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陸子溶不解:“懷安樓遭劫與我何幹?”

傅陵道:“懷安樓路線圖隻有一份, 就存放在東宮。那時京州府找到了懷安樓,必定是從我這裏泄露了消息。”

“路線圖放在書房,當時能在我書房暢通無阻的, 除了我自己, 就隻有陸先生一個。我便斷定,是陸先生要毀了我……”

陸子溶略一蹙眉, “懷安樓同你有何因緣?倘若果真是我做的, 你便要讓我身敗名裂、取我性命?”

“我不曾想過要傷你!”傅陵有些激動,“我想的便是讓你獲罪,再為你求情, 將你接到東宮來……”

聽他說到這裏, 陸子溶重重地咳了兩下。

傅陵愣愣望著他,確認他無礙後才繼續:“至於我和懷安樓……那得從很久之前說起了。”

他膝行上前,跪在陸子溶腳邊,他不確定對方是否在聽, 隻自顧自講述:

“小時候身邊人待我很好。除了父親不大管我, 我的母親,還有那些宮人, 從來都要什麽給什麽。我以為, 坤寧宮是能為我遮風擋雨的地方。”

“可是我十二歲時, 那場宮變把一切都毀了……還是陸先生讓我知道,母親主動拋棄了我。”

陸子溶並不關心傅陵的事, 但這些事涉及他自己曾傾注心血的過去, 他還是決定聽下去。

“後來我才知道, 我母親入宮前, 早有個青梅竹馬的郎君。可她必須進宮當皇後, 她是趙氏的獨女, 她得延續家族的榮光;她也必須生下我,必須做個慈母。她從沒做過她自己。”

“直到那一次宮變,她的舊相好也在叛亂者中。她想去救他,也想留下保護我,她猶豫再三……選擇了拋棄我。”

傅陵眉頭緊皺,低垂的眉眼有些扭曲。

這些回憶他已經有幾年沒碰了。他曾以為陸子溶背叛了他,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想起那些過往。直到今日翻出,舊人舊事磨出的刀刃依然鋒利。

“我那時還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孩子,哪經曆過拋棄。你知道天塌了的感覺嗎?那天倘若不是陸先生來了,我或許就死在坤寧宮了。”

他的表情愈發難看,“陸先生救了我,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做什麽你都包容……我心裏那塊天,好不容易拚拚湊湊補起來了,可是你……”

“朝中人人都有勢力資本,隻我空有個太子的名頭,無兵無權,母家式微。我不想一輩子活在陸先生的護佑之下,我也想保護陸先生,我也想在朝中擁有立足之地。”

“所以我找了趙氏子弟,建立懷安樓,聯絡全國各地商賈,暗中操縱財貨。它用了兩年才逐漸成型,這是我唯一的本事,是我唯一能與他們抗衡的東西!”

“可是那天,我在懷安樓看到遍地血流,才知道我失去了一切。我恍然大悟,陸先生這些年人在東宮,卻和濟王府往來不斷。陸先生原本便是濟王所舉薦,懷安樓覆滅,最大獲益之人也是他。”

“所以我的陸先生,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我,他對我並無真心,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濟王!”

“荒唐。”陸子溶輕哼。

傅陵情緒激動,大口喘著粗氣,“的確荒唐。後來我無數次懷疑過這個推測,可我沒有選擇,我不能推翻它。”

“我被拋棄了一次,費了多少力氣,才重新學會信任,可我補好的天卻又塌了!為什麽是我?!是上天不公,還是我本就不值得被人愛護?”

“我滿心仇恨——可我該恨誰?!”傅陵驀地抓住陸子溶的衣角,話音近乎哽咽,“我無人可恨,隻有陸先生仍在我身邊,日日「虛情假意」地對我好,我隻能恨你……陸先生,我要活下去,我得給自己一個交待,我隻能恨你……”

“我不為自己開脫,犯下的過錯我都認。隻是我並非一心害你,我這樣做,隻是垂死掙紮時胡亂抓的一根浮木,我可以贖罪,我本可以不這樣的!”

“如今和我說這些,”陸子溶打斷他,“意欲何為?”

傅陵終於發現自己的模樣有多丟人,直起身子跪好,又喘了好幾下,才慢慢平複下來。

他被問蒙了,方才聽見李願的話,他如遭雷劈羞愧難當,隻想衝進來跪在陸子溶腳下認罪,將滿心愧悔盡數倒出來。

最後他垂著頭,囁嚅道:“陸先生,我知錯了。日後我必傾盡全力好好待你,你能原諒我麽?”

“傾盡全力好好待我?”陸子溶平淡道,“那先讓我離開這裏。”

傅陵身子一僵,嘴唇開合半晌說不出話。

“還有,你若要賠罪,不隻我一個。邊境多少百姓因你報複之舉而殞命,你又要如何來賠?”

傅陵的身體開始發抖。

“至於原諒……”陸子溶目光從麵前人身上掃過。聽傅陵說方才這些,他心中出現的字句隻有「原來如此」罷了。

造成嫌隙的禍端,害他屈辱、失望甚至幾乎為之而死的心結,如今再揭開,也隻值一句「原來如此」。

“遭受苦難的是涼州百姓,我陸子溶不過在牢房住了些日子,遠不及他們。我沒有資格替他們原諒你。”

陸子溶說罷,起身便走,卻被地上跪著的人抓住了腳腕。他看見傅陵俯身抬頭,眼含哀怨,“陸先生是嫌我不夠誠心嗎?”

