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慌張了。”

那天晚高峰的跨海大橋,真的被楊朔說中,地圖呈現出暗紅色,很多人都看到了這個新聞,救護車車禍,車上有兩個不足月的新生兒,一位醫生重傷昏迷。

六附院的醫生護士們也看到了這個消息,起初並沒有太在意,還在討論什麽情況啊連救護車都撞,是酒駕還是怎麽的,但不知是誰在大群裏說了一句,這是我們醫院的車,急診正在準備。一下炸開了鍋。

楊朔在車上的時候吐了一次,卻清醒了一點,他感覺到脊椎好像沒什麽問題,確實是頭被撞到,右側有點疼,摸上去還有血腫,他在回到醫院之前就已經可以和醫生正常對話了,回到了自己醫院的急診,他說沒事想自己坐起來,卻在混亂中被按倒在**推走,在行進過程中聽到身邊人大喊著“快讓開,聯係CT室!”這才意識到問題可能稍微有點大,他強撐著起身想找什麽,又被按倒。“楊主任您別動了,躺好!”急診醫生對他這種不配合的病人一點都沒客氣。

兩個孩子被送去新生兒病房做檢查,輕傷的家屬和護士留在急診,肇事司機被直接推進了手術室。

趙芯瑜從病房跑來,一眼就看到被推著的楊朔,衝上去說:“我來!”

楊朔看到她像是見到了親人,抓著她的手說:“別急,我感覺沒什麽事,你先幫我打個電話給穆主任,我手機找不到了!”

“大哥這都什麽時候了——”趙芯瑜一頓,恍然大悟地,“牛逼啊!真是不放過任何機會!那我跟他說什麽?我自由發揮怎麽樣?給你說的生命垂危?”

楊朔頭暈著,不想廢話:“別扯淡,實話實說。”

穆之南在回家的路上聽著路況廣播,車禍的現場采訪,聽到交警說“我們從逸仙醫院出發去六附院”時,心跳停頓了一下,停下車給楊朔打了兩個電話,一直是無人接聽狀態。剛開始隻是有所懷疑,沒接電話讓他確信了幾分,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比第一次上手術台,劃下第一刀時還緊張,他把車丟在路邊,轉身往回跑。

坐在出租車裏,穆之南徒勞地繼續聯係楊朔,還是沒回複,又翻看微信群裏的消息,此時已經下班一個多小時了,這些真假難辨的傳言讓他更加焦躁,他在腦子裏不停的回顧楊朔那天下午跟他說的話,明明是一堆大白話,這個時候想起來,卻像一首讓他牽腸掛肚的詩。楊朔那天說的是:

“我最近有的時候會夢到你,在家或者在醫院,

你可能會說這是經常看見你,大腦中殘存的影像片段反映在夢裏了,

但隻有我知道那些夢的內容和意義。

我喜歡你。

對,我喜歡男人,以前交過男朋友,最近三年沒有。

穆主任你別緊張別害怕你聽我說完,

這個想法有一陣子了,不是一時興起,我也過了衝動的年紀,

喜歡你是因為,

唯獨你是我剛開始不太喜歡但是又忍不住想要接近的人,

唯獨你是我認識越久越覺得有一種宏大的吸引力的人,

也唯獨你讓我覺得無能為力,怎麽接近都走不進你。

可能別人都隻能看到我什麽醫術高明年輕有為,

唯獨你跟我有相似的缺口理解我的艱難和孤獨,

我甚至哪兒都不想去隻想待在這間有你在的值班室,

對我來說,你是絕無僅有的人。”

穆之南回到醫院,穿梭在急診的人群中時接到電話,轉身往影像樓跑,趙芯瑜隻說了一句:“楊主任在CT3室,頭皮血腫,顱內壓高。”他奔跑著,眼前閃現出各種腦挫裂傷和顱內血腫的CT影像,他害怕見到一個插著管的,昏迷不醒的,瞳孔對光反應遲鈍的楊朔,他在衝進CT室的瞬間一個急停——

楊朔半臥在一張病**咧著嘴朝他笑:“你開車如果刹這麽猛很容易被追尾吧。”

穆之南扶著牆閉上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緊接著走到床邊,兩手緊緊的抓著護欄,欲言又止,最終問了一句:“疼麽?”

楊朔又笑了:“穆主任您怎麽了,您一個外科副主任醫師問診就問疼麽?不夠專業啊。”

穆之南一路跑來,氣息還沒調整好,他扭頭看了一眼控製室裏還有人,壓低聲音說:“我怕你疼,怕你出現除了疼之外的任何症狀。我喜歡你,我想嚐試著和你在一起。”

他語速很快,聲音裏帶著剛跑完步的微喘,楊朔瞬間沒了笑容,他一臉的難以置信:“你……穆之南你別開這種玩笑,我CT結果出來了?我要死了麽你說這種話?”

