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陸子溶以為傅陵想再和他做一次。雖然他們之前做過無數次, 但那時是為了控製和利用,而昨夜的那一次,他們想表達的是愛慕。

他也說不好有什麽差別, 遠不止用不用繩子那麽簡單, 還有姿態、力度、位置和時間,以及許多酸臭的廢話。

也正是昨夜, 他終於理解了這事的樂趣所在, 為何令世人牽腸掛肚。他想,傅陵應當也有同樣的感受。

在生死之際,在如此逼仄狹小黑暗的地方做這種事, 陸子溶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就是那些敵人快要靠近了, 也不知傅陵能不能改變速度。

生死於他而言最尋常不過。

以上的思緒都是在一瞬間冒出的,誰知傅陵在他唇邊說的卻是:

“一會兒等他們靠近了,我就衝出去和他們打,把甲板上的人都引下來。此時你打開與海水連通的門, 浮上水麵回到甲板, 若有空就救下你的手下,沒空就自己找備用的木板逃生。這附近有島嶼, 隻要上了島, 他們就找不到你了。”

“你把甲板與船艙之間的門鎖上, 我盡量多殺幾個。等他們對付了我,再想辦法回到甲板上, 你們早就逃遠了。”

陸子溶眉頭漸鎖, “你這是什麽爛主意?你自己豈不是必死無疑?”

“我的確必死無疑, 但你也必定能活下來。像我們現在這樣等著, 最後興許誰也活不成。”傅陵沉聲道, “陸先生精通謀算, 應該看得出我這個主意是最劃算的。”

“不行。”陸子溶肅容厲聲,“我不能看你送死。”

“我話還沒說完。陸先生,我一直願意為你而死,但這次,我要收一點報酬。”

他緩緩向前,緊貼著麵前的人,“等你平安離開,日後讓人把我的屍骨撈出來。百年之後,我要和你合葬。”

陸子溶心神一亂。

他沒想到傅陵會提如此大膽的請求。

“答應我,好不好?這對我來說,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傅陵柔聲在他耳邊說著。

見他僵著不動,傅陵轉身從艙門開口往外看,“你答不答應都不要緊,我是一定會衝出去的。若你願意,就告訴我一聲,我這一生就算圓滿了。”

“我答應你。”

陸子溶沒經過什麽考慮,突然就說出這話。

傅陵許久沒有動作,隻是背對他站著,無法控製肩膀的**。陸子溶將他轉過來,發現他滿臉淚痕,笑容卻燦如朝陽。

翻箱倒櫃的聲音越來越大,應是有人接近了。

“這可是你說的,你……不要騙我,要做到啊。”

傅陵忽地轉身,伸手去推逃生艙的門。

陸子溶眼疾手快,抓住對方手腕,將他整個人往裏一拉,另一隻手箍在他腰間,迅速道:“你幹什麽?!找死嗎?”

傅陵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我衝出去,能把他們都引下來。等他們找過來就晚了!我死了你還能逃走,若再猶豫不決,我們可能一個也活不成!”

“為什麽不是我們一起活著?你看甲板上那人,”陸子溶手上力氣沒有變小,用下巴指著艙外,“他不停地往下看,是不是要下來?他若進了船艙,甲板上便無人值守,那我們就……”

傅陵奮力掙紮,“你怎麽敢賭他一定會下來?你放開我,我出去對付他們!”

“不行!”

若拚蠻力,陸子溶自然打不過他,便快速出手,在他手肘膝蓋幾個穴位上點了一通。穴道封閉,傅陵的四肢頓時軟了,整個人向後倒去,被陸子溶接在懷裏。

“陸先生,為什麽……”傅陵幽怨地望著他。

陸子溶用衣袖替他擦了擦臉上淚痕,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回到艙門處,繼續監視外頭的動向。

嘩啦——

擋在逃生艙前的雜物被推倒,接著傳來話音:“這裏放著什麽?門在哪裏,搜!”

與此同時,陸子溶透過最後一絲縫隙,看到甲板上那人朝樓梯邁開步子。

他立即鎖上艙門,打開與海水連通的那扇,海水湧入的同時解開傅陵的穴道,拉著他一起進入水中。

艙內,四處搜尋的入侵者發現了這扇能打開的小門,強行砸了鎖,打開一個小縫,還沒看清外頭情形,便見到海水湧入。他連忙把門堵回去,並斷定那裏不可能藏人。

甲板上最後一個人下到船艙裏,加入了搜尋的隊伍。根本無人注意到,甲板與船艙連通的樓梯口,門被輕輕關上。

此時的甲板上,二人已浮出水麵,上船第一件事便是鎖住艙門。接著,傅陵為堂眾和艄公解開束縛,陸子溶則去了那些入侵者的船上。

“和我們的船大同小異,二位艄公上來,先把它開走。”

幾人快速轉移到另一艘船上,艄公們開著船向最近的島嶼行進。

傅陵渾身濕漉漉的來不及收拾,焦灼地在船上踱步,忽然抓住陸子溶的衣袖,搖頭道:“這樣不行……船上沒人拖住他們,他們很快就能從船艙裏出來。我們無論坐著這艘船去哪裏,都會輕易被他們發覺,不可能隻靠它回到岸上!”

