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一日天朗氣清,各家小姐一早就起身穿戴,用過午膳後便坐上軟轎往工部尚書府邸去。
工部尚書家中三子兩女,今日下帖子讓閨秀們登門赴宴的是嫡長女曹新瑤,雖說她年僅十六,可處事麵麵俱到,在長安城風評甚好。
曹新瑤和自家妹妹曹新蓉一早候在花園子的涼亭裏,陸續有前往赴宴的小姐們由小廝一一引著過來,不到未時,便已來了半數。
顯然這些小姐都是隆重裝扮過的,塗脂抹粉自不必說,綾羅衣裙,姿態縹緲首飾繁多。
因著曹新瑤做東,所以她今日並未打扮得太過耀眼,隻淺淺穿了一條煙籠梅花百水裙,頭上釵環兩支,既維持了大家風範,也不會被人刻意給比了下去。
天氣炎熱,婢女給各人奉上白釉蓮枝碗,碗裏裝著消暑的蓮子薄荷茶。
人還沒到齊,眾人隨意攀談起來,她們家中父母都在長安城有頭有臉,早就是自小便相識的關係,所以湊在一起也不免打開了話匣子。
往日都談論衣裙或者脂粉,可今日她們嘴裏談論得最多的,卻是將軍府那位大小姐——孟聞秋。
她們圍著曹新瑤吃蜜餞,一個臉蛋圓潤,看起來年紀尚小的小姐率先問出了大家心底的疑惑:“曹姐姐,我聽說孟家那位大小姐也要來?”
曹新瑤捏著茶蓋麵色不改,點了點頭:“是。”
此話一出,在座之人心思各異,按理來說,孟聞秋向來對這樣的宴會不屑一顧,今日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難道其中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隱情?
曹新瑤雖說在長安城好友眾多,可孟聞秋是什麽人,打小便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兩人也沒什麽淵源。
因著輔國大將軍把孟聞秋這個女兒捧在手心裏,被欺辱了的敢怒不敢言,就算是太後聽了,也不過說一句小兒之間的打鬧罷了。
是以好些人遠遠見了孟聞秋都要繞著道走。
幾人都豎著耳朵還要聽,那小姐也準備開口再問,曹新蓉卻一把將她拉起來,脆生生道:“走,我給你瞧瞧我昨日新得的一把團扇,上頭那鳥跟活了似的。”
本就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對這樣新奇的物件十分上心,忽然被打岔也就忘了方才想說什麽。
兩人肩並著肩往後院去了,各人也明白了曹新瑤的意思,今日是她做東請了眾位小姐,萬萬沒有在人後議論客人的道理,更何況那人是孟聞秋。
一位生得溫婉的小姐拿眼睛巡視了一圈,用帕子掩唇笑了笑,解圍道:“新瑤,你爹送你那隻西域來的鸚鵡呢?還不拿出來給咱們瞧瞧?”
這鸚鵡是今日蹴鞠的彩頭,哪位小姐贏了便能將它帶回家去。雖說算不得多麽稀罕的東西,不過在宴會上也能討個樂。
說話的是兵部尚書家的二小姐,曹新瑤聞言也笑:“沒成想夕文姐姐竟惦記著我的鸚鵡,你既說出來,妹妹還有藏著掖著的道理?”
言罷,有婢女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拎著一隻掐絲琺琅鳥籠,裏頭是一隻顏色豔麗的鸚鵡。
長安城許多貴胄都會豢養小動物,其中鸚鵡尤其受到追捧。曹新瑤這鸚鵡羽色亮麗,眼神機敏,淺看一眼便知不是普通貨色。
莊夕文側頭去看,問道:“它會學人說話麽?”
曹新瑤不置可否:“自然會。”
鸚鵡模樣生得好看,又會逗樂,不一會兒氣氛便歡快起來。
孟聞秋和孟憐玉是這時候來的。
一個小廝戰戰兢兢領著兩人往花園子走,眉眼都低垂著,不敢抬頭。
孟聞秋遠遠聽見如銀鈴般的笑聲,便問道:“人都到了?”
小廝不敢怠慢,趕緊接話:“還有幾位小姐路上耽擱了。”
最先看見孟聞秋和孟憐玉的,是禦史大夫家中小女兒羅幼音,她眼明心亮,立刻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喊道:“孟家二位小姐到了。”
禦史大夫監察百官,因著孟聞秋的事,沒少在朝堂上對大將軍發難。
而羅幼音和孟聞秋也一向不對付。
眾人因著羅幼音的話,紛紛側頭去看。
隻見不遠處來了兩位小姐,雖說都生得貌美,可一旦眼睛落到走在前頭那位身上,便再難挪開眼。
孟聞秋身穿團蝶百花曳地長裙,行走之間儀態萬方,月牙色的寬袖對襟衫披在身上,半露出一邊鎖骨,身姿婀娜。
再往上看,額間畫了桃花形狀的花鈿,青黛眉,蝴蝶唇,眉眼間婉轉流連,她淺淺一笑,便能勾了旁人大半魂去。
她所到之處,花園子裏的花仿佛都黯然失色。
除去孟聞秋性子不近人情外,她的樣貌倒是沒得挑剔,便是同為女子也不免多瞧幾眼。
孟憐玉走在孟聞秋右側半步的距離,她略微抬眼,隻見眾人眼神都落在姐姐身上,她伸手扯了扯衣袖,最後又訕訕鬆開。
明明她也精心打扮過了……
曹新瑤是最先起身的,卻沒往外走,有禮儀卻不失分寸。
輔國大將軍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連帶著家中子女的身份也水漲船高,先不論孟聞秋作風如何,可在座的誰見了她不得喚一聲孟小姐。
直到孟聞秋和孟憐玉走近了,她才笑盈盈道:“方才都在猜,這是哪家的兩位小姐。”
有婢女搬來繡凳,孟聞秋施施然坐下,才道:“是我們姐妹來遲了。”
不過是一句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話,卻讓曹新瑤表情一滯,這是三更半夜見了太陽?
