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轉身

而走遠的薑母嘴裏嘀咕,“媳婦?這臭小子還娶得到媳婦?”

她把肥挑到了田裏,卻發現以為在家休息收拾東西的薑湛已經在田裏墾地了,穿著人字拖,褲擺挽到腿肘,雙手握著鋤頭上上下下,熟練又迅速,三兩下就把地弄了大半。

薑母頓時埋怨他多事,不休息跑來幹這活。

“下午不是要走?”

“來得及,你放下,我來。”跟一年前比起來,如今的薑湛說話更是說一不二,別看薑母滿嘴咧咧,可薑湛一個眼神過去,薑母就哼哼唧唧把擔子放下了,伸手想要施肥,又被他一個眼神掃來......

她隻能轉而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拭臉頰上的滾滾汗水。

“我這又沒事,前些天著涼吃了點冰條而已,你咋個這麽凶!”

說著她又提到秦剛,說他多嘴。

薑湛麵容冷肅,“小病容易拖成大病,這次是時間來不及,隻能等我考完試回來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好多錢,花哪裏不行!?”薑母找了塊石頭坐下,摸摸腰,聞言瞪眼。

薑湛墾完了這塊地,開始用勺子給每個坑窩臥肥,一邊移動身體一邊說:“都是花錢,肯定花在你的健康上,不然還想給誰花?”

薑母想說給你自己花,可這麽一想好像詛咒兒子得病似的,說都不花,好像也不對,“反正哪有什麽大病,你拿那些獎金去跟麗江那邊的人搞小店生意,運氣好,掙了點錢,以後得留著你大學用的,我這兩天身體好得很,對了,你找媳婦麽?你江小姨......”

她還沒說完,就瞧見薑湛用勺子灑下的肥一下子就歪到了臥坑外麵,薑湛才意識到自己聽混了,微哂,繼續往後灑肥,才聽到薑母哼哼道:“才說找媳婦就走神了,還說孝順呢,我跟你說,你要是找了媳婦在外麵定居,以後就不來看我了,嗬嗬......”

薑湛低頭,“我肯定不來看你。”

薑母表情僵住。

薑湛抬頭一板一眼說:“我還能不把你帶走?我在哪,你就可以在哪。”

他沒提媳婦。

薑母這才笑,但也馬上止住笑,嫌棄說:“誰要跟你一起,我才不要,這裏老家好得很,我一個人也過得下去,倒是你,這狗脾氣,你學校一定都沒女孩子喜歡你吧。對了,你最近跟你小姨聯係過沒?”

薑湛低頭,繼續工作,有條不紊說:“偶爾有發短信,但也不多,她應該很忙。”

其實入學後沒多久他就開始參加比賽了,他很清楚,雖然按部就班的讀書學習以後高考拿到好成績,考到好大學,一樣可以讓他的人生有出路,但他待在那麽高的圈子,深知後期的努力固然是成功的必要條件,但前期的履曆必然也要盡全力堆砌紮實。

能拿多少獎就拿多少,他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行。

起碼得有能力把他媽媽帶到任何一個地方去定居,想在哪裏定就在哪裏定,哪怕她很可能不願意走,那是她的選擇,可他必須給予她做選擇的權力。

也起碼得......

所以他參加了,不再像還是蘇呈一樣吊兒郎當,這次他每次都很努力,一開始就讓學校側重他,給他最好的資源跟培養。

其實第一次參加的比賽肯定規格不夠,可他當時就是很想給她發信息,後來卻露怯了。

“再忙也得跟她說啊,比如你拿了這些獎,跟她說,讓她也高興高興。”

他一聽,握緊了鋤頭,言語間不由將怯具現化了,“那些都是小獎,她以前什麽比賽沒參加過,就算是省級的,我也不好意思說......”

江挽書接受的教育比他當年嚴格得多,加上比他年長一些,入了社會,接觸過最頂級的精英,那些人精,哪個不是人中龍鳳,她又怎麽會為這些獎項側目。

薑母卻一拍大腿,“你個傻子,真沒禮貌,哪裏是要她多“哇塞”哦,她又不是你老娘我,這就是禮貌嘛,她對你那麽好,逢年過節給你寄東西,你怎的連這種事都不說,都不聯係她。”

薑湛被罵得狗血淋頭,卻悶得很,繼續灑肥,“我有給她發短信啊,逢年過節的節日。”

薑母:“那勞什子祝福短信?你是淘寶助手啊?沒感情全是套路。”

薑湛:“......”