“我們當然不靠這艘船上岸,”陸子溶道,“等我們上了島,他們便再也認不出這艘船了。”

在二人的衣裳幹透時,船靠岸了。這是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島嶼,距離陸地還有幾日的船程,但它勝在麵積廣大,且地形複雜。

“在岸上把船藏起來。”陸子溶道。

傅陵立即懂了他的意思,這麽大個船壓根無法移動,想要不被人發覺,就必須徹底變個樣。

“兩位致堯堂的兄弟,你們上去把桅杆折斷,帆布扯下來。你們兩個懂船的,把甲板上用不著的地方拆了,給它換個形狀。我和陸公子進山裏,給大家找點吃的!”

等天色完全黑下來,小船已麵目全非,偽裝成觸礁的樣子,在茫茫水麵上並不起眼。但船上儲備的淡水和食物不多,恐怕無法支撐這麽些人回到陸地。

眾人轉移到山洞裏,打算先歇息一夜,明日在島嶼上采集物資,盡快返航。

折騰了這半天,大家都筋疲力盡。兩名艄公沒經過什麽生死,被這一遭嚇得夠嗆,縮在山洞深處睡下。兩名堂眾商量著夜裏值守的事,陸子溶讓他們去休息,畢竟自己大半個白天都是睡過去的,這會兒毫無困意。

陸子溶坐到山洞口,見夜色清朗,星鬥熠熠。他用打來的泉水沾濕帕子,清理海水留在皮膚上的蹤跡,動作間感到渾身各處酸痛,才想起昨夜還做過那樣的荒唐事。

這一想就沒完沒了,還有方才在逃生艙裏說過的話……

臉頰陣陣發燙,陸子溶把吸飽水的帕子往臉頰一抹,強行打斷放肆的思緒。再睜眼時,卻見身旁坐了人。

“先生一個人在這坐了好久,在想什麽?”傅陵朝他笑笑,順理成章地靠在他身上。

這個姿勢讓陸子溶心跳陡然加快,手腳不聽使喚,不知該如何躲避。他扭過頭道:“在算他們回去的時日。仙島上的人知道我們來過,又抓不住我們,定會將消息送回京中。若那時我們尚未回京,尹必擔心事情敗露,不定會做出什麽來。”

“我才不信先生現在在想這些,”傅陵輕笑,“以先生的習慣,這些事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無非是盡快趕回去,一上岸就聯係當地駐守的致堯堂,讓他們用白鳥把書信送回京城。我猜,陸先生此刻已經把書信都寫好了吧?”

陸子溶一愣,幾年不見,這孩子還是那麽了解他。

“這麽好的夜色,現在是不是該想點別的?比如……”傅陵緩緩仰頭,眸光澄澈與他對望,“若我死在船上了,陸先生答應我的事,真的會做嗎?”

“會。”這個問題對陸子溶來說不難,他向來信守承諾。

“那,”傅陵身子前傾,與他湊得更近,“我提出那麽過分的要求,陸先生又為何要答應?”

那麽過分的要求……

好像,的確有些過分。

陸子溶被他的目光燙到了,轉頭去看遠處的海麵,胡亂答道:“百年之後我原本也是一個人埋了,你要一起,我又不虧什麽。”

“你騙人。”傅陵捧著他臉頰轉回來,自己幾乎要貼上去,灼熱呼吸撲在他麵上。

陸子溶讓他逼得惱了,把人往外一推,冷冷道:“那你呢?你又為何做那不要命的舉動?四年前犯了一次傻,撿回一條命,你以為今日還能僥幸嗎?”

“那是我的事,你攔我幹什麽?你不讓我衝出去,我們很可能一起死在那!”

“我先問的,你先回答我。”

“不,是我先問的!”

“……”

二人同時止住話音,四目相對,眸中翻攪出波瀾。

“好,那我先說。”傅陵抿了抿唇,然後一清嗓子,直視著他,“因為陸先生是我最在乎的人,隻要你能平安,讓我付出性命也不要緊。我對陸先生的心意,自昔而今,從未改變。”

“好了,該你了。”

這個回答不用說也知道,陸子溶並不是真想問他什麽,隻是想罵他兩句,怎麽能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因為我舍不得,”陸子溶轉過身,隻留給他一個後背,“我不想你有事,更不能拋下你。倘若最後走投無路,我就和你一起進船艙去,這樣我有把握放走他們四個。最壞不過你我二人一起死在這裏,也算是合葬了。”

夜裏退了潮,洗出大片沙灘,一條貌似狼狽的船隻擱淺在亂石堆裏。空氣中有海的腥甜,在涼州時也是這個味道,但涼州的是看得見對岸的內海,不似眼前這般,海水退向無窮遠處,與漫天繁星共用一個歸宿。

從初見至今,十幾年光陰,不值一提。

“至於為什麽答應合葬……”陸子溶嘴唇動了動,臉色泛紅。他也想像傅陵一樣理直氣壯地表達內心的感受,但於他而言這向來很難。

“噓。”傅陵轉到他身前,將一根手指立在他唇間,“陸先生害羞,我替你說。”

陸子溶抬眼,卻見傅陵向山下跑去,邊跑邊衝他招手道:“等我一下,我這就回來——”

作者有話說:

兩個小朋友吵架——

攻:你先說!

受:不你先說!

大眼瞪小眼jpg;

攻:好的我先說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