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靈前

蘇清意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 在她睡得昏昏沉沉的時間裏,蕭恪已經接管了京城,開始善後。

蕭恪並未隱瞞, 而是向世人宣告了這一場叛亂發生的緣由, 也就是說,京城百姓們躲在家裏大門不敢出,甚至夜裏連燭火也不敢多點,就怕被叛軍給抓去, 過得膽戰心驚, 這都是老皇帝的錯。

要是老皇帝還活著, 那麽他必要是要被京城百姓一人一口唾沫給淹死的, 奈何他自作主張跑出了寢殿, 被一箭射殺, 士兵們找到他時, 屍體都已經凍僵了。

蕭恪開始給皇帝辦葬禮, 原本帝王的葬禮規格極高,畢竟是國喪,民間一個月不得有聲樂歌舞, 皇帝的靈柩更是要停放一個月才下葬。

然而被萬民唾棄的皇帝,是得不到這個待遇的, 哪怕是再迂腐的人, 都受不了老皇帝那麽歹毒又愚蠢, 因而就算是蕭恪隻是命人將老皇帝給裝進棺槨裏早早地下葬了, 在宮裏擺了個空棺材供人吊唁,也沒有人站出來說什麽。

蘇清意醒來後一邊用膳一邊聽若靈跟她八卦, 聽到蕭恪這麽膽大妄為時, 蘇清意還是狠狠地替蕭恪捏了一把汗。

若靈是從鎮王府被接到皇宮裏來的, 碧靈也來了,鈴鐺跟了蘇清意那麽多天也甚是疲憊,但是蘇清意的身邊又需要有信得過的人伺候,蕭恪才讓人把碧靈和若靈給接到了皇宮裏來服侍蘇清意。

至於小晚晚,是蕭恪親自從鎮王府一路抱回皇宮的。

傳位詔書一早蕭恪就公示了出去,公示之後蕭恪更是光明正大地命人把太極宮給打掃出來,以前老皇帝用的那些全部收走換別的,清除了所有老皇帝的痕跡之後,蕭恪直接住進了太極宮。

“那王妃呢?”蘇清意攪弄著勺子,心情低落,“王妃的葬禮要如何辦?”

這世間怕是不會再有這般巧合的了,先帝和新帝當皇子時的正妃都要辦喪事,按理來說,皇帝駕崩,那皇子公主,還有皇後以及妃嬪,乃至於一些大臣,都是要在皇帝那裏守靈的,可皇子正妃身亡,也不是小事,也需要吊唁。

“殿下自己都不去先帝那裏,更不會要求別的人去,所以……先帝靈位前除了看守的宮人時時添些紙錢,再點上香燭外,便無別的人在了,而王妃的喪事要按皇後的規格來辦,清思殿停放先帝的棺材,王妃停放在長安殿。”若靈小聲地說道。

蘇清意恍惚記得,清思殿和長安殿,是在皇宮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一個居左,一個在右,雖是大喪,可是國事不可停,每日喪儀過後該上朝還得上朝,該議政還得議政……文武百官怕是沒有那麽多工夫,來返長安殿和太和殿了。

蕭恪就差明著讓眾人不去拜老皇帝而隻拜張氏了。

蘇清意沒什麽胃口,她太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這一覺睡醒了也還是蔫蔫的沒精神,再加上叛亂平定之後,她反而有了空閑去想東想西,便更容易將心情弄得一團糟了。

“晚晚呢?看看她睡著沒?沒睡就帶著她去給王妃磕個頭吧。”蘇清意說。

小晚晚出世,張氏送了那麽大的一份禮物,貴重無比,而且張氏還說,等日後小晚晚長大了要出嫁了,要給小晚晚備好多好多嫁妝。

隻是,張氏沒能等到這一天,就死於風雪之中,刀刃之下。

小晚晚剛醒不久,乳母喂了奶,正是精力十足的時候,蘇清意抱起她,就往長安殿去。

蘇清意自然不會頂著風去,她讓碧靈去傳了轎子,她隻要帶著孩子坐在轎子裏就好,能將所有的風都擋在外麵。

今天蘇清意穿的本就是一身銀白色的素衣,倒也不必換衣裳了,直接就這麽去了。

在長安殿的人不少,太尉在那裏,張靈也在,還有一直跟在張氏身邊伺候的那些人。

蘇清意抱著小晚晚進去,向目光渙散的太尉頷首致意,隻是他似乎沒有瞧見。

張靈跪在地上,見蘇清意來了才擦了擦眼淚起身:“蘇姐姐。”

蘇清意把孩子交給碧靈,自己取了三炷香用燭火點上,插進了香爐裏。

“靈兒,你節哀。”

蘇清意不太會安慰人,她隻記得母親去世時,她也如同張靈這般,哭成了淚人,來往吊唁的人,都會同她說一句“節哀”,她如今也隻能抄來用用。

“蘇姐姐,陛下說,追封長姐為元德皇後。”張靈抹了抹眼睛,“我姐姐當上皇後了。”

對於很多世家女子來說,能夠做到皇後這一步,是她們畢生的榮耀,真正的光耀門楣。

蘇清意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僵硬地轉移話題:“我帶晚晚來給她母後磕個頭,就算是她盡了一份孝心。”

現在大家都改了稱呼,成王殿下已然成了陛下,張氏也成了元德皇後,就連她,也不再是曾經眾人口中的側妃,而是“娘娘”,至於到底是什麽娘娘,隻等喪儀過去,再由蕭恪加封。

“長姐可喜歡晚晚了,晚晚能來看她,長姐一定會很欣慰的。”張靈又哭又笑,臉都皺在了一起。

“蘇側妃,容老夫問一句。”太尉像是終於有了一點人氣兒,他扶著椅子慢慢起身,形容憔悴,“我女兒,她恨我嗎?”