她看了一眼孟憐玉,後者笑笑並未吭聲。
還是莊夕文接了話:“剛好未時,二位妹妹來得巧。”
曹新瑤又張羅著眾人坐了下來,道:“說什麽遲不遲的,不過是聚在一起玩樂罷了。”
羅幼音這時忽然出聲道:“孟聞秋,今日是吃錯藥了?你來做什麽?”
一瞬間箭弩拔張,這話就像尖銳的針,有兩位眼帶困意的小姐,都瞬間清醒過來,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一幅就要看好戲的模樣。
曹新瑤臉色有些不好,畢竟這是在自家府邸,要是兩人起了爭執,傳出去連帶著自己也麵上無光。
孟聞秋倒是對這個禦史大夫家的小女兒記憶很深,在書裏,她一生追隨在父親身後,也想入朝做官。
雖說朝中有女官,卻都是內官,管理宮中六局二十四司。而羅幼音不同,她要的是入仕為官。
羅幼音性子愛恨分明,喜歡便是喜歡,厭惡便是厭惡;又因著禦史大夫在朝中屢次彈劾輔國大將軍一事,兩人莫名其妙結了梁子,原身甚至還往她身上甩過一鞭子。
想到這裏,孟聞秋也不同羅幼音計較,隻見她下巴微抬,懶洋洋出了聲:“曹小姐邀我來的,你不如問問她?”
在場之人都暗自詫異,孟聞秋竟沒發怒,就是吵鬧也沒有。孟憐玉在一旁垂著眉眼,孟聞秋這反應,令她尤其失望。
這話說得沒錯,曹新瑤這樣事無巨細的人,無論孟聞秋前來赴宴與否,這請帖上的名字,孟家二位小姐都得寫在上頭。
她點點頭:“是,今日是我邀了各位,幼音妹妹不如給我個薄麵。”
曹新瑤眼帶笑意,莊夕文也伸手去拉羅幼音,後者直接將手甩開,突然從繡凳上站起身,憤憤道:“簡直是沆瀣一氣!”
她說完便帶著婢女氣衝衝離去。
孟聞秋倒不意外,一個尚小,喜怒都寫在臉上的姑娘罷了,她掀了掀眼皮子,捧著白釉蓮枝碗淺嚐起來。
被冷落的鸚鵡這時卻忽然出聲道:“走吧……走吧……”
也不知羅幼音有沒有將這話聽在耳裏,曹新瑤臉上有些掛不住,正想讓婢女將籠子拎下去,孟聞秋卻忽然道:“這鸚鵡倒有意思。”
鸚鵡像是能聽懂她的話一樣,慢悠悠將身子轉過來,屏氣凝神看了她幾眼又嘰嘰喳喳叫道:“美人……美人……”
它在狹小的籠子裏撲騰著翅膀,腦袋放在縫隙間拚了命的想要鑽出來。
孟聞秋被逗笑,連帶著幾位小姐也忍俊不禁。
氣氛鬆快了些,莊夕文便趁機道:“新瑤,還不趕緊讓人將蹴鞠拿上來,這鸚鵡我非贏回家不可!”
曹新瑤又呼著眾位姐們出了涼亭,在亭外大大的空地中,早已擺好了幾個手繡鞠,官家小姐府中常常用這樣的蹴鞠,繡娘們用緞麵繡、飛針繡等技法繡出來的,精美無比。
有兩個健碩的小廝將蹴鞠顛了起來,用頭、肩、頸、腰去接,一會兒雙腿躍起,一會兒單足後勾,引得在場小姐們紛紛喝彩。
孟聞秋手下輕輕拍著巴掌,暗自這樣的情形倒是不多見。
熱場節目結束之後,幾位小姐已經躍躍欲試,這時候曹新蓉恰好帶著那位小姐歸來,她朝曹新瑤嗔道:“姐姐也不等等我們!”
曹新瑤便點了她:“那不如給你一個機會,你給眾位小姐表演表演。”
曹新蓉年紀小,旁人便都起哄道:“新瑤妹妹,你要是踢得好看,姐姐們一人送你一件首飾。”
宴會上姑娘們聚在一起,身上最值錢的便是首飾。
曹新蓉大大方方點頭:“姐姐們可要睜大眼看好了。”
她說著就從小廝手裏取過蹴鞠,想來在家也沒少玩耍,曹新瑤將蹴鞠放在肩膀上,一骨碌滾到手背去,她轉身又抱在了懷裏,裙擺飄飄像跳舞似的。
孟聞秋看得入神,突然想起來什麽,側頭朝孟憐玉問道:“咱們府裏可辦過這樣宴會?”
孟憐玉琢磨了一會兒,搖頭。
她是庶女,能和其他嫡女在一起吃喝已經是莫大的榮耀,哪裏能寫了帖子請人登門入府。
孟聞秋又向來不喜這樣的行徑,所以將軍府自然不曾操辦過。
孟憐玉不知她為何要明知故問,隻覺心底有些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