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海棠一邊送著陸子溶, 一邊笑道:“堂主在外多加小心,缺人手便回來叫我們,切勿孤身犯險。感到體寒了也回來解個毒, 萬不可強撐。”

聞言, 陸子溶向外走的腳步頓住,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方緩緩抬眸, 輕聲開口:“待我去後,濟王答應致堯堂的事一定會賴賬,你務必據理力爭。這場變故不會持續太久, 但邊境安寧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致堯堂任重道遠。我無法將畢生所學盡數傳與你,以後何去何從,海堂主要慎之又慎。”

“堂主,你的意思是……”

陸子溶聽見她驚愕的話音, 不敢看她的表情, 更不忍再同她多說一句,忽然加快腳步, 頭也不回地離去。

出了東宮已是下午, 陸子溶昨夜幾乎沒睡, 為了延緩毒發,這時候應當休息。但他有件事經不住拖延, 隻得強打精神進入皇宮, 揀無人的小道避著走, 繞了好大一圈才到達禁宮深處的長生殿。

顯然白忠已和這裏的守衛打過招呼, 陸子溶從門口進入時無人阻攔, 守衛的兵士還同他打招呼, 卻加了一句:“您來得巧,濟王殿下也在裏頭問話呢!”

陸子溶眉頭微蹙,“殿下在問什麽?”

“都這會兒了,殿下還能問什麽……您也是來審問的吧?殿下就在長生殿後的正屋。”

陸子溶道了謝,進入長生殿所在的園子。這園子裏樹木蔥蘢,隻有主殿是蒼翠色圓頂,是仙教祭祀之處,陸子溶從未進去過。他繞過主殿,後頭的居所與尋常宮室無異,傅治應當就住在正中央規製最高的那間。

遠遠地,陸子溶便聽見屋裏傳來人聲,走近的腳步卻放慢。正屋前掩了一排柏樹,外頭守著傅階的隨從,以及幾名禁衛軍兵士,應是被派來監視傅治,防止異動的。

他沒走正門,而是繞到樹後,避開守衛的視線來到屋側窗下。透過半開的窗子,他看見屋裏統共隻有三人:傅治、傅階和……尹必?

三人都站著,那對父子正麵對峙,尹必侍立在傅治身旁。傅治此時正指著傅階,話音滿是憤怒和怨恨:“你這個逆子……朕究竟何處薄待了你,你竟做出如此悖逆犯上之事?!”

傅階抱著雙臂,“你犯下的錯,我娘不是都告訴你了?莫要在此拖延時間,我再問你一次——玉璽到底在哪?”

“你休想!”傅治將桌上茶盞砸向傅階,對方卻一後退,隻砸出一地碎片,“敢做就要敢當,你要這天下,就得背謀反的罪名!”

傅階冷笑一聲,“我本不想對你下手,但既然你吃硬不吃軟……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聽到此處,陸子溶忽然感到肩膀讓人拍了一下,身後傳來冷淡話音:“膽子不小。”

他轉身,見麵前立了個戴著兜帽的人,看那裝扮,應是長生殿仙教中人。

陸子溶低聲道:“不可聲張。這時候隻有同你主子站在一邊之人,才需要躲藏。”

長生殿和仙教能在宮裏長盛不衰,靠的是皇帝的支持。一句話便點明利害,對方果然沒叫喊出聲,而是同樣以低聲問:“你是什麽人?你身上的味道……「經年」的解藥?從何處求得?”

一頓,補了句:“回話,不然我喊人了。”

陸子溶不刻意隱瞞此事:“他人所贈。他說是在雲州長往殿求得的。”

“長往殿啊……”她念念有詞,“這種東西最是無用,隻能續一時之性命,想來是其心不誠。你跑來長生殿,一樣沒有法子。”

陸子溶看向屋裏,二人似乎說不下去了,傅階一甩袖子大步離去,將隨從也通通帶走,隻留下幾名禁衛軍兵士。

陸子溶繞回正麵走近那間屋子,同門口幾名兵士打個招呼,道:“我進去說幾句話。此人不好對付,太難聽的濟王殿下不好親自開口,我定讓他如實交代。”

幾人早得過白統領的吩咐,以為他是來審問的,畢恭畢敬將他請了進去。

屋裏,傅治頹然癱坐主位,尹必正和王海一起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陸子溶才一走進來,便見傅治瞪圓了眼,幾乎從位子上跳起來,“絕、絕塵公子……你還活著!”