蘇清意搖了搖頭,誠懇道:“太尉大人,我不清楚。”

以張氏的性格,是不會恨他父親的,隻是太尉會把張氏之死歸結於他身上多少,蘇清意便猜不到了。

太尉臉上老淚縱橫:“白發人送黑發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蘇清意靜默地瞧著太尉近乎瘋癲的姿態,無聲歎氣。

太尉大人是個好將軍,他不愧於將士,不愧於大渝百姓,可他不是個好父親,大女兒小女兒,都因他而受難。

“太尉大人在皇後靈前哭什麽哭?”

蘇清意回首,見蕭恪臉色鐵青。

“蕭恪。”蘇清意走上前,扯著蕭恪的袖子,朝蕭恪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張氏還活著時,蕭恪對太尉尊敬有加,見麵也都是以嶽父稱之,張氏一死,蕭恪就變了態度,傳出去了難免叫人議論。

太尉側身,看著張氏的牌位,他說:“陛下說得是,臣的確沒有資格在皇後的靈前哭。”

蘇清意覺得太尉看起來很是可憐。

“你還能在皇後的靈前待著都是看在你生養了皇後的份上。”蕭恪語氣不善,“若非看在皇後的麵子上,你一個弄丟了朕發妻的人,就不該踏進長安殿的大門。”

蘇清意到嘴邊的勸說又給咽了回去。

蕭恪即便態度不好,可蕭恪並沒有做錯,太尉失去了女兒不假,可蕭恪也失去了發妻,即便這個發妻未能助力他什麽,即便這個發妻身子不好,無法為他生兒育女,可他們到底是成了親拜過堂的夫妻,蕭恪哪怕對張氏沒有深愛,卻也不會缺少感情。

而張氏之死,是張順造成的,張順的背叛,卻跟太尉脫不了幹係。

蕭恪也帶了那麽多的人去戰場,也有人有親人戰死在外,可蕭恪手底下,從來都沒有出過叛徒,就算是蘇清意讓他們做等同於造反的事情,他們也沒有人提出過質疑。

蕭恪無疑是一個有能力有手段的人,他的手上從來不會出亂子,而太尉的手裏,老是出亂子,用人不查,前有張靈,他也沒有提高警惕。

張氏被張順騙出成王府,蕭恪是有怨氣的,他怨太尉連自己常用的人都料理得不幹淨,隨便一個管事就害死了張氏。

他也怨自己,他想著張氏冬日不會輕易出門,隻要不出成王府,張氏的安全就無人能威脅,所以他不曾給張氏派武藝絕頂高強的人去保護她。

如果他能在張氏身邊放一個高手,張氏被騙也隻會安然無恙地回到成王府,被寒風吹了就請太醫來看診,要什麽補品他都竭力去找就是。

可惜,這世間從來都沒有如果。

“陛下忙完了嗎?”再怎麽說太尉也是蕭恪的嶽父,蘇清意還是攔了攔,“我瞧著宮裏似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蕭恪吐了口氣,平複了心情,才轉換了語氣同蘇清意說話:“魯才盛已經抓到了,正被押送了要送進宮來,魯才盛必死,我就是想先來告訴她。”

魯才盛的人頭,是要用來告慰張氏的在天之靈的。

“那你帶我一起去好不好?”蘇清意已經好奇很久了,魯才盛明明都蟄伏了那麽多年了,為何會在自己就剩下個腦袋還在土外邊時冒出來折騰。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魯才盛這個混賬東西要死了,她自然該親眼看著。

河間侯府幾百條人命,都應由魯才盛去償命。

“你先把晚晚帶回去,我晚點回太極宮去接你。”蕭恪還沒有帶自己女兒去審問魯才盛的打算,可不能髒了他女兒的眼睛。

蘇清意和蕭恪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能帶孩子去見那老匹夫,還是先送回去,讓乳母陪著小晚晚玩耍的好。

蕭恪取了香點燃插好,他神色認真:“等著,今晚我就砍了魯才盛。”

說罷,蕭恪才轉身往外走。

“陛下。”太尉久久不語,在蕭恪離開時倒是叫住了蕭恪,他問,“你打算立蘇氏為皇後?”

蕭恪回首:“這是自然。”

太尉麵露急色:“陛下,蘇氏出身低微,你立蘇氏為後,朝堂上怕是有很多人不會同意。”

蕭恪嗤笑了一聲:“太尉大人是把朕當成父皇了嗎?”

他可是不是能被人掌控的皇帝,半絲半毫都不可能。

怪不得張順會背叛太尉府,看看吧,太尉大人果然不夠聰明。

他看不透局勢,也收攏不足人心。

而自己,始終牢牢把著棋盤,並且每一步都比以往,更為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