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的光泄下落地窗,竇沅迷糊地睜開眼睛,嘴裏還哼唧著什麽。

片刻後,他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

“砰”地從**彈起來,竇沅迅速地環顧了四周。

他沒有來過這裏。

他低頭望下去,發現自己穿的還是昨天那身。

竇沅敲了敲自己的頭,感覺有點暈乎乎的。

此時手機來電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他掏出手機摁下了“接聽鍵”。

“金琦?”

“竇少爺,昨晚睡得舒服嗎?”

竇沅“嗯”了一聲,“這是你給我安排的酒店?”

“什麽酒店?陸曄沒跟你在一起嗎?”

金琦疑惑地問道。

“什麽陸……”

竇沅話說了一半停住了。

他的房間被打開了,一張晝思夜想的臉驟然出現在了竇沅的視野裏。

竇沅感覺自己的心跳錯了一拍。

五年沒有見過了。

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收斂了張揚的氣質,變得沉穩而又低調。

整個世界似乎靜止了下來,竇沅感覺這一幕在他的夢裏出現過。

抑製住自己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他直勾勾地盯著那人。

陸曄手裏端著一個盤子,上麵放了一碗粥和一個雞蛋。

看著他有些呆滯的表情,他輕聲笑了笑。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給你訂的外賣。”

竇沅沒有回話,而是下意識地撇過頭去。

因為頭發有點長,他現在的造型肯定很邋遢。

“喂?竇沅?誰進來了?是曄哥嗎?”

金琦還沒有掛斷電話,一個勁地在電話那頭叫嚷著。

竇沅一下子按了掛斷鍵。

陸曄看見竇沅的小動作後挑了挑眉,問道:“在打電話?我進來是不是打擾你了?”

“沒有。”

竇沅的聲音輕輕的。

“吃飯吧,你昨晚喝多了,李教練托我把你帶回家,你現在在我家。”

聽到這句話才徹底回過神來,“好。”

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的,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幕仿佛是看到陸曄奔向自己。

本以為又是做夢,沒想到是真的。

他這幾年攢了好多話想和陸曄說,可是現在人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麵前,他反而不敢開口了。

他們之間沒有那麽親近了。

竇沅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叫陸曄。

“前……前輩。”

陸曄本是在床頭櫃給他整理餐具,聽到這個稱呼突然轉過頭看他。

他笑道:“小琦都叫我一聲‘曄哥’,你個傻小子渾叫什麽呢?像以前一樣就可以了。”

竇沅抿上嘴唇不講話了。

他15歲那年還可以單純地叫陸曄“哥哥”,但現在他已經24歲了,是怎麽也叫不出口了。

猶豫片刻後,他輕啟唇:“曄哥。”

陸曄這次沒再說話了,隻是輕手輕腳地給他整理好一切。離開房間的時候他叮囑道:“裏麵洗漱用具都是新的,你先收拾一下自己。我在客廳等你。”

竇沅還是沒有正視他,隻是低著頭輕輕點了點。

“這裏是我前幾年買的一套公寓,你記住位置,以後你也會常來的。”

竇沅的有些茫然,聽不懂陸曄話裏的意思。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領航員了。”

陸曄說完這句話從房間裏退了出來,留下了再一次愣住的竇沅。

竇沅從一大早上開始就不是很清醒,他失神地走進衛生間,腦海裏隻有一句話。

陸曄說要做他的領航員,這是玩笑話還是……

黎枚怎麽辦?

慌亂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果然看見了黎枚的未接電話和消息。

“竇哥!壞事啦!老李頭要給我們解綁!”

“嗚嗚嗚嗚我以後再也不是你的領航員了嗚嗚嗚嗚你以後要有別的搭檔了——”

“竇哥你怎麽不回我!你是不是跟我一樣傷心?好吧我來找你了,在房間等著我。”

中間隔了很長一段時間。

“竇哥你在哪?你房間裏沒人啊。”

“你別嚇我啊竇哥。”

“你不會找陸曄打架了吧,不要衝動啊竇哥。”

昨天他沒有看這些手機信息,自然忽略了李商恩要給他換領航員的消息。

那也就是說他的新領航員是……陸曄?

