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陸子溶思索片刻, 道:“的確是致堯堂之物。當初你為我解毒的大夫是從哪找的?”

當初陸子溶也吞下了同樣的珠子。傅陵頓時反應過來,“隨行的大夫中有當時在場的,我這便讓他去救治那人!”

傅陵也不管身上的傷, 轉頭跑進雨裏。

這場箭雨隻發生在隊伍中的一段, 雖然有目共睹,但無論致堯堂還是實際受傷的商人, 都不希望將此事鬧大, 硬是拿錢說服了前後幾家不去報官。

陸子溶強撐病體,打聽這名商人的來曆。她名叫餘清,在京城做布匹生意, 經營的餘氏布莊是這行當裏的後起之秀。餘清為人勤勉, 此番出城也是為了到附近州縣查看行情。

致堯堂接外頭的單子,向來隻針對目標,就算不知道目標的確切位置,也決不會胡亂放箭傷及無辜。陸子溶本想等到了京城致堯堂, 問問他們堂眾可有異動, 例如私自在外接單之類的。可仔細想想,恐怕問不出什麽。

方才的箭雨從兩側林中而來, 那樣多的箭, 並非三五個人能放出的。那些人撤退時, 僅憑窸窣的腳步聲,也聽得出至少有十餘人。若是致堯堂內部出了幾個不安分的堂眾, 不會有這麽大規模。

是有堂眾投靠了旁的組織麽?還是說……

他思索著, 漸漸昏昏沉沉睡去。

車駕入城, 包紮好傷口的傅陵想帶陸子溶回東宮, 但他本人沒醒, 堂眾們沒人敢做這個主。就連傅陵想送他們回致堯堂, 他們都不敢讓外人知道致堯堂的位置。最後,傅陵隻得獨自悻悻回了東宮。

陸子溶到了京城致堯堂,撐著疲憊的身子向顧三等人講述路上遭遇,確認他們並不知情後,便一頭睡倒。

休息了三日,仍舊沒有洗去一路的疲憊。但有堂眾來報,說餘清已經到餘氏布莊看店,他便再歇不住,用涼水拍了拍臉頰,裹上厚厚的大氅,帶兩名堂眾出了門。

餘氏布莊開在外城,周圍不甚繁華,平日裏顧客也不多,走的少量高價路線。這個上午店裏無人光顧,大東家餘清就在一樓大堂,一匹匹地檢查擺在外頭的布料。

然而此時她檢查得並不容易,她坐在一把木製輪椅上,身體僵硬,被夥計推著在大堂裏行走,每次拿起布的動作都十分艱難。

給她解毒的大夫說,幸好救得及時,不然她可能一個月都下不了床。大夫建議她靜養十天,但她還是盡快過來看店了。

來到店裏,她發現門口多了幾名守衛,看不出來曆,隻說她近日遭人襲擊,怕再生意外,所以來保護她。

她沒有趕那些人走,卻也沒覺得真會用上。直至今日,餘氏布莊門口響起一陣刀兵之聲,夥計來報:“外麵來了幾個蒙麵人,要闖進店裏,那些來路不明的守衛替我們擋著呢!”

布莊外一片激戰,因為地處偏僻,偶有幾個過路百姓多看兩眼,並無人來管。

很快,蒙麵人便處於劣勢,其中一人道:“打不過的……胡老大,我們撤吧,別把命交代在這啊!”

那胡老大卻忽然收住攻勢,對對方說:“先不打了,我要見那個叫餘清的。”

他說著,主動將手中的刀扔在一邊。守衛們見狀,隻能搜了他的身,帶他進入布莊。

胡老大來到餘清麵前,“有人出三千兩買你的命,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命硬,不過若重九堂傾巢出動,你必死無疑!看你是個小姑娘,我們也不忍心殺你,若你出更高的價,我們可以放過你,還可以考慮幫你殺了要殺你的人……我們重九堂成立不久,少給你加點,賺個好名聲,怎麽樣?”

