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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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老一看江挽書就開心了, 給她介紹了薑湛,蔣峒本以為這兩人會順著演下去,結果薑湛無奈看向江挽書, 他知道江挽書不會騙老人。

果然, 後者笑:“本來他該喊我小姨的,但入了老師您門下,無端與我拔高了,這樣算起來是我吃虧,他賺了,所以今天的碗也是他洗?”

蔣老多聰明的人啊, 反應過來了,他倏然想起能叫江挽書小姨的小孩也就那幾戶人家, 而江挽書除了跟蘇家陳婉關係好一些, 其他有自己固定的朋友圈子, 涉及世交長輩關係的,加上江挽書特意提及,算是提醒,那其實也隻剩下一個選項了。

那件事當年鬧得不小, 蘇家捂住了, 別家給麵子, 也不好揭人傷疤, 所以很多人都忘記了這個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小孩兜兜轉轉還是到了自己門下。

他笑了下, 伸手拍了下薑湛的肩膀。

“那不行, 他都煮菜了, 讓阿峒洗。”

蔣峒倒也不反對, 迎著眾人進屋。

來客四人, 其餘三人一個是江挽書手下的老總,其餘兩個應該就是她要收購的公司重要人員,薑湛也隻瞥了一眼,如之前說的,隻作陪,很少吭聲,後來還趕來一個許亦筱。

蔣家是高知識分子,不走俗套,吃飯就是吃飯,閑談聊天,偶爾提及涉及現在的5G6G發展,倆老都有話題聊。

數學,是所有科技的基礎。

江挽書吃得不多,偶爾被宏達公司的人敬酒,她每次都淺抿幾口,意思到了就行,許亦筱幾次看向薑湛,發現這小子雷打不動,並沒有替江挽書擋酒的打算,連緘默寡言,清冷如仙。

欸,是這小子不靠譜,還是她誤會了,兩人之間清清白白?

但她很快意識到是自己俗套了。

很多男女關係的曖昧在於“在人前嗬護”,既是表達好感,亦是讓別人了然,但今晚是江挽書跟合作方接觸,是她的工作,而他們現在無甚明白的關係,在這些人麵前表達任何好感都是多餘的因素,不利於今晚的目的。

難道她缺一個替她喝酒的人嗎?

有些事,簡單既不出亂子。

一頓飯吃得很平和,誰都沒提邀請蔣老的事,但外麵忽然來了動靜。

“還有客人?”蔣峒走過去開門,一開門,入目斯文俊秀甚至有幾分清邪的青年,戴著一副無邊框眼鏡,溫文儒雅道:“您好,我是港都東影集團的秦懷光,請問蔣老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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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懷光看著很像個文人,也帶著港人的腔調,不過普通話尚算標準。

他一進來,看到江挽書似乎很驚訝,笑而淺喜,“阿書,好巧,你也在呢。”

江挽書應了聲,喊了舅舅,然後偏頭跟蔣家兩個老人細聲說了關係。

蔣老點點頭,笑問來意,後者隻放下了禮物,說是拜訪,也無意打擾,但問了宏達集團的兩人好。

宏達集團的兩人看到了秦懷光身後的人,兩人眼神閃爍,不吭聲了。

有客登門,按照禮數也得邀請坐下吃個飯,秦懷光婉拒了,隻是走的時候,似察覺過來,忽然看著薑湛說:“咦,這不是蘇家的小子麽,阿書,你對陳婉也太好了吧。”

其他人都發怔了,氣氛微妙,許亦筱有些難以置信盯著薑湛。

她不是傻子,這才明白薑湛為什麽認識江挽書。

薑湛這種出身,再心性豁達的人都無法平等看待,但蔣老事先被提醒過,倒是沒什麽大反應,其他人多多少少表情各異。

尤其是許亦筱,看看薑湛,又看看江挽書,眉頭皺起。

不是她心思狹隘,之前多欣賞薑湛,現在就多忌憚——他接近江挽書,是否有其他目的。

在這詭異氣氛中,江挽書眼簾微撩,瞥過沉默的薑湛,笑了笑,偏頭道:“我對舅舅你不好麽?”

秦懷光似無所察,畢竟他不是內地的,常年在港都,不知道這些隱秘也正常,隻笑說:“你外公很想你,有空常跑跑,別老去國外,外麵哪裏有家裏好。”

說著,他看了看薑湛,“阿書沒撒謊,小夥子果然長得好帥啊。”

然後秦懷光手指推了下眼鏡,從容笑著離開。

飯桌上眾人也無甚其他反應,畢竟都是老道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倒是有人觀察了下蔣老的態度,暗想薑湛這樣的出身,若是蔣老以前知道,肯定是不收的,現在知道了,恐怕會更為震怒......

“阿湛,來,喝碗豬肺湯,明早還有活兒呢,不要喝酒,不然起不來。”

蔣老夫人笑眯眯給薑湛倒了一碗湯,薑湛應了聲,低頭默默喝湯。

蔣峒情商高,笑著起話題緩和氣氛,其他幾個客人見狀,待薑湛雖不如之前親熱,但也和煦了一些。

但那異樣的眼神,回避的目光,浮動的思維,斂在言語之下的臆想都是一把利刃。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

一頓飯就這麽過去了,幾個客人先走,江挽書跟許亦筱算是蔣家認識的晚輩,還沒走。

朱門大戶,夜燈冉冉,跟蔣峒一起在門口的許亦筱偏頭瞧向邊上雙數環胸搭著柱子的江挽書,想要說些什麽,後者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眉眼染三分醉,唇瓣微涼,“我心裏有數。”

許亦筱這才放心了些,跟著江挽書一起進去道別。

薑湛默默幫收拾了一會碗筷,正洗手,見江挽書進來也沒太大的反應,隻在廚房背對著,手掌悉悉索索在冰涼的水中清洗,聽外麵的江挽書婉言告別。

他越發低了身子,心髒堵著,雙手忍不住搭著盥洗池邊沿,喘息有些重。

另一側的蔣老夫人看到了,一怔,但沒說什麽,默默把廚房留給他,出去了。

江挽書他們走了。

過了一會,薑湛洗了一把臉,出去平靜跟蔣家人告別。

蔣峒說要送他回學校,薑湛婉拒了,拿上外套,踱步走出這悠然清雅的四合院。

後頭,朱門關上後,蔣峒皺著眉說:“我去看看吧,萬一出事......”