這難道是陸曄回國的目的嗎?

他會甘心嗎?

這讓竇沅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一個商業價值巨大、身上掛著無數金牌和獎杯、在中國賽車圈引領了一個新時代的男人,竟然退位做領航員。

還是做竇沅的領航員。

等等……也就是說,陸曄並沒有退役?

和他做搭檔的意思是……他又被簽進了商恩。

怎麽可能呢,就算他們倆真的要合作,也不該是陸曄當領航員。

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陸曄應該是握著方向盤在賽場上熠熠生輝的,是被鮮花和粉絲圍繞得高不可攀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陸曄退到別人身後為別人指路的樣子。

車隊高層和陸曄他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

竇沅百思不得其解,他為陸曄感到不值,心裏卻隱隱藏了另一種期待。

如果這是真的,那麽接下來在他的職業生涯裏,陸曄可能會一直陪伴著他。

這一點實在太誘人了。

他飛速地洗漱後吃完早飯就打開房門,視線直接對準了坐在沙發上的陸曄。

這五年裏,竇沅每每看見陸曄都是在電腦屏幕上,看到他穿的都是掛滿讚助商標誌的賽服。

而今天的陸曄穿著一套寬鬆的家居服,劉海微長,蓋過了眉毛。他抱著一塊枕頭,腦袋微傾,透露著一股慵懶溫順。

當初陸曄被簽進商恩而離開了家,又因為和自己父親意見相悖鬧了矛盾而再不踏入家門,所以竇沅自19歲那年起就再也沒見過陸曄了。

這一幕倒是和五年前的記憶重疊了,每每他上陸曄家“拜訪”的時候,陸曄都是這麽一副打扮,看似乖巧親和。

“曄哥?”

竇沅試探地問道。

陸曄瞥了他一眼,“好了?坐吧。”

他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讓竇沅過來坐。

竇沅挪了過來。

他咽了咽口水,眼神飄到了窗外。

他身側的人身上有一股清幽的香氣,十分好聞。

“你們教練還沒跟你說吧,我以後是你的領航員。”

竇沅搖了搖頭。

“嗯,那你現在知道了。明天開始訓練吧。”

陸曄的直接讓竇沅有些結巴:

“好……那個,回b市嗎?”

“嗯,回俱樂部,聽說李商恩最近買了附近一座山。”陸曄百無聊賴地拿著遙控器換台,卻一個頻道都不滿意。

“不是很大,明天我帶你去看看。”竇沅低下了頭。

“好,我們一起練練默契度。”

“曄哥……”竇沅的聲線有些顫抖,“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陸曄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抬眸看向了竇沅。

“什麽?”這句話的語氣中似乎裹含了十分濃厚的某種感情,但是被陸曄藏得很好。

方才的淡定自若都是裝的,他不得不承認他再次見到竇沅,沒法和他像以前那樣自然地相處。

畢竟當初是他不告而別的,還把他也拽進了這個說不上幹淨的圈子,讓他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商恩車隊。

竇沅的氣息有些不穩,轉過頭來看他。

“當初走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果然要這麽問。

“我……”陸曄難得說不出話來,“我沒有機會告訴你。”

當初他走的時候是一聲不響的,要瞞著他爸。那時的竇沅還在讀書,他在外麵訓練,最後幾年他和竇沅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確實沒有機會告訴他。

“好。”竇沅點了點頭,並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

他緊接著問了下一個問題:“曄哥,這兩年你在哪?”

陸曄雙手拖起自己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放穩了自己的語氣。他扯了扯嘴角,“這兩年國內沒有媒體報道嗎?看來真是不紅了。”

“曄哥。”竇沅語氣加重了,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能回答我嗎。”

這不是疑問的語氣,更像是請求的語氣。

陸曄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又看了看緊盯著自己的竇沅。

以前15歲的竇沅喜歡握住他的手聽他講賽車的事。

竇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陸曄撇過頭來,扶了扶眼鏡,輕鬆道:“D國。”

“布維德那嗎?”

