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虹光
朱毓罵完了丈夫,又把兒子罵得頭血淋頭。
直到她終於罵累了,才踢了一腳楊詩隱,對他吼道:“還站在這兒幹什麽,還不趕緊滾去睡覺。”
楊詩隱已經養成了習慣,每當挨罵或者挨打的時候,他就像個被封閉了五感的木偶,失去了一切知覺。他麻木地承受完母親的打罵,便機械似的回到了臥室。
拖油瓶、廢物、娘炮……這些辱罵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他從小就是個出氣筒,被父母貶損,被同學欺弱。他覺得自己不能算是個人,頂多隻能算是一灘爛肉。
有什麽好期盼的呢,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換了個地方上學,他就能擺脫這個糟糕透頂的人生了嗎?
他不應該懷有期待的,畢竟明天大概又是黑暗的一天。
他鑽進被子,又重新躲進了他又愛又恨的黑暗世界裏。
盡管萬分不願意,他還是醒了,陽光透過窗簾打在臉上,他恍惚地摸了一下臉,是暖的。他歎了口氣,坐在**開始發呆。
八點的鬧鍾響了,他像背著千斤的重擔,用盡渾身的力氣才能**爬起來。
洗漱穿衣,換鞋出門,每個動作對他而言都像攀登喜馬拉雅山一樣艱難。
每天,他每天都好累啊,由內到外,身心俱疲的累,各種壓力和難受的情緒一層一層的壓在他身上,把他擠地快要變形。他像根快被壓斷的稻草,在風中搖搖欲墜。
沒人在意今天是他去新學校報到的日子,楊毅已經離開家好幾天了,朱毓情緒不穩定,時而發瘋大罵,時而自言自語。他隻能自己一個人背上書包,默默地離開家,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他上了去市裏的公交11路,坐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靜靜地出神。新衣服還躺在他的書包裏,他沉浸在無盡的悲傷和恐懼裏,甚至已經將它們遺忘了。他就這麽穿著三年前小學生的衣服,邁入了高中時代。
他暈暈乎乎地差點坐過站,直到司機師傅快把車開走了,他才如夢初醒般的叫了聲停,司機師傅很不高興,還嘟囔了兩句,他連連說了幾聲“對不起”慌裏慌張地下了車,還撞到了一位在等車的女孩子。
他垂頭喪氣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他習慣這樣往前走,這樣可以不用看到周圍人的目光。
十二中今年剛搬到新校區——大學城,相比於市中心,這裏綠樹成蔭,馬路寬闊,空氣清新,路邊還栽種了大片的各色花卉,隻是人煙稀少,有點荒涼,但對於楊詩隱這種社恐人士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這一路走來並沒有遇到其他的學生和家長,他有些疑惑。他看了看腕表,又把入學通知書從書包裏翻出來核對時間,然後他驚覺自己遲到了。
他瘋狂地跑了起來,轉過街角時,被重重地撞倒在一片玫瑰花叢前。
“喲,這不是我們班著名的娘炮嗎?”
他被摔地七葷八素,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一記拳頭已經落在了他瘦弱的背上。
“哎,兄弟們。”一個男生興奮地大叫,“打人不大臉,往身上招呼,不要讓人看出來。”
“他媽的。”
楊詩隱還沒看清打人者的長相,便被一腳踩在了地上。
“我打他還怕別人看出來嗎?”
粗糲的嘲笑聲傳到他的耳畔,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初三班級裏帶頭欺負過他的男生李晨陽。
楊詩隱聽到他的聲音就開始條件反射般的害怕發抖,他是個一米七八的高個子男生,喜歡打籃球,身體健壯,一雙拳頭砸在身上像被鐵打的一樣疼,有一次他發起狠來,差點把他的肋骨打折了,隻是因為那天他低著頭走路沒留神不小心蹭了一下他的胳膊。
李晨陽特別享受楊詩隱害怕的模樣,像隻隻會挨宰的小雞仔。隻是他太瘦了,身上的骨頭就這麽支棱出皮肉,打起來非常硌手,所以他喜歡掏他柔軟的肚子,踢他稍微還有些肉感的屁股,像踹皮球似的,把他打的滾來滾去。
今天也算是楊詩隱倒黴,正好李晨陽在家裏剛挨了罵,他帶著氣跟著一幫臭味相投的同學來新學校報到,正在路上飆著自行車呢,轉頭便看到楊詩隱一個人在路上走著,簡直是發泄的天賜良機。
他們把自行車往地上一甩,就衝著他圍了過來。
楊詩隱知道今天依舊難逃毒打,隻能抱著頭就這麽趴著。