陸子溶嘴角一抽,走過去行了個禮,“我還活著?”

“他們說你死在了東宮大火,還有人說你去了邊境,又回了京城,經常出入東宮,還去了禁衛軍營地……也有人說你早就死在邊境了,東宮那不過是太子放出來的話,讓人以為絕塵公子仍在他麾下。”

傅治捂著臉,激動得幾乎落淚,“太好了,幸虧你還活著!不然全天下的風流,都要死絕了啊……”

一片碎瓷在地上叩出清脆聲響,原是尹必失了手。他趕忙拾起,躲到一旁去了。

陸子溶側頭望了一眼門外守衛,抬高話音給他們聽:“陛下,我勸您還是自己說了。您若抵死不從,濟王殿下不會說的話、不會做的事,陸某可不會有所顧忌——”

“陛下,”陸子溶上前兩步,俯身貼近傅治,壓低聲音快速道,“太子從各州調了兵,不日便會抵京,人數足夠。但太子如今就剩一口氣了,您身邊可有出得去的人?”

傅治的神色從愣怔轉為震驚,大張著嘴直勾勾望著麵前人,許久才動了動唇,囁嚅一聲:“興許……有吧。”

陸子溶道:“陛下親筆寫一份密令,讓人帶出宮去,一旦援軍趕到,見了陛下的字跡便可放心攻城。”

“你、你究竟為誰做事?”傅治的唇齒都在打顫。

陸子溶一頓,“陸某為天下人做事。”

說著直起身子,沉聲囑咐:“如今陛下萬不可屈從於濟王,無論他使什麽手段,都要與他周旋,拖到援軍趕到之時。”

傅治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啊!陸子溶,陸太傅,絕塵公子——待朕除去這些奸佞小人,第一個恢複你的太傅之位……”

陸子溶忙向門口望一眼,見守衛沒看屋裏才安心。他輕淡道:“陸某活不到那時候。陛下若要謝我,善待邊境諸州就是了。”

他不想再和這個瘋子多話,退後兩步,揚聲道:“陛下以為我不敢來真的?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好,就讓你見見棺材。”

說罷他轉身離去。門口守衛聽見了他的話,不敢惹他,一句多餘的都沒問。

陸子溶離開傅治的居所,向正門走去,卻在經過長生殿主殿時見門開著。他朝裏一望,主座上正是方才發現他的那位仙子。

“你是來解毒的?”她招招手,示意陸子溶進來,“「經年」解起來尤為困難,我是沒有法子。不過你若能替陛下翻盤,我倒是可以考慮想辦法延長你的壽命。不然,風流俊雅的絕塵公子壯年辭世,倒是一樁憾事。”

陸子溶邁過殿門,卻沒繼續向前走,垂著眼眸道:“不必了,有人不會容我好好活著,我並非為解毒而來。若我去後能換得亂象歸位、四海清平,又有何憾?”

那仙子輕笑一聲,“以身飼虎,飛蛾撲火,好誌向。那我就祝陸公子——心想事成。”

她的語氣別有深意,陸子溶卻無暇理會,告辭出了長生殿。

他還有另一個麻煩要解決。即便援軍趕到,倘若宮裏無人接應,傅階拿傅治當人質……局麵就會很被動。

所以陸子溶現在要爭取的,是禁衛軍。

禁衛軍衝入皇宮,實是為傅階所欺騙,白忠等人對他早有不滿。隻是若讓他們下決心背叛舊主,還欠著些火候。

正思忖間,忽然傳來撲棱翅膀的聲響,一隻白鳥朝陸子溶飛來,他抬手,它便落在他指尖。

他取下白鳥腳上的紙卷,裏頭密密麻麻都是小字,是顧三寫來的,說濟王的手下到東宮找陸子溶,告知夜裏濟王會在暖閣設小宴招待諸位功臣,也邀他前去。顧三打發了那人,便立即向他傳信。

