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陸子溶機械地仰頭,去吻那個眉目張揚的男人。

未料立刻便被推開,他看到傅陵往前躲了兩步,扭過頭低低道:“別在這裏。”

陸子溶不知原委,隻當懷安樓死過人不吉利,便牽了對方的手,“今日是我生辰,我……想阿陵了。”

語調懇切,仿佛出自肺腑,用來討好發怒的人再合適不過。

傅陵抓著他手腕就往外走。

門口的馬車裏,傅陵掀簾坐過去,懶懶往後一靠,玩味道:“陸先生想我什麽?”

陸子溶將車簾掛好,麵對他緩緩跪下。

對於某些事,他早已輕車熟路。他將傅陵衣裳下擺撇去一邊,解了對方腰間的帶子,忽然低頭。

齊複告訴過他,若剖白真心後被主人輕視,被當做奴婢,那就做好奴婢該做的事。主人對於能讓他爽快的奴婢,多少也有幾分憐憫。

幾分憐憫已足夠他達成目的了。

陸子溶仔細聽著麵前之人呼吸的變化,愈發急切時,自己反而要停住。然後他除去通身的遮擋,就那麽幹幹淨淨地坐過去。

奴婢侍奉主人,主人是要體麵的。而奴婢作為供主人賞玩的物件,自然不可有分毫掩飾。

再配上從清高到羞恥的表情,很難讓人不心動。

這個套路陸子溶隻學到這一步,齊複說隻要坐過去了,餘下的事主人自會完成。可此時,傅陵隻是望著他,向來明澈的眉眼間寫滿貪婪,卻無任何實際動作。

見此情狀,即便是齊複沒教過的下一步,陸子溶也無師自通了。

他曾告訴自己,這一切雖然有悖人倫,卻都是傅陵強迫的,與他無關。可如今他做了這種事,再無法自欺欺人。

他不是被迫的,他在主動推進這一切,漸漸走向無可挽回的深淵。

為了齊務司,為了涼州百姓,為了四境之內長久的和平安穩……

倘若果真能換來,他那點可憐可笑的尊嚴,不要也罷。

用肮髒的手段達到純潔的目的,他也是幹淨的。

他機械地重複著,卻感到傅陵用指腹摩挲他眉眼,噙笑道:“先生既如此痛苦,又何苦為難自己。”

陸子溶這才發覺忘了控製表情,種種不堪的心緒寫在臉上,十分掃興。

若被懷疑了,此前的努力便付諸東流。他必須將假的做成真的。想至此,陸子溶一隻手向下放在身前,打算逼迫自己給出恰當的回應。

一番運作下,頰邊抹上絳色,幽深瞳仁中薄霧氤氳,眼尾浮現的緋色愈發生動。

漸入佳境時,陸子溶無意間與麵前之人目光相對,有片刻的恍惚。

那孩子本就生得好看,如今已不剩什麽稚氣,換上了青年的飛揚恣意。英俊容貌配著意氣風發,眼底似有豪情壯誌、錦繡河山。

都是他陸子溶生來便無法擁有的。

心弦微微顫動,仿佛有東西融化了。陸子溶不得不承認,正是因為這一眼對視,他才能將這場戲酣暢淋漓地做完。

——以至於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那般下賤,竟由衷喜愛被學生玩弄。

他深感羞愧。

而後,疲憊如潮水漫卷而來,黏膩的感覺令人不適,陸子溶卻不躲,反而身子前傾,乖順地趴在麵前之人懷裏。

像是被抽走了通身的力氣,向來冷厲的陸太傅此時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輕柔道:“有阿陵在,這個生辰我很喜歡。”

陸子溶壓下嫌惡,用臉頰在他胸口蹭了蹭,軟軟地請求:“那明年今日,阿陵還會在我身邊嗎?”