餘清淡淡道:“把他綁了,送去見官。”

不料此話一出,此人便從腕上褪了顆珠子扔進嘴裏,才被布莊的夥計拿住,便昏倒在地。

等地上的人死透了,餘清方命人將這家夥的屍身扔出去,外頭的跟班們見了,和守衛又是一通廝打。

陸子溶帶著兩名堂眾到來時,見到幾個遍體鱗傷的人拖著個屍體逃離現場。他總覺得屍體那張臉有些熟悉。待到幾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反應過來此人是——胡塗。

他垂目思索片刻,隨即向布莊正門走去。

不待他請求麵見掌櫃,門口的守衛卻先對他行禮,恭敬道:“陸公子來了。餘掌櫃就在大堂,您請吧。”

見陸子溶眼含疑惑,他又解釋:“屬下是東宮的人,殿下怕餘掌櫃再次遇襲,派了幾人前來保護。”

陸子溶眸光一涼,一邊轉身一邊扔下一句:“我與東宮並無幹係,在我麵前不必稱「屬下」。”

在布莊大堂見著了掌櫃餘清,陸子溶微微訝異,她拿取布料的動作十分艱難,正如中毒後初醒時的自己。

此時的她,應當每動一下都要忍受疼痛,在這種狀況下還要來店裏,著實不易。

陸子溶緩步上前,為她扶正放歪的布料,而後一禮道:“在下致堯堂陸子溶,聽聞餘掌櫃為我堂凶器所傷,特來詢問案情。”

餘清翻起眼皮掃他一眼,“致堯堂?方才那些歹人自稱是重九堂的,怎麽會使用你們的凶器?”

陸子溶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見到她受傷的模樣,腦海中卻無端閃過在涼州時,傅陵對施氏說話的神態。他不由得將話音放得柔緩:“餘掌櫃中的這毒,我也中過。即便解得及時,也會在體內停留些日子。這段時間最宜靜養,掌櫃實在要看顧店裏,也不可太過勞累。”

說完這些,他忽然感到淺淺的暖流貫通全身。

或許他並非不通此道,並非生來就是如今的陸子溶。

“你們這些郎君一個比一個俊俏,還一個比一個嘴甜。”餘清輕笑,“罷了,門口的人肯放你進來,想來你認識我那位救命恩人。我一個做小本生意的,不想摻和江湖中事,想知道什麽,我解釋明白了,你們的恩怨自己去糾纏吧。”

陸子溶先朝她道了聲謝,而後坐到她身邊問:“方才掌櫃說「重九堂」,我從未聽聞這門派,他們可還說了別的?”

“他們說重九堂建立不久,所以你未曾聽聞吧。還說有人花三千兩讓他們來殺我,居然還說……我可以用更多的錢,讓他們殺了那要殺我的人。”

陸子溶聽完便蹙了眉。這重九堂連這樣的黑心錢也賺,毫無底線。

他沉聲問:“那餘掌櫃可有頭緒,是何人要置你於死地?”

“還不就是另外幾家布莊,想都不用想。”餘清挑眉,“去年我父母去世,布莊傳給我,今年我把它一點點做大,便有人看不慣了。他們來我店裏砸場子,劫我的貨物,挖我的夥計……這也就罷了,誰料到有一天竟想要我的命!”

“如此狠毒,你可對他們做過什麽?”

“能做什麽,無非是我家的布又好又賤罷了。”

聽聞此言,陸子溶的目光現了幾分淩厲。

致堯堂在外接單,極少接涉及人命的。即便要接,也會仔細核實原委,確認是罪大惡極且法不能懲之人,才會出手。

而這個叫重九堂的,竟因為生意糾紛就欲取人性命,江湖上不入流的小門小派也不會這樣做。

為何胡塗要為這樣一個門派做事,或者說,加入了這個門派?除他之外,重九堂與致堯堂還有沒有旁的牽扯?

即便二者無關,江湖上出現了這樣一個肆意生殺的門派,以致堯堂的聲望勢力,也不能坐視不管。

陸子溶辭別餘清,離開餘氏布莊時,門口一名守衛低聲道:“殿下吩咐,讓您盡快前往東宮。”

“帶的人手不夠,”陸子溶淡淡道,“改日吧。”