李晨陽的腳從他的背上一路碾到他的屁股上,大笑道:“看到沒有,老子要打他,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說著他用力地跺了他幾腳,其他的三個人也嘻嘻哈哈地開始往他身上撩拳頭。
楊詩隱一句話也不說,他早已習慣了挨打,不知道反抗是什麽,每次別人的拳頭伸過來,他能做的隻是抱頭。
打的痛了,他便輕生叫幾句,甚至連求饒都沒有,非常的安靜。
“感覺跟打死屍似的。”一個男生說道,“沒勁,累了。”
另外一個男生覺得光打沒意思,忽然揪著他的頭發對他說道:“媽的,你想不挨揍,就把零花錢交出來。”
楊詩隱心裏驟然一緊,看到了跌落在不遠處的書包,書包的內袋裏藏著外婆留給他的銀行卡。他伸手想去護又怕引起他們的懷疑。
沒想到卻是李晨陽解救了他,他嗤笑道:“他窮酸的很有個屁的錢,他父母又窮又摳,你看他的衣服,初中三年了來來回回就這麽幾件,他哪來的錢。”
“靠,老子白出力了,打人還累呢。”男生不忿地叫嚷他。
“得了,得了,打他不跟玩似的,能有多累。”李晨陽笑道,“等放學請你們kfc啊。”
他踩了踩楊詩隱的頭,看了看旁邊鮮豔如火的玫瑰花叢,使壞道:“兄弟們,我想到一個好玩的,把他扔到花叢裏,讓嚐嚐他帶刺玫瑰的滋味。”
眾人覺得新奇,大笑起來,幾個人七手八腳把他抬起來,懸空將他**了兩下,而後拋進了花叢裏。
男生們一起拍手高聲大笑起來,把他的書包當球踢了幾腳,這才心滿意足地騎上自行車離去。
楊詩隱掉入花叢的瞬間,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移位了,整個四肢都在流血,身上被花枝打滿了傷痕,花瓣堆在臉上像鮮血一樣。他躺在荊棘裏,傷痕累累,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可惜花刺不夠長,如果能插進他的心髒裏就好了,他就可以永遠地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自行車在花叢外停了下來。
一雙手穿過了厚厚的花叢,把一絲光亮帶到了楊詩隱的麵前。
陽光被細長手指上的水滴折射出細小的彩虹。
楊詩隱的雙目勉強的睜開了一條縫隙。
虹光,又是虹光,像那天下午教學樓欄杆上的虹光,那是死亡散發出來的快樂色彩。
難道是死神降臨了?
“同學,你沒事吧?”
原來死神的聲音竟是這樣的動聽,像玉碎的清響,崢然有聲,他打了個激靈,像有人在他耳邊敲響了編鍾。
“同學,你還活著?嚇死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麽掉到這裏來了,還漏了半條腿在外麵,嚇死個人。”
那人身量高,不好進去,隻能踩塌了周圍幾個花枝,才能過來扶他,結果不小心被刺劃破了手。他叫了一聲,縮回了手,用唾液舔了舔,又把旁邊幾枝花也踩了,才能半鑽進去,
楊詩隱此時已經全身脫力了,他根本沒有力氣就著他的胳膊站起來。那人也顧不得身上被劃出血痕,忍著痛幹脆把他從裏麵抱了出來。
“同學?”那人看著他渾身是傷,又驚訝又心疼。他摸了摸他的頭,也不敢去碰他身上的傷,著急道,“看你這一身的傷,我送你去醫院吧。”
楊詩隱聞聲,虛弱地抬眸看著他,眼前虛晃的人影慢慢對焦,他終於看清了麵前之人的長相。
那是一張十分英俊的臉,一雙英氣十足的劍眉下卻生著一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因而並不顯得淩厲,反而顯得溫柔俊俏。他的五官舒展,說話時會露出一雙月牙似的唇形。他烏黑的頭發帶卷略長,在微風中肆意飄揚,讓他像搖滾樂手似的自信不羈。
他穿著白襯衫,黑長褲,身上確實背著一把吉他。
眼見楊詩隱睜開了眼,他略感心安的笑了一下,還半開玩笑地說道:“同學,你這是學楊過和小龍女在花叢中練什麽功呢?”
楊詩隱歪著頭,佝僂著背,雙手抱胸靠坐在他的手臂間,似乎已經呆傻了。
那人一對劍眉往中間一蹙,急道:“同學,你又怎麽了?你能不能說句話,別嚇人好不好?”
楊詩隱依舊一動不動。
那人幹脆掏出手機,撥打了120。電話剛打通,他正想說話,楊詩隱突然從他懷裏挪開,說道:“我沒事了,謝謝你。”
楊詩隱想扶著地站起來,但胸腹間一陣劇痛,他咳了幾聲,居然吐出一口血。
那人嚇得臉都白了,忙對電話那頭喊道:“對對 ,東江大道,西邊路口,玫瑰園這邊……”
他還沒說完,楊詩隱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