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曹府歸來後,隔日一早便有宮裏的人入了大將軍府邸,是太後身邊的女官秀珠。
秀珠說是秉了太後的意思,來拜見老夫人。
老夫人不常見旁人,可這是宮裏來的,侍從猶豫再三還是報了上去。
孟聞秋聽說的時候,秀珠已經從寶華堂出來了,也就在裏頭呆了一刻鍾的功夫。
本來元山要將她送到門口,秀珠卻停了腳步,說是想見見大小姐。
孟聞秋淺淺喝了半碗粥,便擦了嘴去廳堂迎客。
秀珠今年不過二十一,眉眼間有幾分哀愁,像是生來便是這幅模樣,聽聞她早早梳了頭發不願嫁人,要一直呆在太後身邊伺候,是以衣裳也穿得素淨老成,明明沒有比孟聞秋大幾歲,卻活脫脫像差了一輩。
今日孟聞秋雖說沒有打算出門的意思,卻依舊盛裝打扮,本就相貌嬌媚,又在身上穿了一件散花如意雲煙裙,雖顏色鮮豔,卻和一張臉相得益彰,修長的脖頸露出半截,長長的金鑲珠翠耳墜,隨著娉婷的步子前後在肩頭掃著。
頭上一簪一釵,是用玉石、翠羽、金銀製成,精美又富貴。
孟聞秋由小桃和香蘭一左一右攙扶著,剛踏進門檻,秀珠便雙手放在腰際行了一禮:“臣秀珠,見過大小姐。”
小桃性子活潑,得了孟聞秋的示意後,便走到秀珠跟前去將她扶起來:“姐姐怎麽來了?”
孟聞秋常去宮中,所以身邊婢女和秀珠也都相識,秀珠拍拍她的手,側頭朝孟聞秋道:“太後偶然得了前朝圓慧大師手抄的經文,知道孟老夫人喜歡,便命我送來了。”
孟聞秋掩唇笑了笑:“太後娘娘打理前朝後宮,還念著祖母。”
“老夫人德高望重,太後掛念也是情理之中。”
孟聞秋又忽然想起葉之筠的話,說太後念叨過她,怎麽沒去宮裏,她便問道:“太後近來可好?我前陣子染了風寒,身子不大舒暢,怕去宮中過了病氣給太後,後頭又天熱,整日望著那盤中佳肴也沒什麽胃口,倒是忘了去見見她老人家。”
染風寒就是孟聞秋拍夜戲回家路上出車禍,然後穿越那次。
即便早就聽說了,孟家大小姐生了一場病後,往日囂張跋扈的性子倒是收斂了不少,可秀珠真真切切見到了,還是不免驚訝。
活脫脫像是換了個人,要不是這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都要覺得孟聞秋是不是被掉包了。
秀珠也在宮中混跡這麽多年,又是太後身邊的女官,此時麵上不顯,隻道:“太後一切都好。”
秀珠又寒暄了幾句旁的,孟聞秋仔細聽著,也都一一回答了,隻是太後忽然讓人登門入府,應該不止是隨意說說話這麽簡單才對。
眼看著時辰也不早,秀珠再沒打太極,直接道:“月底皇上和太後要帶著各位嬪妃出宮避暑,太後娘娘的意思想請老夫人也一道前去,老夫人還是不願出府。想來奴婢回宮也沒法交差,大小姐可不能不去。”
每年六月底到皇莊避暑,是大周朝建朝以來不成文的規矩,而皇上也會下旨將親近的朝臣帶去,還有大臣們家中的夫人小姐。
孟聞秋的娘死得早,後來大將軍再沒娶妻,隻有一個妾室打理事務,而妾室自然去不了這樣的地方,所以往年孟聞秋都是跟著太後的。