蔣老喊住了他,“不會,他沒那麽脆弱。”

轉頭看向自己的老妻,“你早知道?”

“知道啊,你當時非要收他做徒弟,他拒絕不了,你話也放出去了,他不好駁你麵子,就跑來跟我說了他的出身,他估計以為我會跟你說。”

“那你咋不跟我說?”蔣老瞪眼。

老夫人微笑,“我說了你就不收了?這年頭,看人看人品,什麽時候也看出身了。反正你會收,跟你說了你心裏負擔反而大,帶著異樣眼光挑剔學生可不是君子所為。”

“你這什麽意思!我當然不看出身...哎呀哎呀,反正你是對的。”

倆老鬥著嘴,蔣峒無奈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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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湛沒有走遠,也沒有去刷共享單車,他隻是走了幾步路,在蔣家外麵的路邊椅子上坐下了,眼前路燈橘光朦朧,他坐在那,明明沒有喝酒,身體卻很沉,沉到他有些走不動了,隻能坐在那,坐了一會,他彎腰躬身,雙手抵著椅子,垂頭緩緩喘息。

他覺得自己的世界有些混沌,所以他才會想起那些年,那些久遠的過去。

久到他都有些記不清了,隻覺得舌根發癢,一直記著一股糖味兒...

但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如來佛壓在五指山下的潑猴,那無形的路燈燈光好像都讓他無所遁形。

羞愧讓他抬不起頭來。

過了一會,眼前的路燈光陰被另一道燈光碾壓過,一輛車自那邊車道緩緩行駛過來,他抬起頭,看到車子。

這輛車子他早上見過,車牌也是認識的,隻是敞篷早已闔上,車上的人...車窗降下,她靜靜看著他。

他眼神很深,聲音卻特別啞:“你喝酒了,怎麽能開車?”

明明那麽難受的人,眼裏滿是霧氣,蒼白的皮膚像是被抽幹了血的吸血鬼,連嘴唇都好像被邪祟折磨過的脆弱,他卻還惦記著她不能酒後開車。

江挽書收回目光,把車子挪停在路邊,不占他人車道,而後手指啪嗒一下打開車門,下車了,她站在他麵前,伸手遞給他一顆從車上拿來的糖。

“不是有你嗎?”

“給你一顆糖,送我回家。”

“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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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湛拿過糖,卻不吃,隻是看著,忽說:“其實我小時候來過這裏。”

江挽書在他身邊坐下,雙腿伸直,因為微熏的醉意,她的坐姿也分外慵懶,卻認真瞧著他,“然後?”

“然後,我吃過這樣的糖,那天是我第一次知道你。”

江挽書一怔。

薑湛手指撫摸著這顆糖,“抹茶味,清涼款,老太太給我抓了一把,我不好意思,隻拿了一顆,其實當時我想說我不愛吃糖,但我還是吃了。”

蔣老抱過他,誇他看著就聰明,蔣老太太給了他糖後,當時的他坐在沙發上,兩條短腿都夠不到地麵,但嘴裏含著糖,聽到老爺子誇起別人。

“我當時想怎麽回事呢這老爺子,剛誇我聰明,轉頭就去誇了另一個人,是誰啊?我問了,老太太回了一句,是個小姐姐呢,愛吃這種糖,在這邊學習的時候,都給她備著了,後來小女孩不來了,糖就剩下了。”

他說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又滿懷苦澀,“後來我果然沒在他家見過你,也再也沒機會吃到這種糖了。”

因為這種糖是特製的,隻配她一人的口味,外麵根本買不到。

而他之所以不能去蔣家,是因為蘇家不需要一個數學家。

昨晚他開她的車,看到車上有這種糖,卻不好意思拿。

他不敢碰任何歸屬她的東西,唯恐被別人認為是覬覦,是掠奪,是算計。

他明明什麽都不敢要。

可他好像還是僭越了。

江挽書緘默好一會,說:“我媽媽名下有一個食品公司的股份,她年輕時創業,但後來沒法再做,隻能轉給了朋友,保留了一定股份,但那位朋友每年都會給我送一些吃的,都是我從小愛吃的口味——後來我才知道這些都是她定下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跟世人一樣,認為她冷漠,刻薄,寧可跟別的男人出軌且拋棄一切跟對方私奔....我以為她不愛我。”

“世無回頭,愛不長久。”

她仰麵看向都市夜空。

這麽大的都市,國家核心,其實很早以前就看不見星星了。

薑湛問:“難受嗎?”

江挽書笑:“你覺得我可憐嗎?”

薑湛不說話。

江挽書低頭輕歎,“她死後,在遺囑裏給我留下了數億美金的個人遺產,這還不包括她一開始就為我爭取到的江秦兩家股份。”

“我生下來就是贏家。”

“沒資格可憐。”

薑湛不再說話,隻是低頭悶聲把糖紙剝開,隔著糖紙將墨綠色的糖果遞過來。

她看著他,眼中盈盈淺光,後傾頸過去,紅唇輕輕含住了那顆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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