陸子溶頗有些無奈,回過頭冷冷道:“起來,太子殿下跪我像什麽話。忙你的去,莫要來我這添亂。”

傅陵眼中的光越來越暗,卻十分堅定,他在原地跪好,“陸先生不相信我的誠意,不原諒我,那我便在這裏不走了!”

“隨你。”

腳下掙開,陸子溶轉身進了書房,再不看他。

不過陸子溶的確低估了此人的誠意。

起初他在屋裏跪著,陸子溶出出進進嫌他礙事,且每次照麵他都要說那些認錯的話,鬧心得很。之後又有下人來勸,陸子溶終於忍無可忍,指著門口道:“要跪就去外頭。”

他是想把傅陵趕走的,畢竟現在尚未回暖,真去跪個把時辰定要著涼。沒想到傅陵死性不改,竟真的按照他的吩咐跪去了門外。

太子跪在凜冽寒風中,這場麵不太好看,下人們輪流勸他們兩個,卻誰也沒勸動,最後還通通被陸子溶趕了出去。

於是陸子溶清靜了,有幾天都沒出門,也沒聽見外頭的消息。他獨自在屋裏琢磨田州的事,他並非不關心田州,隻是如今沒有在朝中的權力,對待貪官和亂民,他的確沒什麽好辦法。

然而聽了李願所言,他便生出想法來。事件的源頭魏文是涼州人,而李願他們和涼州有聯係,或許能有一番動作。

但李願雖招認了不少,卻為傅階做事好幾年,要想變其心誌沒那麽容易。

還是要找傅階。可找他,就必須通過傅陵。

陸子溶還是很抗拒與此人見麵,哪怕是公事。

盡管傅陵坦白了傷害他的緣由,可那些傷害就是真切地發生了,多理解一分,他也不會改變態度。

正想著這些,忽有下人來報:“陸公子,太子殿下在門口……昏過去了。”

“哦。”陸子溶頭也不抬。

“您、您不問問嗎?不過去看一眼?”

陸子溶終於瞥他一眼,“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我看什麽?沒事就下去吧。”

那仆從癟著嘴要走,剛一轉身卻被叫住:“等等,大夫可說了何時能醒?”

“沒、沒說……”

於是陸子溶起身,“我去看看。”

陸子溶原本想在上巳節會見傅階,按照前世的經驗,傅階會擔任主祭,來到東宮。這時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相見。

但上巳節沒多少日子了,倘若傅陵睡上個十天半個月,這個計劃就隻能作罷。

田州之事尚未解決,誰也說不好何時會出亂子,耽擱不得。

所以陸子溶走進傅陵的臥室,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他何時醒來?”

那大夫連忙擺出一副悲痛的樣子,“這……委實不好說。殿下跪得太久,膝上著涼,涼意滲入骨髓,遍及全身……或許明天就醒了,也可能是幾天,幾個月,幾年,也可能再醒不過來……難說。”

陸子溶看看榻上的人,他身著素淨的衣衫,身子蜷成一團縮在被子裏,可麵色卻沒有很難看。陸子溶上前拿起他的手腕,在脈搏處探了探,他對醫術隻是略懂,卻也分辨得出這並非明顯異常的脈象。

他的臉色立即冷了下來,“既然不一定醒得過來,那我便不等了。”說著就往外走。

“陸公子等等!”大夫跑到前頭攔住他,“那個,我……我剛才看錯了!殿**質好,這點寒意算不得什麽,應當沒幾日便醒來了!”

陸子溶總算站住腳步,又問:“他醒來後當如何?”

“醒來後需要人照顧……”

“如實回話。”

大夫額頭冒汗,自己的意圖被對方發現,他不敢再胡編,隻好回答:“醒來後隻是氣血虛弱,須慢慢調養,倒也不礙著什麽。”

陸子溶收回目光中的鋒利,淡淡地點頭,“那便等他醒來,差人知會我一聲。”

“哎。自然是第一個告知您的。”

待陸子溶離開,榻上的傅陵慢慢睜開眼,將所有人趕出屋子,撫著腕上殘留的溫度,漸漸笑開。

他的陸先生,果然是在乎他的。

在寒風裏跪了三天,他是真的昏倒了,但他年輕體質好,睡上幾個時辰便醒了。

不過他還是想將此事告知陸子溶,另囑咐大夫將他說得嚴重些。沒想到陸子溶不信,還凶巴巴的,最後又走掉不肯留下陪他。

但這不過是陸子溶的矜持罷了。倘若此人真的不肯原諒他,真的心裏沒有他,又如何會專程來看他,如何會叮囑等自己醒來告訴他?

傅陵滿心甜蜜,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唇角彎彎。他將錦被抱在懷裏,軟軟的觸感好似抱了個人;又將唇瓣貼在緞子上,冰涼的觸感如同那人的嘴唇。

他慢慢上移,稍稍用力,在「陸子溶」那絕世無雙的鼻梁眼角上,落下一個個溫柔深情的吻。

他久久沉醉於旖旎溫存。

作者有話說:

小陸:嗬嗬。

之後穩定日更直到完結,漫漫追夫路剛開始,一步步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