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
似乎還在夢中。
楊詩隱長長地籲了口氣,明晃晃的白織燈燈光在眼前搖動。
他還活著嗎?
他疑惑地側了一下頭,一個後背筆直,頭發微卷的少年正背對著他倒水。
他的思維又開始混亂,嘴不由自主地張開,像傻子似的。
少年一回頭看到他直愣愣地瞪著眼,嘴角咧著口水溢出,嚇得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嘭”的一聲,少年縮著肩膀退了一步,楊詩隱聽到動靜,張著嘴轉過頭來看著他。
少年尷尬一笑,戰戰兢兢地把雙手握在胸前,輕聲細語道:“你是醒了還是?”
楊詩隱聽到他這麽一問,忽覺自己仿佛死而複生一般,腦子驟然清醒。他渾身抖了一下,回頭過來,繼續盯著天花板,而後清晰地答道:“啊。”
少年搓了搓手,倒吸一口氣,慢慢地挪到他麵前問道:“同學,你真的是清醒著嗎?”
他斟酌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腦袋又問道:“你有沒有頭疼頭暈什麽的,醫生說你可能撞到了腦袋,有輕微的腦震**。”
原來這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是因為腦震**?可是他幾乎每天都感到自己懸在空中,不停地下墜,不停地發昏。
“喔。”楊詩隱受損的似乎不僅是四肢和腦袋,還有說話能力。他仿佛退化成了嬰兒,隻會“哎哎啊啊。”
少年看他神智不清的模樣,有些擔心地問道:“同學,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哎,我還是叫醫生來吧。”
“這裏是醫院?”楊詩隱疑惑著,終於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少年一愣,點頭道:“是啊。”
楊詩隱開始回想,自己為什麽會在醫院呢?難道他現在不應該是去學校報到嗎?
“嘖。”他咂了一下嘴,想起來大事不妙,他今天確實是應該去學校報到的。
他挪動了一下上身,想坐起來下床,稍微一動卻疼得齜牙咧嘴。
少年趕緊將他按回到**。
“你可別亂動了,醫生交代過,你傷的不輕,要留院觀察,現在不能移動身體,當心骨骼移位。”
楊詩隱急道:“我還要去學校報到的。”
“得了吧。”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潔的牙齒,盡顯陽光帥氣。
他拍了拍他胸前的被子,安慰他道:“你還是安心在醫院呆著吧,你都這樣了還想上學啊,你看你連床都下不來了。對了,我沒找到你的手機,你還記得你父母的電話嗎?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幫你打電話聯係一下他們。”
“別。”楊詩隱急忙拒絕了他的好意,“你別聯係他們,我也不知道他們的電話。”
楊詩隱即便被打地再昏頭,也不會暈到這個時候聯係父母,如果讓朱毓和楊毅知道他進了醫院還要花錢住院,估計當場就要打死他。
少年看出他神色異常,便大概猜到了他的家庭可能不太和睦。他很同情原生家庭有問題的孩子,便小心地措辭,生怕觸到他隱秘的傷痛。
“醫生在你昏迷時給你做了檢查,說你身上不僅是被花刺刺傷的傷口,還有很多傷是被打的,我看到你衣服上有鞋印。你是遇到搶劫了?還是……”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出口,“校園暴力?”
楊詩隱抿緊了嘴,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道:“謝謝你把我送到醫院來,看病花了多少錢,我一定會還你的。”
“同學。這不是錢的事。”少年嚴肅地說道,“如果你真的遭遇了校園暴力,我建議你立刻報警。”
“不用了。”楊詩隱搖頭,他隨意編了個理由道,“是我不小心惹到了別人,都是我的錯。”
少年眉頭深鎖,雙手抱臂,若有所思的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麽顧慮?怕被報複?或者他們拍了什麽視頻或者照片威脅你?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可以陪你去派出所,我覺得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
他的話在楊詩隱聽來十分天真幼稚可笑。怎麽幫助?如何解決?