隻今年特意讓秀珠來說一聲,倒是有些古怪。
孟聞秋含含糊糊點頭,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書裏的情節,避暑罷了,去就是。
秀珠見她應聲,便莞爾一笑:“那奴婢先回宮了,免得太後娘娘等得急。”
“小桃,你送送秀珠。”
孟聞秋捧著茶盞,香蘭覷著她的臉色,忽然開口道:“昨日葉家小姐說,太後想給小姐定親,今日秀珠又特意來咱們這裏,奴婢瞧著太後此次不像是隨口說說。”
“小姐您看……”
香蘭自小便在將軍府了,她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必不可能隨意嫁人,雖說太後對小姐向來寬容,可畢竟是後宮之主。
孟聞秋努力地回想,在《庶福嫡嫁》這本書裏,她這個惡毒女配的的姻緣仿佛就隻有男主一個人,愛江逸亭愛得要死要活。
江逸亭對她不拒絕也不主動,貪戀著她的身份地位,卻又覺得這人脾性怪異不易掌控,所以就像現代社會的海王渣男,一直吊著孟聞秋。
女主畢竟是頂著光環的人,男主的唯一也隻能是女主,當孟聞秋發現孟憐玉和江逸亭眉來眼去的時候,她就開始對孟憐玉下手。
但她穿來之後,她對那個什麽新梁質子不感興趣,當然也不會插手孟憐玉和他的天賜姻緣,這渾水自己是不會淌的。
書裏寫的是在孟聞秋生辰的時候,太後才說要給她定親,那時候她已經愛上了江逸亭,現在這劇情怎麽被提前了?
孟聞秋伸手撫過額頭:“我去嫂嫂院子裏瞧瞧。”
孟家兩子兩女,大哥娶的是宮中太醫令的嫡長女徐雲蓁,成婚後他常年住在軍營中,鮮少會回府,原身和這位嫂嫂不大親近,孟聞秋穿來之後,倒是很喜歡這位善解人意的嫂嫂,所以遇到棘手的事下意識便想去找她解惑。
徐雲蓁性子慢,做事卻令人挑不出錯來,整個將軍府上下都對這位少奶奶稱讚有加,反觀孟聞秋,倒是臭名遠揚。
香蘭應了聲,正要出門打發小廝去抬轎子來,遠遠便聽見一陣小碎步的聲音,跑來的是小桃。
小桃氣喘籲籲地,額間的汗滴都流到了下巴,她隨手用袖口擦了擦,看見香蘭的身形便道:“趕緊叫小姐去前廳,將軍拎著二少爺說要處以家法!”
香蘭隻覺心頭一梗,孟家二少爺今年十八,家法也不知道已經受了多少次,跪在孟家祠堂就算熄了油燈,他閉著眼都不會磕著絆了。
孟聞秋已經起了身,語氣也毫不意外:“怎麽,二哥又闖禍了?”
孟家二少爺孟行章,與大哥脾性、喜好全然不同,平日裏十分不著調,與長安城的一些少爺廝混在一起。
孟聞秋小時候便帶著她仗勢欺人,兩人隻差了兩歲,有時候犯了錯,大將軍舍不得對這個捧在手心裏的女兒打罵,背鍋的便是孟行章。
而孟行章也對這個妹妹寵溺有加,可以說,孟聞秋在長安城的罵名,有一半是她和二哥一起換來的。
小桃卻臉色有些不好:“奴婢瞧著這回不簡單,況且,我還瞧見了南衙禁軍的統領!”
小桃覺得,畢竟無事不登三寶殿。
孟聞秋像是沒聽清,側頭問道:“誰?”
“太後親侄兒,南衙禁軍的統領方珩舟。”小桃著急忙慌地,“小姐,這回將軍發了好大的脾氣,奴婢聽說大將軍回可不會輕饒,您還是快去瞧瞧!”