陸子溶不動聲色地將紙條碾了,唇角微勾。

他缺的就是這麽一個機會。

接著,陸子溶去了禁衛軍兵士休息的屋子,見裏頭的人個個麵色蠟黃,無力地歪著,看來昨夜致堯堂送的糧食對他們來說是杯水車薪。

他說要見白忠,一名兵士道:“殿下讓白統領在乾元宮當值,您這會兒來可找不到。”

陸子溶訝異道:“我收了殿下傳令,今夜要宴請功臣,白統領竟還在當值?赴宴前,總會回來換身衣裳吧?”

“這……要不您在這兒坐下等等,就是沒什麽可招待您的了,我給您倒杯水吧。”

陸子溶坐了片刻,眼見天色轉暗,便對那兵士道:“白統領別是忘了此事吧。我不放心,還是尋他一趟的好。”

“哪能勞煩您呢,”對方連忙道,“李二狗,你腿腳快,還不替陸公子去乾元宮問問白統領!”

那李二狗飛快地跑出去,不到一炷香時候,便和白忠一起回來了。白忠急匆匆進屋,見了陸子溶便問:“你在何處得的消息?”

陸子溶話音平穩:“殿下身邊的人到東宮傳信,說今夜在暖閣宴請所有功臣,我到得早了些,就來看看白統領。怎麽,白統領莫非不知曉此事?”

“我……的確沒聽說。想來我也算不得什麽功臣……”

“說什麽胡話,”陸子溶在腦海中回想海棠說話的語氣,盡量使話語輕快一些,“想來是傳令之人不知你在當值,稀裏糊塗傳丟了吧。此番攻城全靠禁衛軍,若論功臣,白統領當列首位才是,怎會不算?”

“這倒也是……”白忠麵帶猶豫,望向陸子溶的眼神裏情緒複雜。

陸子溶起身,拍了拍白忠的肩甲,“快些換好衣裳吧,再不出發要過時辰了。”

“嗯,那我就聽陸公子的。”

待白忠到後頭更衣,陸子溶便對李二狗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沒辦,就先過去了。等白統領出來,讓他直接到暖閣參宴便是。”

陸子溶不與白忠同時赴宴,從禁衛軍處所出來,先繞到東宮的方向,然後向暖閣行去。

現在傅階雖占領了皇宮,但畢竟不算名正言順,自然不會大張旗鼓地宴飲。宴會沒有歌舞絲竹,座上除了濟王還有沈妃,請的大多是濟王府的人,反倒像一場配了酒菜的議事。

濟王先是同沈妃母子情深了半晌,而後在眾人麵前發表一番豪言壯語,一邊說感念諸位的輔佐,一邊說日後給每個人加官進爵,甚至向兩個謀士許了侯爵。

至於與陸子溶有關的事,大約隻有呂不為在傅階的要求下,向眾人詳細描述太子被淩遲的慘狀了。

眾人皆知現在不是慶功的時候,呂不為適時地提出這場宴會的真正目的:“殿下,那玉璽……可找著了?”

傅階咳了一聲,“許給諸卿的東西,本王自會記著。可如今玉璽不知被藏哪去了,本王繼位的詔書無法頒布,承諾就無法兌現。諸位可有什麽法子?”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紛紛低頭飲酒。傅階抓了始終沒怎麽抬頭的陸子溶,“你是江湖中人,讓人開口的辦法總會一些吧?”

陸子溶垂眸望著酒盞裏映出的燭光,“致堯堂若想讓什麽人開口,必先了解此人,知曉他在乎什麽,再以此相脅。尋常人在乎的無非性命,其次親眷,再次聲名。”

“可殿下要問的人這些都不在乎,江湖上遇見這種,往往不跟他費事,直接殺了。”

“殺是不能殺的,”傅階捏著下巴思索,“這人的確沒什麽在乎的。難不成要本王把長生殿連鍋端了?”

