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之前傅陵卷入這件事, 陸子溶就很不高興,後來見他隻是幫點小忙,也就隨他去了。可如今傅陵要玩命, 不出事還好, 萬一出點什麽事,首當其衝的隻會是致堯堂。

於是他高聲朝追過去的侍衛道:“跟上去, 暴露自身不要緊, 護好你們主子!”

不過他對傅陵的「關懷」到此為止,傅陵如果死在這裏,對致堯堂是有影響, 卻沒那麽大。他說這一句都是仁至義盡, 再去追也沒什麽用,便找自家堂眾堵水壩去了。

另一邊,傅陵被那三人帶到山穀入口處,見到了領頭的毛信。綁他的人道:“回老大, 水壩已經打開。這是邊上的看守, 雲片糕沒放倒,看見我們開閘了。我們沒殺他, 是因為他說能告訴我們官府的事!”

“我見過你。”毛信盯著他道, “對, 就是在涼州,你和陸子溶一起。”

“陸子溶?”傅陵裝模作樣思索一陣, 挑眉道, “哦, 致堯堂嘛, 的確合作過。不過我是大舜官府的人, 跟他們早就鬧掰了。”

劍鋒聲響亮, 毛信抽出隨身的佩劍架在對方脖子上,“又是官府又是致堯堂,你到底是什麽來曆?說!”

接著,周圍的草叢發出了沙沙聲。

“不好,有人!”

傅陵心中暗歎,東宮侍衛何時這麽沉不住氣了。方才分明吩咐了不要暴露,這些人居然不聽他話?

侍衛們藏得快,並未讓對方發現。此時毛信身邊有人提醒:“這裏不安全,老大,此人既和陸子溶有瓜葛,還是帶回去讓堂主決定吧?”

毛信於是收回劍,突然讓手下擲出煙霧彈,隔開了他們和草叢。趁煙霧正濃,他們架著傅陵飛快地跑走了。

被架著在山路中顛簸時,傅陵的心沉到了底。效果這麽好的煙霧彈,不是什麽小門小派都會造的。等煙霧退去,侍衛們找不到他的蹤跡,他就等於孤身一人落入了江湖門派手裏。

他不一定能活著出去。

他不怕死,隻怕倘若自己死了,無法將消息傳遞出去,陸子溶就無法查清重九堂,就會因叛徒的存在而難過。

也怕陸子溶就此需要找旁人獲得什麽灼熱之氣。一想到那個場景,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倘若他死了,他的陸子溶……他從不曾真正擁有的陸子溶……就是別人的了……

他要活下去。

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查清重九堂的一切。

雖然那樣陸子溶也不是他的。

一路上,他壓下悲傷和驚懼,努力與押送他的人攀談。起初沒人敢搭理他,可沒人抵擋得住他那張嘴,最後就連毛信也同他說了幾句。

不過他得到的消息不多,隻知道重九堂也有好幾個據點,他們要去的是堂主馮逸所在的據點。重九堂是從致堯堂分裂出來的,不過現在擴大至數百人,原致堯堂成員的比例已經不高了。

這一隊人翻山越嶺,進入一片森林。森林深處大大小小散落著十幾個帳篷,周圍還有馬匹和武器工具。毛信讓人押著傅陵,一同走進中間最高的一頂帳篷。

這個重九堂一看就沒什麽錢,連堂主的帳篷都簡陋,隻有主座那把椅子裝飾得很是大氣。椅子上的馮逸一邊聽毛信回報,一邊把目光鎖死在傅陵身上。

再聽毛信講完傅陵的來頭,馮逸意味深長道:“本座記得,當初陸子溶說,要刺殺的人是舜朝太子。”

傅陵早知道可能會被懷疑,故意作出驚訝的樣子,大笑兩聲,“我是太子?這個陸子溶,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原來這麽厲害。你也不想想,刺殺太子或是刺殺一個低層士官,哪個能騙你們這些愚蠢的堂眾不要命地衝上去?”

“原來如此……”馮逸的表情變了幾變,“我要個低層士官就更沒用了。小毛,把這個人帶出去,看看咱們堂哪個兄弟姐妹沒開過葷,讓他把這個人宰了!”

“等一下等一下,”傅陵趕忙擺手,“我聽說重九堂還在招募新人,我身手也不錯啊,不考慮把我留下?你們是從致堯堂出來的,我也和陸子溶決裂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而且我知道不少官府的事,指不定能幫上呢。”

馮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露出狡黠的笑,“想加入我重九堂,那得先證明自己的忠心——小毛,你方才說什麽,你把「鐵臂」丟在路上了?”

