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進來的人是個熟麵孔, 京城據點的副總管溫以竹。此人生得白淨又標致,顧三沒找個歪瓜裂棗來,陸子溶是滿意的。

溫以竹雖然身手不錯, 但放在致堯堂裏不夠看, 能當上副總管是因為辦事細致周到,將整個據點打理得井井有條。他還懂些藥食毒理, 很會安頓傷患。

這就是陸子溶對此人的全部了解。雖然素日裏交集不少, 但對不感興趣的人,陸子溶不會去記更多信息。

顧三深夜把這人送進自己房裏,陸子溶覺得有些尷尬, 隨手拿起桌上的粥, 卻見溫以竹上前一步道:“堂主用的這碗是……海參粥嗎?”

他向碗裏看了看,麵上現出擔憂,“屬下聽說堂主身上的毒有所緩解,原本虛弱的身子忽然精神起來, 此時雖然內裏仍舊虛著, 但卻不能食補。不然衝撞了體內本就不穩的陽氣,極易傷身。”

陸子溶聽得一愣, 他從未考慮過這等細微之處, 寧可信其有, 放下了粥碗。

“您可以用了這碗粥,避著海參就是了。以後夜裏還是用些素的, 就是想開葷, 也是瘦肉為宜。”溫以竹淺笑, 那笑容雲淡風輕, 隻像是隨口的幫忙。

陸子溶淡然的麵上也添了一分笑意, “你再看看, 我這足浴的湯藥用得可合宜?”

溫以竹蹲下身嗅了嗅,“這是固本培元的方子吧?湯藥是適合您用的,隻是這樣泡效果平平,最好同時疏通小腿的經絡,才能將養分送往全身。”

陸子溶「哦」了一聲,見溫以竹原地跪著,卷起他的褲腿,仰頭彎眉道:“屬下會一些手法,您可要試試?”

如此盛情難卻,陸子溶隨他去了。他閉眼靠著椅背,感受腿上那重一分會疼、輕一分不到位的力道,倒是十分愜意。

這個溫以竹模樣順眼,又如此體貼周到,若是有那個心,能一直帶在身邊,也許不錯……

想至此,他悠悠開口:“顧總管說你好男風,是麽?家裏可曾有人了?”

溫以竹道:“沒有,屬下光棍一個。堂主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是。”

“我這裏有個男人中了毒,每次發作要與男人**方能解開。你可願幫我這個忙?”

溫以竹半開玩笑道:“那得看是什麽人。若這個人是堂主您,我當然願意。”

陸子溶怔了怔,似乎從對方話裏聽出了什麽弦外之音,又似乎沒有,隻好道:“猜得不錯,就是我。”

這次換溫以竹怔愣,他埋下頭,吞吞吐吐道:“那、那好……”

從對方短暫的慌亂中,陸子溶忽然想到,自己不能和任何人發展那種關係。畢竟自己壽數有限,遲早有一天是會拋下對方離去的。

“你別誤會……隻是解毒而已。”

捏腿的動作停住,溫以竹許久未動。陸子溶用巾帕擦淨自己的腿腳,又聽對方喃喃道:“我其實本不好男風,是認識了堂主,才發現自己竟喜歡男人的。”

溫以竹抬頭,麵上已無波瀾,“不過您放心,我有分寸,知道什麽能求什麽不能求。能為堂主解毒已是榮幸,若再想求什麽……堂主,可否讓我侍奉左右?”

陸子溶毫不猶豫就點了頭。

這人可比傅陵懂事多了。

……

傅陵醒來時是在一頂破敗的帳篷中,他像是被隨意扔到這裏的,一坐起來就渾身發疼。接著,他聽見帳外的一聲嗥叫。

他蹙眉,下床猛地掀起帳簾,見外頭竟是一頭狼,用泛了精光的眼神盯著他。

雖然他身上有傷,但對付一頭狼不成問題。他從屋裏找到一把匕首,朝狼扔過去,沒有往要害處插,卻足以將它嚇得落荒而逃。

不久後,外頭進來一名重九堂堂眾,說堂裏集會正在商量給水壩放水的事,管他要「鐵臂」。傅陵從床邊拿起那東西,沒有直接交出,而是隨對方一起去了馮逸的主帳。

帳篷裏坐了幾十人,傅陵笑著進去,輕快地問:“在商議什麽事呢?”

馮逸冷哼一聲沒說話。

“你們要對三號水壩下手,對不對?”傅陵毫不客氣地坐過去,“不瞞你們說,當年修建三號水壩,我也參與其中,對它的構造十分了解。你們有什麽要問的麽?”

毛信遞過去一本圖紙,“這幾頁是我們探查出的三號水壩的構造,你看看可有出入?”

