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親
薑馥閉著眼,趴在**,背部火辣火辣的,藥膏的清涼讓她下意識一縮。
背部塗抹的手指瞬間僵硬起來,不敢再動一步。
過了片刻,那隻手才猶猶豫豫地繼續塗起來,隻不過比剛才更加小心翼翼。
塗一下,停三秒。
等他好不容易塗完,頭上已起了層薄汗。
輕微的呼吸聲響起。
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李硯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眉眼也柔和起來。
他盯著那顆埋在枕頭裏的小腦袋,半晌,才挪動身子幫她把被褥掖好,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埋在枕頭裏的小腦袋突然動了動,露出了半張臉,酣睡著,眉頭卻皺成了個川字。
每次睡覺都喜歡皺著眉頭,像個小老頭。
李硯輕扯了下嘴角,下一秒目光又變得悲涼。
那是個下雪天,北風刺骨,他穿著件不合身的破爛小衣服,肚臍露在外麵。
他凍的發抖,嘴角開裂流血,赤著腳走在雪地裏,雪塊像鋒利的刀片,一寸寸地割裂他的腳趾,在冰天雪地裏留下一個個血腳印。
他從出生就沒見過父母,被人肆意辱罵侮辱,老乞丐也欺負他。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的人都該死,他陰暗地想。
之後他去宮裏當差,被老太監按在桌子上,一個紅撲撲的小公主救了他,塞給他一個鵝黃色的小暖爐。
紅撲撲的小公主和眼前的人兒重疊。
她該恨他了,永遠不會喜歡他了。
李硯緊緊閉上眼睛,想撫平她眉毛的手頓住。
熊熊大火燃燒著,薑馥痛苦難熬,頭上起了一層薄汗。她不顧一切地奔跑著,用力地奔跑著。
在大火之中,她被人甩在地上,父親在她眼前斃命。她痛苦地嘶吼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火勢還在持續著,她困在裏麵,大火灼燒著她的皮膚,她又燙又熱,好痛苦。
那個殺她父親的人回過頭來,眉目涼薄又嗜血。
薑馥呼吸一滯,掙紮著醒來,手下是柔軟的被褥。
灼熱感是從她傷口傳來的,李硯正在給她換藥。
天色已暗,凳幾上隻有一盞蠟燭微微搖曳著。
薑馥臉色很差,條件反射地拍開他的手。
力道很大,李硯的手背登時通紅。
眼底的防備盡顯。
四下無人,情緒上湧,薑馥並不想多解釋什麽,若非逼不得已,她實在對他沒什麽好感。
討厭也不全是裝出來的。
薑馥已經準備好承受他的怒火,閉上眼,甚至抬高了脖子。
窗外大風狂亂,亮著微弱火光的蠟燭忽明忽暗,最後徹底暗下去。
豆大的雨點狠力地砸下來。
她沒看見男人眼裏一閃而過的受傷。
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滴在她的腿上。
他走了。
-
皇上賜婚,成親在即,薑馥的腿也好了大半,隻是走路的時候還是有點不太利索。
一個多月的時間,整個宅院的布置她都已經十分熟悉,清麗雅致,也不失大氣。
該有格調的地方有格調,很不錯,不比她壓抑的寢宮。
薑馥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隻是這些天李硯一直早出晚歸,要說多忙也沒有,倒像是刻意避著她一樣。
最該委屈的人沒委屈,最不該委屈的人倒挺能矯情。
憋著氣,薑馥一瘸一拐地朝李硯的書房走去。
這些天他都睡在那,今晚也不會例外。
走到門口,薑馥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也不等人回應,就直接推開了門。
李硯正坐在書桌前,蹙眉看著什麽,修長指節有一搭沒一搭敲擊著桌麵,一女子正站在他身邊為他研墨。
那女子轉過頭來,正是連翹。
薑馥輕笑了聲,在書桌邊坐了下來,也不說話,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看著李硯。
李硯微微僵硬起來,條件反射地把那張紙條攥在手裏。
“你幹什麽?這是大人的書房,是你隨便能進的嗎?”連翹瞪著薑馥,想到自己在牢裏呆了一個多月才被放出來,心生嫉恨,連忙用手護著李硯。
“哦?”薑馥淡淡地反問。
既然連翹已站在這裏,想必已經都告訴了李硯,那她也沒有什麽好裝的了。
“你不許再靠近我家大人!請你出去!”連翹張開雙臂,牢牢擋在薑馥和李硯之間。
“嗯。”
薑馥轉身就走。
還沒走幾步,手腕被人拉住,李硯的聲音急切又卑微地在身後響起:“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薑馥有些訝異地回轉過身子,麵上卻不顯,眼前的男人眼睛通紅,麵色憔悴,像是幾天幾夜都沒合眼的樣子。
對她用情如此深麽?