“是,順著外頭的山坡滾下去了,要拿回來得從刺蝟草上過……”

“好,”馮逸手指傅陵,“帶他去,不給他任何工具,若能拿回「鐵臂」,就表示他是真心想加入我們!”

傅陵迷茫地眨眨眼,鐵臂?刺蝟草?

……

致堯堂堂眾擰上水壩,水流聲停止了。陸子溶從值房中出來,望著煙霧彈的方向,見到東宮侍衛們驚慌的樣子。

傅陵被重九堂帶走,沒有侍衛跟在他身邊,別說探聽消息了,能否完好無損地回來都是問題。

陸子溶自然不會管他,留下兩名堂眾盯著水壩,便上了馬車,向京城行去。車簾被風掀起,露出窗外濃重夜色,陸子溶失神地望著,腦海塞滿了線索。

重九堂已經動過兩個水壩,之後說不定要對三號水壩下手。前兩次放出的水都被三號水壩堵住,倘若三號再打開,這些水就會衝向水壩下的大片農田,如今正是秋收之際,不定要毀掉多少人的口糧。

得派人看著。但以重九堂的狡詐,興許看不住。

最讓人費解的是,重九堂這樣做到底有何好處。難道接了單要衝誰的田?可這些田主都是當地平民,能結什麽仇怨?

這大約也是傅陵潛入敵營想知道的。不過他也得活著回來。

方才躲在值房裏,陸子溶沾上一身灰,回到致堯堂便先沐浴了。他在浴桶中望著自己的身體,值房裏的一幕再次浮上心間,還有傅陵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以前傅陵為他做這做那,他拒絕一兩次無果,也就默許了。把這個人趕走實在耗費精力,加上前世確實虧欠,陸子溶受著也心安理得。

可這一次明明是江湖紛爭,傅陵不僅非要卷進來,還拿命來賭,陸子溶覺得過分了。

就算傅陵說自己心甘情願不求回報,可若何時突然覺得不值,保不齊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若那時自己已不在人世,受牽連的隻能是致堯堂。

仔細想來,陸子溶感到脊背發寒。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把此人從身邊趕走。

隻要做出讓他傷心難過的事就好了吧?上次說要找旁人幫忙解毒,傅陵像瘋了似的,看來最不能接受的是這件事?

正好,把傅陵趕走了,自己也的確需要旁人來解毒。

陸子溶穿好衣裳,顧三進來同他談水壩的事。顧三臨走時,他叫住對方:“替我從堂眾裏挑一個男人,要身材高大、身手高強、性子霸道、榻上功夫好的……”

到底怎樣才算「灼熱之體」,他隻能胡亂猜測。猜完又發現自己漏了重要條件,擺擺手道:“罷了,這些都不論,替我找個好男風的就好。”

顧三眼珠轉了轉,“好男風的我知道一個,此人的確身材高大、身手高強,性子倒是不怎麽霸道,榻上功夫就更不知道了……”

陸子溶點頭,“讓他來見我吧。”

……

傅陵被重九堂的人們帶到一片草地前,草地的另一頭是方才用來打開水壩的機械,顯然是從山坡上被丟下,沿山坡滾下來的。毛信告訴他,那東西叫「鐵臂」,而麵前這一片是刺蝟草。他的任務是穿過草地,將那機械取回來。

他俯身看看,這些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草,而是生得極硬,如同刺蝟的背。就算平躺上去分擔重量,其尖利也足夠刺破肌膚。

傅陵明白了,這個馮逸不是讓他取東西,就是想讓他受傷!

但他不能就此退卻。

於是他慢慢跪在草上,用一條小腿承擔重量。跪上去的同時,刺蝟草便刺破衣料,紮進血肉之中。他試著往前移動,每動一下就要被紮出幾十個血點。

而穿過這片草地到達對岸,要經過上百丈。

雙腿不斷移動,鮮血順草莖滑下,疼痛越來越劇烈。傅陵冷汗連連,咬緊牙關,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他必須留在重九堂,必須查清這夥人的來曆和計劃,所以必須堅持下去……

到達對岸時,雙腿的肌膚已爛了一層。傅陵取了「鐵臂」,回來時像方才一樣放腿上去,卻被尖銳的疼痛刺得縮回來。

這兩條腿已不能再用,傅陵猶豫片刻,最後決定整個人躺在草地上。疼痛從全身傳來,傅陵倒吸口涼氣,緊閉著眼急促地呼吸。片刻之後,他開始向外翻滾,那針紮一般的感受從後背蔓延到前胸,創口湧出鮮紅,在草地間留下可怖的血腥。

傅陵什麽也顧不得,翻滾的速度越來越快,等他最後擺脫刺蝟草滾落在地,已是全身血汙。

他大口穿著粗氣,用沾血的手將「鐵臂」遞過去,虛弱卻堅定道:“現在,我是重九堂一員了麽?”