圖紙隻有中間幾頁是水壩的構造,但前麵都泛著黃。直覺告訴傅陵,前麵可能有什麽他想知道的事。他故意大手大腳地翻那圖紙,一個「不慎」合上了整本,找回水壩頁的過程中,將前頭的內容看了個遍。

他注意到一張圖,畫著京城和這些帳篷——重九堂「總堂」的位置,圖上還有幾個零零星星的墨點,像是重九堂的分部。

傅陵迅速記下每個墨點的位置,翻回水壩頁,給他們指出了幾個水壩構造的錯誤,還主動幫他們設計放水路線。

“但有個問題,控製水壩閘門的機關極為複雜,你們如何打開?就靠這個機械?這是哪來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毛信得意道,“致堯堂有個已經去世的機械師傅,生前做了不少巧妙的玩意兒,被我們帶來不少。這個「鐵臂」剛好能控製水壩的機關。”

傅陵壓下訝異,繼續把話題往自己疑惑的方向引:“那你們打算放多少水?你們接到的任務是什麽?”

毛信隨口就接:“哪有什麽任務,我們給水壩放水,是要彰顯重九堂名聲的!”

“彰顯名聲?什麽意思?”

“你想啊,若世人都知道重九堂能打開三個京西水壩,還放水淹了農田,我們肯定就成名了!還愁接不到單子麽?”

傅陵愈發不解:“可世人如何知道是重九堂幹的?”

“與你何幹?”馮逸沒好氣道。

傅陵又問:“那你們預備何日動手?”

這下馮逸失去了耐心,衝毛信道:“把這個人給我送回去。重九堂的事,不許他打聽!”

傅陵沒再強行詢問,由著毛信拉他回去。

走到半路,他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你們中的不少人原先在致堯堂,為何要出來另立門戶?莫非是致堯堂虧待了你們?”

“致堯堂沒有虧待我們……”毛信為難道,“他們是不喜歡陸子溶這個人。”

“陸子溶為致堯堂費了那麽多心力,為何不喜歡他?”

毛信搖搖頭,“他那是費盡心力殺人。你也和他決裂了,難道看不清他的本來麵目?”

傅陵生怕露餡,隻能應和,心裏卻存了疑惑。

回到自己的帳篷後,傅陵一直在思考如何離開。他已打探到了不少線索,得趕在重九堂對水壩下手前阻止,而且此地缺醫少藥,再不走身上傷口很可能感染。

東宮的人一定在找他,可他方才在圖紙上看了自己的位置,其隱蔽不知要找多久。若要靠自己離開,他的帳篷雖在視線死角,可一邊是有不少守衛的營地,另一邊是沒有路的高山,哪個都不好走。

最要緊的是,倘若他前腳剛走,重九堂就有人來找他,發現他不見了抓他回來,他不敢保證自己還有命出去。

他苦思冥想直到天黑,遠處傳來一聲狼嗥,看來這林子裏有不少狼,猛獸……

傅陵靈光一閃。他用匕首猛地紮在自己大腿上,疼得五官扭成一團,將血滴在帳篷門口,拖著一片血跡向外走去。

最終他停在一條湍急的河邊,撕了自己一條衣裳扔下。

——他被狼咬死,落入河中了。

此時天已黑透,他一刻不敢耽擱,腿上的新傷也不管,選了爬山的路。

重九堂的人放心將他擱在這裏,估計就是不覺得他會帶傷爬山。他的傷看似嚇人,實則沒有傷筋動骨,不會影響活動,隻是每動一下都萬分疼痛罷了。

沒有路的山就隻能手腳並用地爬,沙土撲在他全身,碎石打在他傷口。傅陵起初還疼得渾身顫抖,時間長了便麻木下來,隻管機械地移動沉重的手腳。

心有執念,方能抵禦滔天的苦痛。

他要離開這裏,要把收集的消息帶給陸子溶,要排解他的苦難,舒展他緊蹙的眉頭……

還有,他若不在陸子溶身邊,倘若陸子溶毒性複發,都沒人能替他解毒……

天**曙,經了一夜坎坷,他終於翻過了山。他一身破敗,卻沐著晨曦暖意,微微仰頭,像個孩子一樣傻笑了許久。

那天,傅陵走出不遠就遇到了找尋他的東宮侍衛。一回到東宮,他便昏睡過去。

這可忙壞了老鄭,給他換掉身上破布一般的衣裳,又不敢隨意衝洗那一身傷口,叫了大夫來,內服外敷開了一大堆。老鄭每天一碗碗湯藥灌著,全身傷口用膏藥擦著,好在傅陵底子好,即便傷成這樣也不曾發熱感染。

老鄭也將此事告知了陸子溶。他並不知曉致堯堂的位置,隻能讓人去餘氏布莊,把消息傳給致堯堂派在那裏的守衛,才最終傳到陸子溶那裏。

當然,如此費盡心思傳遞,收到消息的人也沒有任何反應。

傅陵真正醒來又是幾日之後,他身上的疼痛有所減輕,但傷口依舊顯眼,內裏的虛弱之感也未曾消解。

他看到老鄭守在榻邊,不待對方開口關心,便先問:“陸先生來過嗎?”

老鄭道:“之前都沒來過……不過現在他在東宮。他帶著致堯堂去了龍脈泉,應當是要解毒。”

“解毒?”傅陵長睡初醒,愣愣道,“他如何知道我這時候會醒?”

他將自己拾掇了個人模人樣,一邊念叨著「來了也不叫我」一邊往湯池走去。

作者有話說:

攻:他來找我解毒,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