呂不為接話:“若說在乎的事,陛下後宮龐大……有時就算議政也在後宮裏。難道就沒個牽掛的?”

傅階凝眉思索。

這時門被推開,白忠站在門口撓著頭,滿臉歉意道:“來、來晚了麽,才接到消息,換了身衣裳……”

他一出現,傅階的臉色立刻變了,“白忠,本王命你在乾元宮值守,你為何擅離職守?”

白忠愣住,“是聽說殿下在暖閣宴請功臣……”

“本王的確在宴請功臣,”傅階嗤道,“可你算哪門子功臣?”

氣氛一時尷尬至極,陸子溶忽然起身道:“殿下,既然白統領都來了,就請他入座吧。此番殿下入主禁宮,也離不了禁衛軍的浴血奮戰,陸某以為,白統領有資格列席。”

傅階看了他兩眼,又看看白忠,鼻孔悶哼一聲,“罷了,入座吧。”

屋裏沒有為他預留位子,白忠隻得坐在末席,在許多濟王府客卿之後。傅階沒再繼續玉璽的話題,而是好像故意在某人麵前顯示什麽一樣,不停地誇讚呂不為的功績。

白忠果然臉漲得通紅,眉毛擰得生怕旁人看不出他生氣,挑了個傅階清嗓子的空檔,起身問:“殿下,臣此來有一件事請您示下。禁衛軍糧米短缺已有數月,臣先前多次呈報,未有結果。如今殿下入主禁宮,軍餉仍然不足,可否容將士們搜尋宮中餘糧,暫時充饑?”

傅階倏然站起,大步走到白忠麵前,似笑非笑望著他,“白忠,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倚仗著禁衛軍,便能對本王頤指氣使了?!本王早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你以為一直不換禁衛軍統領是因為不敢?本王——隻是嫌麻煩。”

“殿下這話從何說起啊?”白忠一下子慌了,“臣從未有過不忠之舉啊!”

“無不忠之舉,並非無不忠之心。從攻入皇宮時你們討價還價起,本王就明白了,你白忠的心就不在本王這裏。”傅階麵色陰騭,一字一句道,“現在就滾出去。若還想做你這個禁衛軍統領,就把那玉璽給本王找出來。”

白忠滿臉錯愕,呆呆地站了片刻,一句話沒說,轉身出了暖閣。

在他走後,暖閣裏一切如常,似乎從未出現過這個插曲。陸子溶裝模作樣又待了片刻,便借口咳疾發作回去休息。

離開暖閣,他徑自去了禁衛軍的居所。一進屋,李二狗就湊上來問:“白統領這是怎麽了?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裏誰也不見。”

陸子溶頓了頓,上前叩門,在聽見對方一句「出去,不見」後,輕聲道:“白統領,是我。”

屋裏安靜片刻,隨即傳來一聲悶悶的:“門沒鎖。”

陸子溶推門而入,房裏沒有點燈也沒有窗子,他就著黑摸了根蠟燭點上,發現白忠坐在榻邊,手裏握著帕子,眼眶紅紅的。

若是從前的陸子溶,他會立刻離開這裏,不願承受撞破他人窘迫的羞愧之感。可近來他變了,或許是重生後,或許是在涼州見到那個失去幼子的母親後,又或許是出了重九堂之事,他與手下眾人和解後,他愈發能處理這些棘手的問題了。

他慢慢坐過去,“其實你早知如此,對吧。”

這一句便似打開了閘門,白忠斷斷續續地傾訴這些年來從濟王處受的苦,在談及那天在銀沙宮前的變故時,他聲淚俱下:“從那時起我便不解,禁衛軍從前認沈家為主,沈將軍故去後就認了濟王殿下,隻知道忠於主子。卻不曾想過,忠於主子和忠於陛下,到底哪個在先?”