毛信看得瞪大了眼,趕忙扶起他,命人替他擦淨臉上血汙,帶他回到馮逸的帳篷。

馮逸聽了回報,又看了看狼狽的傅陵,冷哼道:“算你證明了忠心,但你還得證明身手。你說你功夫高強,敢不敢和我們的堂眾比試?”

“堂主,他渾身是傷,不然先……”

馮逸隨手點了三名堂眾,“你們三個到外麵去,同他打一場。若他能勝,才夠格做我們的堂眾。”

大家麵麵相覷,讓一個帶傷的人打架也就算了,還一打三?再怎麽身手高強也打不過啊。

傅陵唇角一勾,道了聲:“好。”

他看出來了,這個馮逸就是存心刁難他,不怎麽想讓他加入重九堂。但他不能就此放棄,倘若不加入他們,就算自己平安離開這裏,就算帶兵回來剿滅他們,有很多事也是問不到的。

好在他雖然受了傷,一人對付三個江湖小混混還是足夠的。他沒下狠手,那三人同時出招,他便同時接過,擒住他們向外一扔,將他們扔在地上。

眾人都是一愣,接著傳來喝彩聲。馮逸卻又點了三人,“你們補上!”

“你不是說打三個嗎?怎麽又來?!”傅陵氣呼呼瞪著他。

“我反悔了,再打倒他們才算!”

先前被打倒的三人已爬起來,六人一起從四周衝向他。傅陵心下一沉,他如今渾身疼痛,讓他同時對付六個實在是……

他閉了閉眼,不知怎麽的,眼前忽然浮現方才在水壩旁值房裏,他含著陸子溶時,對方那含情含羞的神情。這一瞬他極其想要吻上那嘴唇,盡管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可是他想極了……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傅陵雙手單腿接了三人的攻勢,身子在空中一轉,便躲過了另外三人,順勢將前三個推了出去。接著他回身,打算將後三人逐個擊破。

地上躺了五個,他揮拳衝向最後一人,卻在靠近時見對方突然掏出一把匕首,他閃躲不及,生生被匕首插入了左肩。

“啊——”傅陵慘叫一聲,不受控地向後跌了兩步。

“我赤手空拳,你怎麽還帶凶器?!哪有這麽打的?”

對方無辜道:“堂主沒說不能帶凶器啊。”

傅陵捂住滴血的傷口,喘息著望向馮逸,聽他道:“不想打便罷了,我敬你是條漢子,放你走就是了。”

“不行!”傅陵咬牙道,“我要加入重九堂。”

方才被打倒的五人見可以用刀,一人找了一把再次衝來。傅陵應付不及,隻能堪堪避開要害,雙肩、手臂、大腿很快挨了刀,疊在刺蝟草紮出的傷口上,疼得他頭暈目眩,幾欲昏倒。

他逼迫自己去想陸子溶的麵容,想陸子溶為致堯堂發愁時緊鎖的眉頭,想陸子溶在值房裏看守水壩時落寞的眼神,想陸子溶在馬車裏躲避亂箭時蒼白的麵色……

——他要將這個重九堂查個水落石出,他要替心愛之人排憂解難!

此時的傅陵早已沒個人樣,渾身遍布傷痕,麵色慘白,看著極度虛弱。可他的眼神卻越來越堅定,黑眸中燃起光亮,猛地上前奪了一把刀,不待對方反應,便狠狠插入對方肩膀。

鮮血迸濺的一刻,傅陵像瘋了似的,舉刀衝向下一個對手,仿佛身上的不是傷口,而是鐵甲。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都不明白這個傷痕累累的家夥,為何突然獲得了這麽大力量。

“停!別打了!”見到堂眾接連受傷,馮逸終於不得不製止,“你勝了,現在你是重九堂的一員。”

傅陵聽到這話,沾著血跡的唇角勾出笑容,隨後雙腿一軟躺倒在地,徹底昏迷過去。

身上千瘡百孔,身下鮮血滿地。

……

陸子溶用了解藥之後,身體耗能變大,夜裏還要加一頓宵夜。這夜下人給他送了碗海參粥,他本在浴足,便讓人放到一邊晾著。

顧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堂主,您要的人給您找來了,現在送進來……方便麽?”

陸子溶嘴角一抽,白天不送,偏要大半夜的送。這個顧三,故意的吧?

“那就……請他進來吧。”

作者有話說:

他在為我拚命,我在勾搭小鮮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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