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次日清早, 禁衛軍全員在操練場上集結,進行了一場規模宏大的誓師。主講之人正是傅階,他的話由數十名軍士傳向隊伍各處。

兵士們聽聞「太子造反」起初麵帶訝異, 行伍間窸窸窣窣了一陣, 很快便安靜下去。接著是白忠帶領眾人喊號,兵士們的喊聲如從前一樣響亮。

禁衛軍效忠濟王, 隻要是主上的命令, 無論刀兵指向何人,都拚卻性命、義無反顧。

陸子溶立在場外,平淡地望著這一切。

隊伍稍作休整, 午飯之後, 便浩浩****奔向皇宮。

陸子溶由致堯堂眾人護衛,遊離在行伍邊沿,貌似不起眼,卻是能概覽全局的位置。

傅階選的是防禦最薄弱的西門, 但一路上還是遭遇了抵抗。禁衛軍近來缺吃少喝, 但勝在人多勢眾,溫以竹帶手下衝在前頭, 不要命似的拚殺, 身上讓人捅了幾個口子, 最終將守門侍衛殺個幹淨。

一行人到了宮門口,將領們尚在商議如何攻克堅固皇宮, 忽然見宮門緩緩轉動, 竟大開著迎了他們進去。

開門的是看守城門的管事, 那是個隻有一隻手臂的老太監。大軍入宮後, 城門上的守衛便發現了這個叛徒, 陸子溶立在遠處望向城牆上, 見老太監被活活打死。

他死後,仍望著禁衛軍隊首,那裏傅階正與呂不為說話。

皇宮內的守軍也往這邊來了,雙方激烈對峙。而呂不為作為濟王心腹,此時得到的命令是前往銀沙宮。

銀沙宮裏,傅治僵硬地歪在沙灘上。他衣襟半敞,雙頰通紅,渾身用力時滿臉褶皺擠在一起,手臂卻隻微微向上抬了方寸,又顫抖著落下。試了數次,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然手腳麻痹。

他身邊放著一碗顏色發黑的紅豆羹。

“來人,將他捆了。”

沈妃從沙灘上站起來,慢悠悠係緊被扯開的衣帶,讓宮人扶到座上。向來溫順之人此時神態傲慢,懶懶倚著雕祥雲麒麟的檀椅,雙腿卻軟趴趴地掛在座前。

幾名宮女太監得令,拿了繩子對付傅治。雖然他們各自有殘缺,合起來仍是輕易將一個不能動彈的人五花大綁。

“朕如此信任你,你竟……”傅治隻有唇齒能動,恨恨道,“朕從未虧待過你,你為何如此待朕?!”

沈妃斜睨他一眼,指了指那對無力的腿,“陛下的確待妾不薄。妾一介閨閣女子,柔順就夠了,要一雙走路的腿實在無用。”

這話噎到了傅治,他咬咬牙,“就算朕有負於你,你報複朕就是了,把你兒子扯進來做什麽?朕可沒毀他的腿!”

宮人來向沈妃報告外頭的情形,她一邊聽著,一邊心不在焉地回複:“那陛下便自去問他吧。我是他娘,不論他做什麽,我都是向著他的。”

“傅階少時就凡事依親王例,冠禮後立即加封濟王,他不去封地朕也不管,有求必應有錯不罰,他還有什麽不滿意!就憑他廣泛結交,還有一肚子算計,難道想做太子不成?且不說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可傅陵是先皇後所出,亦無過分失德之舉,他傅階憑什麽越過嫡庶之分?!”

沈妃終於多看了他幾眼,“你的嫡皇後不是你自己殺的麽?你將嫡子立為太子,實則恨透了他,你的心思全在庶妃庶子這——這便是嫡庶之分?”

“陛下恨的人,我們就殺了他,豈不是如你所願?”

傅治臉上的憤怒先是僵住,而後一點點褪去,但餘空洞淡漠。

這時又有下人傳話,沈妃應了一聲,宮人帶呂不為上前。呂不為隻對沈妃行了個禮,道:“宮中護衛不少去了西門,正與禁衛軍糾纏。”

僅這一句,沈妃便懂了。她吩咐宮人從傅治身上搜出令牌,交給呂不為。

皇宮西門之內,慘烈廝殺被由遠及近的話音打斷:“禦用令牌在此,眾人聽命——即刻放下刀槍,不許再打!”

這塊令牌大家都認得,皇城護衛很快乖乖棄了兵器,正打算與對方和談,轉頭卻發現禁衛軍無一人聽令。

——禁衛軍隻效力於濟王,不聽皇命。

一方使刀使槍,一方手無寸鐵,勝負立分。陸子溶自己不敢輕易行動,隻得吩咐手下避開耳目救人,卻是杯水車薪。

他始終不解,傅階拉他入夥究竟為的什麽。今日他的任務本是謀劃接應、以防變數,方才的確碰上了變數,卻被傅階輕易解決,甚至不曾問他一句。除此之外,致堯堂也並未幫助禁衛軍出手。

血從宮門內一直淌到了門外。陸子溶望著慘烈景象,而後突然注意到隊伍一頭,傅階同白忠說了許久的話,似乎在爭執。

他緩慢靠近,先聽見白忠急促的話音:“臣不明白,為何不將兵力分散到各個宮門,而是全體前往銀沙宮?叛軍無論從哪個門入宮,也不會去那吧……”

“本王當真是看錯了你,兵臨城下之時,竟違逆主上!”傅階眸光森然,“陛下此時在銀沙宮。”

“可……”

白忠紅著臉還要再說什麽,神色卻顯得畏懼,最後閉了嘴。

陸子溶明白他未出口的話,可若禁衛軍去了銀沙宮,不是將陛下的位置暴露給叛軍麽?