她沒說話,目光停留在連翹身上,此刻她被狼狽地推倒在地上,眼裏的怨毒幾乎要把她整個人洞穿。
李硯微微低頭,眼睛一眨不眨落在薑馥白皙的手腕上。
所以,她被打成那樣,都是因為他。
他想起之後他所做的那些愚蠢的行為,小心翼翼道:“那你是願意和我成親了嗎?”
一朵紅暈慢慢地爬上他的臉,甚至蔓延上整個脖子。
薑馥抬起手,慢慢撫上他的臉,感受著手心滾燙的溫度,一字一句道:“你親手殺了我父親,你忘了嗎?”
李硯的身體一下子涼下來,微揚的嘴角凝固。
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他依然會這麽做。
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
抓住她手腕的手鬆開,他頹廢地低下頭,眼裏的星光破滅。
連翹從來沒有見過自家大人如此卑微的樣子,她就不在了一個多月,事情怎麽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那大人的眼裏不是再也看不見自己?
這怎麽可以?
連翹爬起來,一把推開薑馥。
薑馥沒防備,手一下撞在門檻上,人也仰麵倒了下去。
她疼的倒吸一口氣,手腕處登時紅了一片。
“你在幹什麽?”
身後的暴怒聲響起,李硯陰沉著臉把薑馥抱起來放在桌子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她通紅的手腕上。
隨後一步步地走到連翹身邊。
連翹還沒反應,兩隻手臂就以極度彎曲的姿勢被折斷。淒厲的痛苦席卷她的五髒六腑。
還沒待她發出尖叫,她就被丟抹布一樣丟到了門外,門口兩位侍衛迅速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走。
李硯回轉身來,看著坐在桌子上悠然晃腿的薑馥,她托著腮,哪有剛剛半點痛苦的樣子,眼裏興味甚濃。
他又被騙了。
但他氣不起來。
他拿過一隻小白瓶放在薑馥旁邊,想了半天還是開口道:“以後不要再做傷害自己的事情了,你想要什麽直接開口就行。”
像隻搖尾乞憐的小狗。
薑馥撚了撚手指,抬手捏上他的耳垂,漠然地看著他的耳垂在她手裏一點點變紅被捏擠成任何形狀。
可憐極了。
她最終摸了摸他的頭。
但沒有回應他。
她知道局麵越來越順利了。
哎,怪她太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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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婚姻是李硯求來的,但招來的是無數的謾罵聲。
有罵李硯的,絕大部分是罵廢公主的,先是皇帝的舊情人,又把掌印大人誘了去,真真是紅顏禍水,禍國妖妃,當被浸豬籠處以極刑。
隻有極少數在惋惜一個春光明媚的小公主嫁給了一個太監,杳杳韶華盡毀了去。
沒有人祝福這場婚禮。
八抬大轎,十裏紅妝。
婚事雖然辦的倉促,但該有的步驟禮節都沒少。
給足了薑馥麵子,甚至比一般的富貴人家還要隆重。即使以後薑馥出門在外,也不會因此被人瞧低。
薑馥看著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衣,有一瞬間的複雜。
嫁衣製工繁瑣,正常所需時間要十二個月左右,短短一個多月能縫製如此,是花了心思的。
要說不動容是假的。
要說不悲哀也是假的。
薑馥蓋著紅蓋頭在喜娘的指引下來到大堂。
大堂裏吵吵嚷嚷的,熱鬧許多。
禮畢,李硯突然緊緊抓住薑馥的手腕。
薑馥抬頭,透過蓋頭,隱隱約約看見李硯頭上細密的汗珠正一點一點地從他額頭上滴下來。
他在顫抖。
目光卻緊盯著前方。
後背陡然升起股涼意。
一支箭正朝著她的方向破空而來。
她身子僵住,恍惚地看見母妃倒地的樣子,一支箭狠狠射中了她的胸口,鮮血浸紅了母妃綢白的衣裳,她緩緩倒了下去。
她父親被劍刺中胸口,也倒了下去,做了對亡命鴛鴦。
周遭的聲音戛然而止。
李硯已攬過她,她趴在李硯的胸口,那支箭堪堪從她脖子邊劃過。
微微刺痛的感覺從她脖子上傳來。
接著更多的箭射過來,人群亂成一團,兩撥人打在一起。
叫喊聲哭嚷聲此起彼伏。
李硯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牽入地窖。
尖細的指甲劃過薑馥的皮膚,她清醒過來。
“你在這待著,我馬上回來。”
薑馥臉色很差地點點頭,懷裏被塞入一把短刀。
唯一的光亮口蓋住,薑馥置身於漆黑的地窖裏。
這裏有很濃重的酒味,應該是存放酒的酒窖。
她緊握著那把短刀,蹲坐在角落裏,心髒激烈地跳動著。
隱隱的不安。
細微的腳步聲從暗處一點點靠近。
這個地窖還有其他人?