孟聞秋提了裙子往外走:“嫂嫂那頭也去知會一聲。”
小桃點點頭:“少奶奶已經去了,長懷院的得了消息也趕著去了。”
果真如小桃所說,孟聞秋坐著小轎到前院時,大門大開著,院子裏站著好些小廝和婢女,院中央一塊長木凳,木凳上趴著個背朝天的男子,腰部以下的衣衫都沁了血跡,想來大將軍方才已經執行過家法了。
一個生得機靈的小廝湊上前來,朝孟聞秋道:“大小姐來了!將軍在屋裏。”
孟聞秋看了一眼孟行章,他雙手摳著木凳,聽見小廝的聲音還緩緩抬頭扯著嘴角朝她笑了笑。
“快把二哥扶回去,找大夫來上藥。”
小廝遲疑一瞬,低頭道:“將軍說誰也不許……”
“爹爹若是發怒,我自會擔著。”孟聞秋話鋒一轉,“我的話你也敢不聽?”
兩人正僵持著,從屋裏走出來幾人,為首的便是大將軍,將軍生得魁梧,早年又是馳騁沙場的將領,往那一站便是不怒自威。他臉色鐵青,眼神似有刀,見了孟聞秋才緩和了些:“來看看你這不成器氣候的二哥?”
大嫂徐雲蓁在他身後,這會兒見狀插話道:“行章,還不快認錯。”
徐雲蓁生得豐腴,眉眼間都是笑意,臉上隻略施粉黛便能看出富貴,她比孟聞秋身量還要高一些,快步走到孟行章身邊,好言相勸。
孟行章低著頭沒吭聲,這是不服軟的姿態,一幅壓根沒覺得自己有錯的樣子。
大將軍臉色又沉了一分:“蠢貨!你個蠢貨!”
孟聞秋見此,伸手接過小廝端上來的茶水:“爹爹別氣,氣壞了身體如何是好?”
若是往日,大將軍定會順勢下了這個台階,把孟行章打發到祠堂跪上一晚,明早便會氣消。
可今日他將茶水一飲而盡,手下一鬆,茶盞應聲而碎。有膽小的婢女嚇得連連後退。
徐雲蓁揮揮衣袖,大半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隻剩下一些心腹。
孟憐玉和吳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後低眉順眼地留了下來,站在孟聞秋身側。
孟聞秋沒想到今日大將軍的態度這麽強硬,也不知道這個不省心的二哥到底做了什麽?
她的眼神又落在另一人身上。
此人衣著簡單,靛色對襟袍衫,衣領邊緣有一些奇怪花紋,衣袖也不似一般男子那樣寬大,腰間係著一條祥雲寬邊錦帶,一塊青色玉佩點綴。
即便是站在大將軍也沒人能忽視他,劍眉星目神情十分冷漠,眼眸微眯,若是第一次見,定看不出他是何身份。
孟聞秋記得這是太後親侄方珩舟,父母早亡年少掌權,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人可比。而在書裏,他的下場比他父母還慘,還未娶妻便死了。
畢竟男主是鄰國送來的質子,而兩年前的新梁異動,彼時方珩舟還年少,太後將他放在南衙禁軍,總有幾人仗著年紀不服。
方珩舟自請帶兵去了新梁,謀略膽識非同尋常,新梁戰敗割城池送質子,大獲全勝,回長安之後成功堵住了眾人的嘴,就連皇上也讚他年少英勇,賜了良田財寶,一時在朝中風光無兩。
質子江逸亭就是書中的男主,男主後期要成長,那麽路上的絆腳石必須一個個全部清除,方珩舟是其中最難搞定的一顆。
給敵對男主作配的下場……
孟聞秋惋惜了一瞬,下一刻便在想二哥今日與他又有什麽關係?
方珩舟仿佛孟聞秋肚子裏的蛔蟲,他開口道:“小事一樁,將軍不必動怒。”
大將軍略一抬手:“方侄若是不及時趕到,那便不是小事一樁了。”
孟聞秋聽不懂他們的啞謎,孟憐玉見她麵帶疑惑,便上前走了兩步,低聲道:“姐姐,二哥他險些動手殺了人。”
孟聞秋不敢置信,回頭望著孟憐玉,後者迅速低下了頭,像是這話她不曾說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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