畢竟白忠此時仍不知道,從來就沒有什麽叛軍。

他什麽都知道,可眼下,他什麽都不能說。

“是,臣這就帶領禁衛軍前往銀沙宮,護衛陛下。”白忠道。

禁衛軍將士踏著夕陽下的鮮血,向銀沙宮行進。

銀沙宮外,白忠帶領眾將官將隊伍排成防守陣型。傅階卻命令道:“白統領,帶你的兵進入銀沙宮,擒拿皇帝,送往……”

“擒拿?!”白忠身後的將官道,“我們不是來護駕的麽?太子的叛軍呢?”

呂不為冷冷道:“哪來什麽太子。我們才是叛軍,此番入宮就是為了擒拿皇帝和太子。”

“什麽?!”

眾人起了議論。

白忠驚異地望向傅階,“濟王殿下,你、是你……”

不知是誰來了句:“這不是謀逆嗎?”

聲音不大,卻足夠所有人聽見。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呂不為顯然是有備而來,朗聲道:“什麽謀逆?太子本就失德,即便沒有出兵,難道就堪為儲君了?濟王殿下心懷大義,隻不過是——”

“呂不為,閉嘴。”傅階的目光輕飄飄轉移,落在方才提出「謀逆」二字之人身上。他負手靠近,逼得眾人無所立錐,悠悠道:“說得不錯,本王——就是謀逆。”

“本王的勢力遍布大舜,掌管京州無人能敵的禁衛軍,且能操縱宮中局麵。本王想要這天下,有何不可?”

一眾將領莫不滿臉驚愕,傅階挑挑眉,輕佻得意,“你們若不願隨同本王,大可現在離開皇宮。倘若旁人罵你謀逆,你便說帶兵入宮是為了剿滅叛軍,後來知道受了濟王的騙,不願做不義之舉,遂退出宮去——照實說不就洗刷冤屈了?”

眾人的神色愈發難看了。果真這樣說,也不會有人相信,大家隻會覺得禁衛軍謀反,人人當誅。

“若你們現在衝進銀沙宮,那便是隨本王謀逆的功臣。成王敗寇的道理,眾將軍不會不懂吧?”

眾人沉默良久。最終,白忠跪在傅階腳下,沉重道:“禁衛軍效忠殿下,殿下所為,便是義舉。”

說罷,白忠回身吩咐手下:“銀沙宮已無守衛,本將一人前往即可。你們在外頭護衛,不許放歹人進入!”

他望向遠處某一點,那裏一襲素衣不帶甲的頎長男子也望著他。即便在如此危峻時刻,白忠仍不忘給那人一個眼神。

那個眼神陸子溶一收到就懂了,白忠在提醒他按下意氣避其鋒芒,不可直接與傅階衝突。

陸子溶輕歎一聲。

衝進銀沙宮擒拿皇帝的,才是罪人中的罪人。白忠獨自攔下所有罪責之餘,竟還記得關照他。

白忠緩慢挪動腳步走向銀沙宮,腳沒邁進宮門,便聽隊伍裏一陣**:

“報——外頭有個人硬闖,穿著官服,要扔出去嗎?”

“那人說他是丞相,尹必尹丞相!”

“尹丞相?整個朝廷都在衙門裏做縮頭烏龜,他自己跑來做什麽?”傅階漫不經心道,“罷了,將他提來吧。”

等待提人的這會兒,傅階注意到了一旁的陸子溶,竟主動走過去,抱著雙臂道:“禁衛軍擒拿了皇帝,我的人在東宮圍了太子,日後我便是天下之主——陸子溶,你作何感想?”

陸子溶看了他兩眼,“並無感想。天下之主是誰不要緊,我隻在乎他如何執掌齊務司。”

“那我便再把話說得明白些。”傅階繞著他踱了一圈,“當年絕塵公子進士及第,瓊林宴上名帖可是遞給本王的。你若始終效忠本王,如今舜如何待齊,還不是你說了算?”

“可你入了東宮,趨炎附勢背叛本王……你可曾想過,本王有今日,太子有今日?陸子溶,你後悔麽?”

陸子溶不喜被人這樣凝視,往一旁邁了兩步,背過身道:“這些年的確後悔。”

隻是他的後悔與傅階無關。他悔的是從前在東宮待傅陵一片真心,卻並沒教出個知恩識禮的太子。早知如此,就不該付出那樣多的心血。

但他這個回答顯然令傅階滿意,傅階道:“既然如此,本王就給你這個機會,現在去告訴你的舊主——他狗屁都不是,你陸子溶隻會為真正的賢主效力!”

“如何告訴?”

傅階扳過他的肩,迫使他與自己對視,似笑非笑道:“本王想看他死,可本王不能殺他,隻能讓他生不如死了。”

陸子溶微微揚頭,坦然回視,藏好眸中的攻擊性,表現得十分乖順。

“陸子溶領命。”他勾了勾唇。

“現在就去。本王的人在東宮,你帶致堯堂接替他們。”傅階的雙手放開了他,嘴卻湊到他耳邊,“務必小心,可別真玩死了。”

作者有話說:

陸子溶:並不想聽這個人的命令,弄死太子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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