薑馥攥緊了手裏的刀,但眼前漆黑,她什麽也看不見。
火光燃起,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薑馥麵前。
連翹一隻手耷拉著,一隻手以很詭異的姿勢舉著火把。
“薑馥,大人吩咐我來送你上路。”
陛下答應她會幫助她重新回到大人身邊,但陛下騙了她,那她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大人隻能是她的。
她要拉著大人一塊下地獄。
連翹舉著火把貼近薑馥的臉,滿意地欣賞著她不可置信的表情,扭曲地笑道:“你以為你的狐媚手段能勾引到大人,其實大人厭惡死你了,早就想弄死你了,但他不想髒了他的手,哈哈哈哈哈哈。”
連翹笑的瘋癲,沒注意到薑馥眼裏一閃而過的嘲諷,仍然在自說自話,陷入自己的美好幻想中。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連翹陡然轉過頭來,眼睛裏充滿了死氣,“時間到了,我要跟我家大人永遠在一起了。”
薑馥的心髒猛地一縮,接著那雙枯瘦的雙手緊緊抓住她的,火把也朝她身上扔過去。
薑馥掙紮著,身子一扭,火把滾落在地,沿著地麵沾上連翹的衣擺,猛烈地燃燒起來。
連翹痛苦地扭曲在地,雙手以詭異的姿勢彎曲著,但力氣卻極大,拚盡全力地抓住薑馥的手。
漆黑的地窖裏,扭曲的靈魂燃燒著。
她必須盡快脫身,這周圍都是酒,要是跟著燒起來,她毫無活路。
薑馥盯著離她越來越近的火苗,連翹的慘叫聲也越來越弱,她拿起短刀,用力割斷了那雙手。
枯瘦的雙手掉落在地上,很快被火焰吞沒。
火勢越來越大,她的心也越來越沉,她找不到出口。
一個黑衣人蒙住了她的嘴,揪著她的衣領,把她往更深的黑暗裏拖去。
就在那一瞬間,整個酒窖被點燃,轟的一聲炸開。
屢屢濃煙瞬時充滿了整個大堂。
李硯被人團團圍住,酒窖炸開的同時,一支箭凶戾地穿過他的皮肉,溫熱的**潺潺流下來。
小殿下!
他迅速拔掉了那支箭,不顧噴湧的血液,像是地獄來的惡魔,瘋狂地索要著來人的性命。
不明身份的血液濺在他的臉上,他周身的溫度涼下來,不知疲憊地殺戮著。
屍橫滿地。
嫁娶的婚殿成了殺人的祭殿。
要是她夠聰明,她夠聰明,李硯不敢再往下想,緊緊閉了閉眼,迅速打開一個暗道,跳了進去。
薑馥穿著笨重的禮服被人連拉帶拖地在暗道裏穿行,陰冷的風一遍遍地刮過她的臉頰,光亮慢慢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一個身影佝僂著站在那兒,側臉和父親極其相似。
她伸著手向前摸去,脖頸突然傳來鈍痛,眼前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