他當然知道,明年大約沒有今日了。

“看你表現。”傅陵挑眉,傲慢道,“你若聽話,孤便考慮一下。”

話是這樣說,他卻另取了一套妥帖的衣裳給陸子溶裹上,係衣帶的手跑去背後輕撫兩下,而後環著他的腰,似乎將麵前人抱在了懷中。

陸子溶抬頭,見對方的眸光裏竟現了幾分柔軟。他心底泛起薄薄的欣喜,對方這個反應,說明自己的努力初具成效。這樣堅持一年半載,在自己離開前或許還有轉機。

他趁機問出心中疑惑:“殿下帶我來懷安樓,所為何事?”

他將身體緊緊與對方相貼,不由得伸手抱住麵前的人。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也沒犯什麽了不得的大錯,他還不想放棄。

沒犯什麽……大錯……

傅陵聽到「懷安樓」三個字便是一僵,立即將陸子溶推開,換上淩厲神情,冷冷道:“生辰過好了麽?好了就去樓裏跪著!”

陸子溶的心沉到穀底。

方才那一瞬,大約隻是錯覺吧。

他抹平麵上神色,仍舊淡淡的,垂目整理衣裳鬢發,而後漠然下車,按照傅陵的要求,去了懷安樓二層靠裏的房間。

這屋子像是一間祠堂,堂上擺放著數十個牌位,位置高低很講究,秩序井然。奇怪的是,所有牌位都沒寫字。

陸子溶聯想到,當時京州府說懷安樓全體自盡,描述人數時也用的「數十」一詞。

若每個牌位都是懷安樓中一人,那讓他這個命令查封懷安樓的人來跪也在情理中。可他說的是關樓,又不是殺人,那些人為何要自盡?與他有何幹係?

況且這整件事,與傅陵又有何幹係?

滿心都是疑惑,但現下無人可問。他知道傅陵必定派人監視此處,也不敢貿然呼喚致堯堂的鳥。陸子溶緩緩吐氣,走到屋子正中,麵向牌位跪下。

屋裏沒有生火,冷風從窗戶縫灌進來,將陸子溶一把畏寒的骨頭吹得千瘡百孔。他不斷地咳,牽動了方才弄的傷處,又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目前看來,跪在這裏就是最好的選擇。若承受肉身之痛便可解決問題,那很劃算。

——跪一夜,又不能怎樣。

懷安樓外,傅陵把陸子溶趕下車後,猶覺得氣惱,朝外高聲道:“老鄭,回宮!”

老鄭很有眼力價,沒立即問那陸子溶怎麽辦,而是等馬車繞出了山,駛過田園時才道:“殿下可要人去看著懷安樓裏?”

傅陵一皺眉,到底還是點了頭:“那便你去,看看孤的那位太傅大人可有好好跪著。”

老鄭應了一聲,放下簾子離開的動作卻極為緩慢,以便被回過味來的傅陵叫住。

“等等,你搬兩個火盆去屋裏,他怕冷,別把人給凍壞了。他若咳個不停不必管,他向來身子弱,隻要不是真的寒氣入體撐不住……”

老鄭為難道:“可奴才不知該如何辨別啊。”

傅陵重重哼了一聲,隻好道:“罷了,孤和你同去。”

他莫名覺得不安心。

他是悄悄回去的,在一樓找個屋子躲著,讓老鄭樓上樓下地跑,隨時匯報陸子溶的情況。

一整夜,他想睡又不敢,一直坐到天亮。

次日清晨,眼眶烏黑的傅陵從門縫裏看去,那清風明月一般的身形似染了霜,被攙扶著下樓,腳步虛浮,麵容憔悴。

看見恨之入骨的人被折磨成這副樣子,想著他跪在靈前的卑微神態,傅陵的確是解氣的。

可他也聽見了門外的咳嗽聲。

淒厲地敲在他耳朵裏,像是要咳出肝肺來。

不知為何,他的心被那聲響絞成一團,一抽一抽地疼,完全不由他控製。

傅陵呼吸急促,他捂住胸口閉上眼,腦海裏浮現的卻是昨夜,陸子溶坐在他身上那酥骨勾魂的模樣。

他氣得把茶盞砸碎在地。

為何就不能好好恨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