自從教她網購後,不得了了現在。

薑母覺得這兒子隻會讀書,太不會做人了,以後鐵定找不到媳婦。

薑湛卻想略過這個話題,“反正她也很忙的,估計我發過去都不會回,算了。”

“這麽忙的嗎?可是她經常會跟我聊天啊,她都知道你參加哪些比賽拿了什麽獎呢,可你一件都沒跟她說,她肯定生氣了...哎呀,你把肥灑你褲子上了,你個兔崽子,你自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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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飛機坐下去後,跟薑湛在省賽區比賽上認識的其他幾個高中學生都忍不住關注他。

在他們這些人裏麵,薑湛家是最窮的,一開始也有人看不起他,尤其男孩子,覺得這就是個小白臉。

相比而言,他們更喜歡同樣出身不好,但長得更爺們也沒顏值開掛的沈清和。

後來...臉好疼。

被吊打的。

數學的世界,終究是智商的世界,被吊打後完全不是努力就可以追趕上的,察覺到差距,也就失了敵意,何況他們現在是代表一個地方呢,所以關係也好了很多。

不過沈清和還說把薑湛當對手,瞥見這人坐下後拿捏著手機舉棋不定的猶豫樣子,想起自己大比分被對方按在第二名摩擦,一口氣濁氣壓在胸腔,挑剔說:“怎麽,沒坐過飛機啊。”

薑湛鼓足勇氣,手指開始在屏幕上打字,聞言應了一聲,“嗯,想百度下。”

沈清和微訕:“......”

這人是真的不好接觸,嗬!

短信發出去後,薑湛捏著手機等了一會,又一會,直到飛機快飛了,空姐開始檢查艙門以及提醒旅客及時...他低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的手機,緊了緊後槽牙,歎口氣,將手機關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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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時後,飛機落地在機場。

時隔三年再次踏在這片土地上,想起往日私人飛機滿世界飛的日子,有時候為了給一個朋友過生日,也能當天飛到S市,如果第二天要上課,又當天飛回去....薑湛以為自己心態會很複雜,結果沒有,出人意料得沒有波瀾,他很快就撇開了這些浮現的過往,竟有些迫切地打開手機,看到上麵還是沒有任何信息,他抿抿唇,主動打電話給了薑母報了平安,聊幾句的時候,薑母這時候反而說:“到了那邊不要給你小姨添麻煩,她這個年紀估計也有對象了,總不好打擾,知道了沒?”

什麽話都讓她說了,但薑湛難得沒有跟她鬥嘴,隻低沉應了一聲,沒多久就結束了電話,跟著老師往外走。

這些學生有幾個都沒有出過這麽遠的門,也是第一次來這麽大的城市,看著恢弘大氣的機場,他們內心露出怯意,但本著少年那倔強心性,大多沒有顯露出來,隻是亦步亦趨跟著老師們,一邊眼神忍不住瞟著。

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南來北往。

薑湛自然也沒亂跑,在這些在省內都算得上天子驕子的學生裏麵算是最乖的那一個。

這兩年他收斂了所有少年張揚心性,比之前跌落的那一年更克製,唯恐又遭了趙家的算計,哪怕他知道江挽書能擺平,可他還是不想完全依附她。

不能,也不該。

“老師,我們是先去酒店?有人來接不?”走出去的時候,來自省城的學生經濟條件好一些,言語間有了些許期待,結果老師說:“沒有,咱們自己過去,不過我叫車了...”

這話正說完,薑湛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眼屏幕,表情微微變化,像是石子落進了水池裏。

他的手指很快點了確定,手機也貼著耳朵,還未開口,先聽到了熟悉又長久未接觸的聲音。

“薑小湛,轉身。”

薑湛覺得自己的耳朵莫名微微酥麻,不知是因為聲音,還是領會的內容,這酥麻跟瘟疫似的,從耳朵上下攀爬到了腦膜跟心髒。

他轉身了,看到不遠處六七米遠的大廳之人裏麵,闊別兩年沒見的人就這麽像電影裏摳出來的女郎。

燈光幻影,黛青色的衣裙,平地涼鞋,身姿修長,但因體態太好,便是站在那也顯得玲瓏風流,但偏偏氣質又那般端莊自持,瞧他時,眉眼雋永,嘴角含笑。

薑湛忽然想起曾經去大理那邊品賞時候見過的名蘭素冠荷鼎。

素雅亦荷姿,獨而不妖,淡既清雋,濃時卻莊雅。

她就那麽站在那,入了所有人的眼,讓他們驚為天人,但可能隻有他聽到了海浪拍打孤岸的聲音,也聽到了海鷗展開翅膀借風滑翔,羽翼在天空撩過利落痕跡的聲音。

那麽淡,那麽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