“沒有,不是,我一路跑回來就隻想跟你說,我想試試。”

“你想清楚了?我是個男的,male,雄性,和你一樣的性別。”

“想清楚了,不糾結男人還是女人,就算你同時擁有兩套生殖係統,我也喜歡你。”

穆主任說的情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別扭呢,但楊朔沒空介意,他抬頭看了看心電監護,心率升到122,嘟嘟的響著報警聲,他起身啪的關掉機器,盯住穆之南的眼睛,呼吸有點急促:“認真的?為什麽?”

穆之南低聲說:“剛才在路上聽到車禍的消息,我慌張了。給你打電話打不通,我慌的都……沒辦法開回來,就把車扔在路邊,打車來的。”

“啊,那違停不得貼條啊?”

“你還有閑工夫操心這個?”穆之南哭笑不得,“經曆車禍是什麽感受,怕麽?”

“發生在自己身上,說不怕是不可能的。不過我自己感覺還行,意識剛開始模糊了一會兒,後來就徹底清醒了,他們處理的也及時,應該沒問題。”

“嗯,別怕,有問題我親自給你開顱。”

穆之南三句話不離醫學術語,楊朔覺得沒必要再聽下去了,他從**掙紮的起身,手背上還紮著針,腦袋昏昏沉沉的,卻清楚的知道無數次夢裏的事即將開始發生,他一把抱住穆之南。

穆之南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我開玩笑的。”見楊朔沒有放開的意思,還越抱越緊,呼吸受阻,“楊醫生,哎,楊朔,你快把我勒死了。”

楊朔一點都沒放鬆,他啞著嗓子說:“別跑。抱緊一點心裏踏實。”

穆之南沒再反對,此時卻聽到趙芯瑜在外麵敲門,“小楊主任,神外的周主任來了。”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楊存道,周主任問:“吐了幾次?”

楊朔說:“就一次。現在也好了不想吐了。”

“意識喪失了大概多久?”

“救護車來的時候清醒了,可能有十分鍾。”

他看了看CT說:“腦震**,皮下血腫再觀察觀察,應該能自己吸收,沒什麽大事兒,但今天晚上還是住我們那兒保險一點。算你運氣好啊小楊,聽說肇事車半個車頭都沒了,司機傷的也挺重。”

楊朔還是一副樂嗬嗬的樣子:“那說明救護車還是質量好啊!”

穆之南放下心來:謝謝您啊周主任,還麻煩您跑過來。”

楊朔抬頭看了他一眼,無端的覺得這語氣這措辭,不是患者家屬的台詞麽?他偷著樂,沉浸在隻有他自己才懂的小歡喜裏。

老楊也拿過片子看了看:“嗯,顱骨也沒骨折,可以啊小子,腦殼挺硬!行吧沒事就好,那你去神外躺著吧,我們先走了,小穆也一起走吧,讓他好好休息。”

穆之南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回頭看楊朔,後者朝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回去。趙芯瑜目送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低下頭悄悄地說:“求你別看了,你這會兒的眼神好像是要把穆主任捆在身邊任你**一樣……”

“嘖,姑娘家家的腦子裏是不是混進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老楊一出門,便長歎了一口氣:“唉,我這年紀真的經不起嚇,剛院長給我打電話說趕緊去急診看看楊朔怎麽了,我當時拿著手機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穆之南恢複了他一貫的平穩和從容:“他經常說你們偏愛他,還真是。”

“他招人喜歡啊,你不覺得這孩子處處透著股真誠麽?”

穆之南想到了什麽,微笑點頭。

老楊接著說:“而且還是我們好不容易搶來的人才,我沒跟別人說過,兒童醫院當時也看中他了,所以咱們給他的安家費調整過一次。”

“啊?”穆之南沒想到還有這些淵源,他試探的問,“所以楊朔,是價高者得?”

“當然不是,比起在一個地方平庸著,他應該更希望有自己的舞台,權力比錢更有吸引力,而且他說……”老楊低頭笑了笑,“咱們醫院住院樓是海景房。”

穆之南想:嗯,這是他會關注到的點。

小楊主任這天晚上被安排在神經外科住了一天,他覺得自己沒什麽問題,不好意思占用房間,執意睡在走廊加床,跟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打招呼。折騰了一天,晚上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小夜班和大夜班交班的護士經過他看他醒著,擔心的詢問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他樂嗬嗬的說沒有,就是有點興奮睡不著。護士們狐疑的路過,心說小楊主任這可能真的是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小楊主任抱著失而複得的手機,不斷的翻閱著未接來電和微信留言:

“在忙?”

“還在醫院麽?”

“跨海大橋上的救護車事故,是你麽?”

“看到信息打給我。”

“你真的在那輛車上?”

“楊朔,給我回個電話。”

“等我,有話跟你說。”

淩晨兩點,小楊主任自己也覺得是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他依舊興奮,依舊翻來覆去,最後摸出手機悄悄的發了一條朋友圈:慌張,這倆字兒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