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孟聞秋怕熱得很,雖說曹新瑤準備妥帖,卻依舊覺得後背冒了薄汗,若是再去同那麽多人搶蹴鞠,一場下來定會大汗淋漓。

所以在眾位小姐都躍躍欲試的時候,她朝曹新瑤擺擺手便坐在了事先備好的梨花木椅上,婢女們端上瓜果,又將冰盆置於孟聞秋腳下。

孟憐玉見狀,也跟著坐了下來,她雙手搭在身側,臉龐微微低垂著,所謂是“我見猶憐”也不過如此。

孟聞秋接過香蘭手裏剝好的葡萄,懶懶問道:“你也覺得熱?”

孟憐玉似是受驚了一樣,抬眼濕漉漉地看了她一瞬:“姐姐一人百無聊賴,妹妹陪著說說話也是好的。”

好一個善解人意、溫柔大方的庶妹。

孟聞秋從不吃暗虧,在旁人看來,還以為是她這個做姐姐的不善待妹妹。

她抬手將曹新瑤招了過來,道:“勞煩曹小姐帶我妹妹去玩耍。”

曹新瑤是個人精,見狀心底也明白許多,便虛虛拉了一把孟憐玉:“你若是不來,咱們可就少了一人。”

在場的小姐被分成了兩組,恰好是單數。

孟憐玉猶豫不決,看看孟聞秋又瞧瞧曹新瑤,最終還是起了身。

待兩人走出十步遠,小桃打扇的手忽然停了下來,咕噥道:“二小姐總是這幅做派。”

香蘭朝輕輕敲了她的頭:“行了……”

孟聞秋看著兩人的背影,有些無可奈何,穿成一個惡毒女配,女主又剛好是自己的庶妹,按照書裏的走向,她少不了要給孟憐玉作踏腳石。

正想著,場上熱鬧的蹴鞠已經開始,一隊由曹新瑤帶隊,另一隊是莊夕文,此舉眾人都沒有異議。

偌大的場地上,一左一右有兩座小房子似的球門,比賽規則也非常簡單,一共三場,一場半刻鍾,休息一盞茶的功夫,雙方各一側,能將蹴鞠踢進球門多者獲勝。

而那隻鸚鵡,就作為獲勝方踢進最多者的彩頭。

鑒於這是宴會上的玩鬧,曹新瑤帶著兩個年級小的姑娘提起裙擺扮鬼臉,或是虛張聲勢,將對方逗得合不攏嘴,再趁機將蹴鞠踢給自己的隊友。

莊夕文在場上上氣不接下氣,還要指著曹新蓉的額頭道:“你個鬼精靈!”

孟聞秋吃著冰鎮過的瓜果,心裏頭那股熱意消散了不少,再放眼望去,各式各樣的裙裾交錯在一起,裙擺翻飛,小姐們頭上釵環叮當作響,還有銀鈴般的笑聲,倒是一幅別樣的景色。

她扭頭朝香蘭道:“回去同嫂嫂商議,改日咱們辦一場裙幄宴。”

將軍府後宅事宜,向來是吳氏和嫂嫂徐雲蓁在管的。

香蘭也不多問,應下之後放在心底,想著回府之後尋個合適的日子。

小桃向來憋不住話,即便有香蘭的眼神暗示,她像是眼瘸了一般,張口問道:“小姐怎麽忽然喜歡這些東西了?”

孟聞秋反問:“在府閑來無事,熱鬧熱鬧。你不喜歡?”

小桃點頭如搗蒜:“我自然喜歡。”

“那不就得了。”孟聞秋再沒理會她,抬眼看見在最後一刻,曹新瑤那一隊又進了一球。

眾位小姐嘻嘻哈哈下了場,孟憐玉往孟聞秋的方向走來,她這才看見孟憐玉像是眼底含淚,手裏緊緊攥著某樣東西。

孟聞秋皺了眉頭,心裏無端湧起一陣煩躁,她忽然有點理解,書裏寫二哥孟行章不喜孟憐玉,每每見了她也不多話,若是無事還會繞道走。

而始作俑者已經走近了,她伸出手來,頗為可惜地道:“方才混亂之時,姐姐送我的步搖掉落在地,被踩踏裂成了兩半。”

她神色緊張,另一隻手捏緊了袖口,又匆匆補了一句:“妹妹不是故意的,姐姐莫要生氣。”

她手心裏赫然是一支蝴蝶步搖,蝴蝶翅膀硬生生從中間被折斷,本該是栩栩如生的樣子,現在卻黯然失色。

這步搖孟聞秋記得,是二哥送的,原身嫌棄不大好看,轉頭順手給了孟憐玉。

孟憐玉覺得她將步搖給自己的時候,就像是隨手打發的奴婢,她當初看著這隻蝴蝶步搖,最後憋著一口氣放置在妝匣中一直沒拿出來戴過。

今日為何要戴在頭上,又恰好被踩斷,未免太過巧合。

孟聞秋眯著眼打量了她幾瞬,最後隻是無所謂道:“不過是一隻步搖罷了,送你了便是你的。你要真的喜歡,拿出去讓工匠修一修。”

孟憐玉臉上悲戚的神色一僵,最後扯了扯嘴角:“姐姐說得是,姐姐大度,是妹妹狹隘了。”

“你以為我會惱火?”