少年說的輕巧,一副正義感爆棚的憐憫模樣,讓他有些反感。
他從來不知道自小遭遇的一切還能解決,他又能解決誰呢,父母?同學?還是不公平的命運?他沒有這麽大的能耐,他最後能解決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他自嘲地輕笑道:“你想多了,沒有的事,完全就是個意外。”
少年眉頭皺的更深了,他顯然不大相信這個回答。
雖然少年並不能拯救他已經無藥可救的命運,但他就像個已經在沙漠裏迷路了很久的孤獨旅者,即便無人可以救他逃出茫茫沙丘,但有個人願意朝他施以援手,他就已經非常感激涕零了。
他仔細地望向少年,少年此時正在垂目思考,他的眉眼是那樣英氣而溫柔,像是閃耀光芒卻又柔情似水的明月,雖然明亮卻不刺眼。
少年抬眼看了他一眼,雖然仍是不解,但也尊重他的決定,“好吧,不過如果有一天你改變了主意,我可以隨時給你作證。”
楊詩隱感激地笑了笑道:“好的。”
少年沉重的表情輕鬆了下來,他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說道:“對啦,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薑敏,是今年十二中的高一新生,今天因為路見不平還沒來及的去學校報到,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跟學校請過假了。你呢,你應該比我小?初中?大學城那一片隻有好幾個初中,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向學校請假。”
“好巧啊。”楊詩隱也覺得有些驚訝,“我叫楊詩隱,也是十二中的高一新生,今天去報到的。”
“啊?”薑敏一臉不可置信,“你是高一的?我本來還想說你會不會上小學?但大學城那邊沒有小學,所以才……你十五歲了?”
“嗯,二月份的。”楊詩隱道。
“你居然還比我大七個月?”薑敏眼睛都快瞪掉了,“好吧好吧,我還想說以後你可以叫我哥,誰知道是我得叫你哥。”
薑敏雖然長著一張奶油小生、花美男型的臉,但卻一點也不高冷。他是個自來熟,尤其愛笑,一講話就露出漂亮的牙齒和好看的唇形,一雙眼睛又柔又亮,讓楊詩隱產生了一絲難得的親近之感。
楊詩隱從小就鮮有朋友,很少有人會這麽親切的跟他說話,同學們對他要麽一臉嫌棄,要麽一臉冷淡,私下裏多是嘲笑和欺負。他還是第一次被同齡人如此貼心對待,竟有些受寵若驚,一向冷漠封閉的竟漸漸對他產生了好感。
薑敏坐到他的身邊,從桌上拿起一個削好的蘋果,用水果刀削了一片下來,遞到他嘴邊笑道:“你剛醒,肯定嘴苦,吃片蘋果潤潤喉。”
楊詩隱記事以來隻有外婆喂過他,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不用麻煩了,我一會兒自己起來吃。”
“別硬撐啦,醫生說你這幾天最好臥床靜養,反正我跟學校也請假了,多請幾天少請幾天都一樣,我就留下照顧你唄。你不要小看我,從小我爸媽不在身邊,我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我還幫著家裏的親戚照顧過弟弟妹妹,我可會照顧人了。”薑敏忍不住得意道。
楊詩隱很怕麻煩別人,連連拒絕,他聳聳肩並不在意,反問道:“你不通知父母,又不告訴朋友,那誰來照顧你呢。”
楊詩隱沉默了片刻道:“我一會兒就出院。”
“安啦。”薑敏笑道,“助人為樂是傳統美德,你就讓我做回好人唄。你也不用太擔心。這醫院的院長認識我爸啦,我小時候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在這裏看的,治療效果很好,放心吧。”
楊詩隱不大能理解為什麽薑敏這麽熱衷於幫助一個陌生人。
薑敏心思簡單,隻是單純地覺得他可憐。在他昏迷階段,醫生給他做了全麵檢查,檢查顯示他身上大傷小傷,舊傷新傷一大堆,顯然是受到長期的毆打或者說虐待,因而薑敏斷定他或者是受到了家庭暴力或者是受到了校園霸淩,但因為他是被人扔到了去學校的路上,所以他猜測楊詩隱應該是受到了同學欺辱和威脅,而不敢告訴別人。
薑敏正值中二少年期,正義感使然,本來想等他醒來帶他去報警,但見他如此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又有些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怕他將來反被人報複,隻能暫時先算了。
薑敏雖然熱血但並不魯莽,他不想單刀直入把對方嚇到,於是選擇先套近乎,再慢慢地開導勸解他。
“說起來。”薑敏神秘一笑,“我也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他靠近楊詩隱悄聲道,“我最煩站軍姿了,托你的服,我正好找到了理由跟老師請假,可以晚幾天參加軍訓,咱倆就當是互幫互助了。”
他半真半假的故意這麽一說,楊詩隱心中的內疚感暫時降低了一點點。他咬了一口薑敏送上來的蘋果,仍是感激地對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