“嗯。他們看我很緊,想把我留在那兒。”

竇沅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

“那你……”

“我沒答應。”陸曄又喝了一口咖啡,“我就隻是在D國住了兩年而已。”

“為什麽不回來?”

竇沅緊跟著問道。

陸曄這次沒有回答了。

房間寂靜了,隻有電視的聲響。

竇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電視機上,他緩緩收回了手,臉上一股躁意。

他是不是……問錯話了?

在竇沅眼裏的陸曄和在其他人眼裏的陸曄是不一樣的。

全國人都知道陸曄年少有為、不驕不躁,是賽車界難得的天才。他的身上掛了無數獎牌獎杯,但是低調內斂。

這是24歲之後的陸曄。

而竇沅的記憶中,他是一個張揚的人。他也曾在訓練的時候受過傷,也曾在教練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犯過錯,他也曾一直固執地認為自己做什麽都是對的。

那是24歲之前的陸曄。

被捧上神壇的神在萬眾敬仰以前也隻是個有脾氣的孩子,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在他們眼裏,神就是神,是不該犯錯的,也是不該跌落的。

正當竇沅胡思亂想的時候,陸曄開口了:

“我當年走的時候,國內什麽情況?”

竇沅抿了抿春,“罵聲一片。”

陸曄的嘴角輕輕勾起。

“哦?罵誰?”

“罵聯盟、罵教練、罵商恩……”

“其實罵的最多的還是我吧。”

陸曄出聲打斷了他,“我讓他們失望了。”

他隻露了一個側臉給竇沅,這個擁有完美弧度的側臉依舊白白淨淨,卻比從前多了幾分破碎感。

“曄哥……你知道的,”竇沅望著他哽住了,眼角有些泛紅,“大家都知道的,那不是你的錯。”

“沅沅,那是我的錯。”

乍一聽進“沅沅”這個稱呼,竇沅的鼻頭有些酸澀。

五年前的陸曄就是這麽一直叫他的。

“你知道嗎?我其實會害怕的。”

陸曄輕輕地說。

“我在比賽中撞殘了人,我知道這有什麽後果。我不敢麵對任何人,我待在D國,甚至做好了一輩子不再碰拉力賽的打算。”

竇沅的眼睛有些紅紅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陸曄,聽他的闡述。

“但我……還是不甘心。”陸曄雲淡風輕地講述這一切,仿佛不是自己的故事一樣。

“我想給自己收個尾,哪怕沒那麽完美。”

“你看過我在澳洲那場比賽了吧?”陸曄瞟了陽台一眼,隨即自己搖了搖頭,“那個時候你好像在喝悶酒。”

竇沅連忙點了一下頭,“我看了的。”

陸曄有些詫異,了然地點了頭,繼續說了下去:“我出現了嚴重失誤,你應該看到了。”

竇沅失神般地沒有回答他。

“你看吧,我沒辦法克製住自己不去害怕。”

陸曄看似無奈的話斬斷了竇沅心中最脆弱的那根神經。

“曄哥……”

眼淚一不小心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哎……”

陸曄歎了口氣,他伸手把竇沅攔在懷裏,“怎麽哭了。”

這句話在夢裏重複過無數次。

他在夢裏已經見過陸曄很多回了。

竇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了,兩年前積攢的情緒和五年之久的離別讓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淚腺。

或許他可以偶爾示個弱,做回幾年前那個總在陸曄保護下的小弟弟。

竇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情緒,他現在臉上一陣燥熱。順著陸曄的動作,他直接低下了頭。

陸曄低語道:“外麵的人把你說的那麽野蠻,我看你是一點都沒變。”

竇沅悶聲不響,心裏卻湧上一股暖意。

你也沒變。

他在心底悄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