陸子溶道:“禁衛軍設立之初,旨在維護京城安穩。”

白忠恍然大悟:“你說得對,不是忠於什麽人,而是忠於義!誰若做了不義之事,那我便……”

他頓住,猶豫著與陸子溶對視,“陸公子……也是這樣覺得嗎?”

陸子溶露出個薄薄的笑,“我若不這樣覺得,今日就不會來了。”

白忠頓時激動地抓著他手臂搖晃,又漸漸耷拉下來,悻悻道:“我不想找那玉璽了,濟王殿下心裏覺得我不忠,早晚會收拾我。但又能如何?若我帶著禁衛軍襄助陛下……可攻進來的也是我們,即便陛下暫時相信我們,日後也定不會放過禁衛軍……”

陸子溶道:“陛下需要禁衛軍,他私心裏必定想原諒你,你隻需要給他一個借口。”

“借口……”

“槐花香買到了麽?”陸子溶抬眸直視,沉聲道,“到時候,你帶著禁衛軍做一出戲。”

一整個夜裏,陸子溶看著白忠叫來手下心腹,一一遊說。禁衛軍高級將領們大多苦濟王已久,極少有不答應的。對於那些無意一同舉事的,白忠許諾事成後讓他們衣錦還鄉。

聽著越來越多的禁衛軍站在了自己這邊,陸子溶默默盤算:等援軍趕到,從外攻城,禁衛軍在內接應,濟王便隻能束手就擒。

他想著這些事,竟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近來經曆了太多,又不曾好好休息,他這一覺睡得很沉,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已太久不曾夢見那個久遠的前生,住在芭蕉小築的日子,以至於那時夜夜都會發生的事呈現在眼前,竟也覺得陌生。

那時的傅陵還很能折騰,華燈初上時過來,三更敲過才肯吹燈。傅陵饜足地睡去,他就著月色檢視遍身傷痕,用冰帕子消去令人羞恥的潮紅。

每當恥辱至極時,他望向熟睡的傅陵,總想一刀結果了他。前生他隻會想想,不到迫不得已不會走這一步,可在這夢裏也不知怎麽了,他竟看著自己摸出一把刀,直直照著傅陵的胸口插了下去。

鮮血四濺,然而片刻之後,本該昏死的人卻突然坐起,翻過來將陸子溶按下去,拽開他的領口。

傷處不斷淌血,卻不影響傅陵力氣極大,製得陸子溶動彈不得。

“滾開,傅陵,無恥之徒。”陸子溶毫不掩飾嫌惡。

“傅陵?你在叫誰?”渾身血跡的人輕輕吻上他唇角,“在叫我?可你真的好好看過我麽?你如何知道我就是傅陵?或許我是令你朝思暮想的人也說不定……”

陸子溶沒聽懂他在說什麽,隻是感受著他的吻,偶一抬眸,忽然覺得那英氣的眉目好看極了,別樣的感覺從下腹升起,瞬間便如星火燎原。

從前被傅陵百般磋磨時,他有時也會有類似的感受,但不會如此強烈,以至於有些陌生。睡夢中人不會反思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會順著那股渴望,舔了舔對方沾血的唇。

接著,胸口插著刀的人滿足了陸子溶的願望,可那種感受卻和他從前所知的都不一樣——不是很多年前齊複教給他的婉轉承歡,不是前世傅陵在他身上施加的欺淩羞辱,不是這一世傅陵在他命令下的小心翼翼,甚至不是海棠津津樂道的風流豔情故事。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卻在破門而出的一瞬看清了很多事。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海棠對風月之事樂此不疲,為什麽溫以竹甘願死在他劍下,為什麽傅陵前世對他恨之入骨,為什麽今生又願意為他如此付出。

他就這麽在一場離奇的夢裏,看懂了「情愛」二字。

下一瞬,傅陵的血似乎終於被放盡了,猛地倒在他身側,冰涼的手握住他的,雙唇開合,吐出模糊的話語:“陸子溶,我要走了。我們原本有另一種可能的……可惜,你認識我太早了……”

“也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