若是按照原身的脾氣,自然會被孟憐玉惹得發怒,可她打錯了算盤。

“怎麽會……”

孟憐玉低頭端起茶盞,掩了大半神色,再抬頭時,淺笑道:“今日天熱,姐姐多喝些蓮子薄荷茶。”

孟聞秋時常懷疑孟憐玉是不是學過川劇,不然怎麽會變臉如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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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彩頭鸚鵡最後被莊夕文得了,她在這群姑娘中年長些,轉頭借花獻佛送給了一位小姐。

曹新瑤又張羅著投壺遊戲,小廝們將蹴鞠拿下場,擺上一個精致的雙耳貫壺,壺底裝了一些豆類,以防箭矢落在壺中又觸底反彈。

孟聞秋隻明白大概,卻不懂其中規則,便偏頭朝香蘭問道:“這又是什麽玩法?”

香蘭畢竟不是世家小姐,對這高門貴族的遊戲了解不多,便遲疑了一瞬。

隨即聽見一聲嗔笑,旁邊的梨花木椅上坐下一人:“能有什麽玩法,你瞧,那是筭(suan),計分用的。”

孟聞秋隨著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處空地上果真放著一隻“鹿中”,裏頭盛放著好些筭。

她又回過頭來,望著方才出聲的女子,是姍姍來遲中書令的獨女葉之筠,方才並未參加蹴鞠遊戲,一襲紅橙相間的胭脂紅櫻長裙,正如她的性子一樣,淩厲、敏銳。

在女主光環強大的書裏,對孟憐玉不喜的人很少,葉之筠算是其中一個。她從前還有意無意地對孟聞秋提起,整個長安城,還沒有哪家的庶女代替嫡女的臉麵出府結交好友的。

孟憐玉知道此事後,還特意跑到孟聞秋麵前哭了一遭,話裏話外都是她這個做妹妹的僭越了,可從前的孟聞秋哪裏會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也因著葉之筠這話,孟憐玉倒是記恨了她許久,作為書裏的女主,以至於最後葉之筠的下場也比孟聞秋好不了多少。

葉之筠與當今太後有些遠親,時常入宮陪伴太後,和孟聞秋年幼便相識,雖說兩人算不上什麽手帕之交,可在滿長安城,能讓孟聞秋心平氣和坐下來一起說話的可不多。

葉之筠也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孟聞秋幾眼,繼續道:“一人四隻箭,若是第一隻箭入了壺耳,便是二十筭,第二箭連中壺口五筭,要是你還入了壺耳,二十筭。你要是一箭便沒中,那第二箭入了壺口也隻有一筭……”

孟聞秋側耳聽著,覺得這投壺看起來簡單,卻規矩繁多,又忽然犯了懶。

葉之筠一口氣講完,吃了一口茶水才道:“許久沒見,太後娘娘前幾日還念叨你,怎麽今日來這裏了?”

兩人往常也隻是在宮中見麵,算算日子孟聞秋的確有一月沒出過門了,自從她穿到這本女配書裏,為了適應這個陌生的世界,廢了好一番功夫。

孟聞秋捏著蜜餞扔進嘴裏,含糊不清地道:“天熱,不願出府。”

葉之筠拿眼睛覷了一眼四周,緩緩問道:“我記得你與我同歲的,今年生辰還未過?”

孟聞秋點點頭,兩人都是十六的年紀,不過葉之筠大了三月。

“前兩日我入宮,太後還惦記著你的婚事,她老人家說將軍府後院沒個主事的……”

葉之筠話說一半便停了下來,孟聞秋有些詫異,她忽然開口說這些,想來也不是信口開河。

孟聞秋在腦子裏想了想原書裏的劇情,十六歲生辰的時候,太後有意給原身定親,可原身被黑粉作者寫的設定是,無腦喜歡男主的惡毒女配。

原身當然想也沒想就給拒絕了,就連定親的對象是誰她都沒打聽過。

書中的男主是鄰國送來的質子江逸亭,兩年前新梁戰敗送來二皇子作為質子,一直養在宮中小院。

新梁弱小,攀附大周朝百姓才得以安寧。

江逸亭不是嫡出,而是妃嬪所生,此人相貌極其俊美,行事也風流,雖說是質子,可兩國現下交好,他又十分會擺低姿態。

是以漸漸地皇上並不限製他的往來,就像是皇親國戚一般,江逸亭時常與那些少爺公子在長安城中行走,也因著江逸亭的麵貌還有一張花言巧語的嘴,導致對他芳心暗許的小姐倒是不少。

其中便有孟聞秋和孟憐玉。

不過孟聞秋穿來的時機尚好,按照劇情,原身還沒有愛上江逸亭,也沒到非他不可鬧得人盡皆知的地步。

而孟憐玉和江逸亭,一個是將軍府不甘心想要攀龍附鳳的庶女,一個是表麵翩翩君子實際狼子野心的質子,兩個人惺惺相惜,都有共同的目標。

在書裏的孟憐玉,和江逸亭狼狽為奸,兩人聯手將大周和新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最後江逸亭吞並大周當上新梁皇上,而孟憐玉順理成章坐上了皇後的寶座。

孟聞秋這個惡毒女配,被孟憐玉當做墊腳石,最後被一腳踢開,下場淒慘。

想到這裏,孟聞秋回過神來,太後定親可不就是在走劇情了麽?

她抬眼望著葉之筠,問道:“太後可是有屬意的人選了?”

葉之筠身形一頓,仿佛沒想到她會這樣詢問,不過也就一瞬她便恢複了原樣:“這我倒不知,就是聽娘娘提了一句,多的也不便再問。”

太後那日問她:“之筠,你覺得我家侄兒方珩舟如何?”

還沒等葉之筠答話,她又道:“珩舟今年二十有一,聞秋也快滿十六,若是他們倆成親,那我心裏便了了兩樁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