏頭便看到妞妞露出半截的小腿上緊緊粘著的東西。

“別動!是肉鑽子!”

“啥?”她隨即意識到大姐口中的肉鑽子即是水蛭。

大姐抱起邱天快步走到田埂,順手從旁撈起一隻布鞋,照著肉鑽子吸咬的上方急急拍了幾下。

肉鑽子掉了下來,落在田埂上不住蠕動。邱玉珍又順勢拿鞋狠拍,肉鑽子立即成了一攤髒汙血水。

邱天鬆了口氣,癱坐在地,傷口隨即湧出鮮血。

好在吸咬時間不長,傷口並不深,可邱玉珍還是在她傷口處用力擠壓一番,逼出更多血水。

“這樣不容易發炎。”她說。

經此一番折騰,邱天冒出一身冷汗,這會兒危機解除,先前宕機的大腦重新恢複運轉,剛才水蛭是怎麽“飛”到她腿上的,所有細節在腦海中一一再現。

她站在田壟上,沒再走進水裏。

邱玉環就在不遠處,正悠哉悠哉哼著歌,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歉意——

是了,她故意將水蛭丟過來,又怎麽會有歉意?

邱天難以咽下這口氣,冷聲喊她的名字,“邱玉環!”

邱玉環起身,輕捶幾下自己的腰,語氣不陰不陽,眼神三分好笑,“咋了?”

邱天恢複理智,打蛇打七寸才有效果,不過她不介意當下先給邱玉環來點魔法攻擊。

“兩句話要告訴你,”她慢條斯理地說,“第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要看那天鵝是不是真天鵝。第二,母豬五年都上不了樹,再額外加兩年也是白費力氣。”

邱玉環一時沒反應過來其中邏輯,但也猜出沒好話,故硬邦邦問道,“你什麽意思?”

邱天腿上的血已經止住,隻剩下一個小小的傷口,剛才被吸咬時尚不覺得疼,此時卻痛感明顯,她低頭看一眼,再度抬頭,目光不屑。

“連什麽意思都不懂,果然蠢鈍——樹都爬不上去,還自詡天鵝,好笑。”

邱玉環愣住,須臾之後瞪大眼睛,“你……你罵我是豬?”

好在聽懂了,她還真怕自己白罵一通,人家反而不解其意呢。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邱天轉身揚長而去。

劉愛花從身後喊她,“還沒幹完活,幹嘛去?!”

邱天頭都不回,“受傷了,回家養傷!”

邱玉珍趕緊跟劉愛花解釋,卻換來後者揚聲吼罵,“肉鑽子咬一口又死不了人!賠錢的賤命還當自己是大小姐!?”

邱天置若罔聞,順著田埂徑自往回走。

回到家後她簡單處理了傷口,沒有酒精碘伏之類的醫用品,幹脆便拿鹽放在水裏融化,之後淋澆在傷口處。

痛得她倒吸一口氣。

邱天沒打算再回田裏幹活,回去必定還是要泡在水田裏,傷口感染發炎沒人會心疼她。

忙了大半天,中午一家人在地裏吃的午飯,因吃食有限,又要緊著主要勞動力和恩賜,是以邱天並未吃飽,此時鬆閑下來,方覺肚子空空的。

她從鍋屋找了倆窩窩頭,就著水吃得渣都不剩。

不用幹活的午後,空**的院落,時間像是慢了下來。

邱天坐在鍋屋門口的石墩上,放眼重新打量整個院子。

豬圈那邊很安靜,偶爾發出幾聲豬的哼叫。羊圈分了欄,有一隻懷孕的母羊被單獨圈在鍋屋旁臨時搭的窩棚裏,當木門南側羊圈裏傳來羊叫時,這隻母羊也應和似的“咩咩”兩聲。

菜園裏早先撒了菜種,如今已經冒出嫩綠的一層,園中那棵大樹先前她並未留意品種,後來才知是一顆棗樹,恩賜說每到結棗的時節,樹上會生一種顏色翠綠的毛蟲,叫癢辣子,癢辣子經常會從樹上掉下來,落在身上蜇得人又癢又疼。

邱天仰頭看樹,枝葉已經抽條生長,在和風之中輕輕顫動,顯得幾分孱弱。

在這個時空,每當她一個人獨處,便會生出難以言說的脆弱感和孤寂感。

邱天不想感春傷秋,深吸一口氣,起身出門。

不知不覺便走到陸豐年慣常停留賣貨的地方,倏忽想起他似乎許久沒來了。

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被沒收的貨郎擔要不回來?

她依稀有些擔憂。

當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了陸豐年的身份,以及他會英年早逝的命運,便不由希望在他有生之年可以順遂一些。

意識到自己又在感春傷秋,邱天再度回神。恰有倆年輕媳婦扛著扁擔從旁經過,正邊走邊聊天。

巧的是她們聊的正是陸豐年。

“最近咋沒見貨郎來?上回說好帶點紅綠彩線,等著用呢,說不來就不來了。”

“可不,之前經常來倒不稀奇,這下冷不丁空幾回,就想了是不?”另一個媳婦語氣揶揄。

“你瞧你這張嘴!”

“哈哈哈哈,咋地?我這不是大實話,村裏哪個小媳婦大姑娘不稀罕那俏貨郎,又高又俊的……”

後麵的話音女人壓得極低,邱天沒聽清楚,可再看另一個媳婦倏地臊紅了臉,扭著身子跺腳就走。

“嗨你臊什麽呀?晚上你男人不弄你?跟我這兒裝大閨女……”

笑聲漸漸遠去,邱天覺得自己的臉也有些紅,同時又有些好笑——那俏貨郎大約不知道,他靠顏值和身高成了小媳婦們的意**對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