去東宮本不需要什麽人手,但在他眼中那裏是龍潭虎穴,怕傅陵對他不利,得多帶些人護衛。

然而他一回到致堯堂,顧三便給他看從寧州總堂傳來的消息:總堂一夜之間少了幾十名堂眾,一句話不留就卷鋪蓋消失了。

陸子溶心下一沉,消失的幾十名堂眾,最近建立的重九堂,致堯堂的凶器……

將這一切串聯起來後,陸子溶第一反應不是憤怒,不是驚慌,而是內疚。

盡管現在隻是猜測,但很有可能是他沒管好致堯堂,才導致了重九堂這個禍害的出現……

他一個人待了好一會兒,最後隻是吩咐顧三留意京城附近的異動。沒有重九堂更多的線索,他還做不了什麽。

心緒波動將他的病情越催越重,他數著日子,終於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拖下去。

但在去東宮之前,他先去了一趟齊務司。他原本提出要管齊務司,隻是個趕走傅陵的借口,可傅陵既然真的把令牌給了他,他便決定好好利用到手的權力。

進門時,有原先就在的齊務司官員,熱淚盈眶地迎他回來,也有新來的嘲諷他,說他已是奴籍豈可出入官衙。

他望著日日進出了數年的地方,不禁百感交集。最後還是出示了傅陵給的令牌,才接觸到公文。

他本以為傅陵擔任長官的齊務司定然雞飛狗跳,想要好好整頓一番。可看了公文才知道,近日裏種種措施與他在時變化不大,創新之處也都合乎情理,他挑了半晌,也僅僅指出幾個細節處的錯誤。

齊務司認令牌不認人,陸子溶令下,眾人便紛紛去整改了。

望著忙碌的府衙,他終於滿意,遂帶著三十名致堯堂精銳,前往東宮。

這是重生後陸子溶第一次踏入東宮,他之所以一直回避這裏,除了因為擔心傅陵對他不利外,也擔心這裏會激起那些屈辱的記憶。

然而實際上,他的身子已虛弱不堪,每走一步都要耗費不少力氣,周圍景致根本沒力氣去注意,更別提因此激起什麽記憶了。

東宮門口的侍衛將他們請進門房稍候,過了小半個時辰,老鄭出現在門房,帶著他們繼續向裏。一路上,陸子溶看到周圍下人不多,且越往裏越少,問到:“方才我們在門房時,裏頭在做什麽?”

老鄭仍是那副貌似樸實的模樣,恭敬道:“殿下吩咐,若陸公子來了,便讓院裏下人都遠離湯池,怕您覺得不安全。”

陸子溶嗤笑一聲。

他被帶到一處湯池,周圍林木環繞,還嵌著一間年久失修的柴房。致堯堂眾人在林間圍了一圈,看不到泉池裏的情形,卻能在聽見異動後立即衝上去救人。

泉池不大,水麵上灑滿鮮黃的金茶花瓣,蓋住水下風光,水上又滿是熱氣蒸騰,整片天地曖昧不明。

傅陵今日身著淺淡的鵝黃色衣衫,正蹲在池邊攪弄泉水,見他來了,綻開一個燦爛的笑,“陸先生,這邊什麽都預備下了,就差你了。”

陸子溶卻麵若寒冰,話音不帶一絲感情:“你為何還在這裏?”

“別誤會,”傅陵做了個「請」的手勢,徐徐道來,“這不是要等陸先生來了,再把藥丸放進水裏。畢竟不懂此物用法,步步小心總是沒錯,關係到陸先生安危的東西,不可不慎。”

陸子溶走過去,他便小心翼翼從懷裏摸出個布包,取出瓷瓶,倒了一顆藥丸,矮下身,極為虔誠地放在水麵上。

一鬆手,那藥丸立即便看不出了。他道:“這個湯池離龍脈泉上遊最近,而且最小,溶解後應當更濃。我堵住了這個池子的下遊,短時間內不會流失,所以你不必著急。”

陸子溶壓下雙眉望著池裏的變化,沉聲問:“那「灼熱之氣」可預備下了?”

傅陵收好瓷瓶,搓搓手道:“灼熱……我備下了性溫的湯藥、上火的吃食、燒燙的屋子和錦被,總有猜對的吧?那仙長還說我是灼熱之體,說不定你同我待在一塊就管用呢。”

乍聽上去似乎沒什麽問題。

他側身吩咐等在旁邊的幾名堂眾:“將他綁了,堵上嘴,關到那間柴房裏。”

作者有話說:

傅陵:%¥#@&……

按本文的風格,我知道你們早就猜到是啥了= =另一章在下午4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