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愛我!”

楊朔寫道歉聲明,拿出了寫SCI論文的架勢,他去了醫院的信息中心把門診係統裏的數據截了個圖,又把當天的監控調了出來,找到他看診的那兩個片段,最大程度的還原了當日的情況,最後寫道:

“當日看診的時間記錄如圖所示,患兒神誌清醒,精神可,咽部充血,兩肺呼吸音粗,心腹無異常,血常規+CRP+SAA結果顯示病毒感染所致的急性支氣管炎,給予常規治療。患兒家長表示看診時間過短,我當時向其解釋,輕症患者沒有其他情況需要檢查,所以時間比較短。但由於我本人是個愛開玩笑的性格,在治療的過程中,也會說幾句玩笑話緩解一下緊張焦慮的氣氛,當時我說,看病時間短說明孩子是輕症,不然我如果看很久做很多檢查都找不出問題,愁容滿麵猶猶豫豫不得給您嚇出個好歹?此言一出,引起了患兒家長的誤會,就像他在投訴中描述,認為我的態度是在陰陽怪氣的諷刺他,其實真的沒有。我是個聽相聲長大的北京人,講話偶爾會習慣性的口無遮攔,對引起的誤會以及如此廣泛的討論表示最大程度的歉意,我將吸取這次事件的教訓,在日常工作中做到嚴肅嚴謹,請領導、同事、患者以及家屬們監督指正。”

這封加了手寫簽名的聲明發在了醫院官博,同時@了投訴的家長,原本大家都以為這事兒會慢慢降溫,沒人繼續討論,沒想到竟引起了新一輪的熱潮。

醫院監控的分辨率不高,但小楊主任的顏值還是被注意到了,網友們順著找到了醫院官網,翻出了他的形象照。

“怎麽最近沒有娛樂新聞了麽,沒人結婚離婚談戀愛麽?老盯著我幹嘛呀。”楊朔翻著快要被攻陷了的醫院官博說道。

趙芯瑜說:“那還不是因為你帥?哎你是不是有意不給自己打碼就發出去啊?很有心機嘛小楊主任!”

“那監控截圖糊成這樣我姥姥都不一定能認出來好麽,誰知道廣大網友眼光這麽毒辣啊,另辟蹊徑給我送上熱搜。”

“估計再這麽下去不久的將來你會在門診被求合影。”

“別介,哎不對,兒科門診超過14歲就不能掛號了,不會的。”

太沒閱曆了小楊主任,他的小迷妹借用了鄰居家的小孩來看病的機會同行,就為了和他聊幾句,拍幾張照。為此兒科門診入口貼了張通知,為了維持門診秩序,保證患兒就診質量,原則上一位小朋友隻有一位家長可以陪同進入診室。

趙芯瑜感歎道:“顏值即正義啊,沒想到門診居然為了你單獨出了一條規章製度,嘖嘖嘖,了不起!”

“唉放過我吧,我現在都快上院長黑名單了,上次開會已經讓他對我的印象一落千丈,緊接著因為胡說八道被投訴,又把門診給搞亂,再這麽下去會被勸退的吧,我預感到快要失業了都!”

小楊主任的預感還挺準,院長確實盯上了他,但卻不是他想的那個走向。

官博隔了一陣子,發了一段院長的話:

不久之前的一場小風波,給醫院帶來了一些異常的關注,這不是什麽特別好的現象,我們是一家很平凡的醫院,經營著和其他醫療機構一樣的項目,為廣大群眾提供同樣質量的醫療服務,之所以引起廣泛的討論,是因為醫患關係的矛盾積怨已久。

醫患關係歸根究底是因為信息不對等,民眾對醫學的了解可能僅限於常見病,但一位有資格坐在門診替人看病的醫生,需要經過五到十年的係統學習和臨床實踐,他們掌握著本專業幾乎全部的醫療信息,也需要不斷地學習新知識新技術,這就造成了溝通上的壁壘,對此,我們也在積極的進行調整和改進,各位醫護人員也在不斷的學習和探索更為有效的溝通方式。除此之外,這次風波的導火索其實隻是個主觀方麵的誤會,這一點,醫生本人也進行了解釋和致歉。

但是,從醫院管理層麵來說,我們有必要把事情的經過解釋清楚,但不是必須要道歉。道歉是一個人為了自己做錯的事而表達歉意,造成誤會並不是單方麵的原因,溝通不暢有雙方麵的責任,我們因措辭不當而道歉,對方是不是也需要因理解錯誤而道歉?互相道歉沒有必要。

本次事件的醫生是一位年輕但非常優秀的醫生,他接受過全球最頂級學府的教育,經曆過世界上最高水平醫療機構的培訓和工作,平時待人熱情,對待患者溫和友善,和很多不苟言笑的醫生不同,他在醫院的每時每刻都是笑容滿麵,如果將醫院視為一個單純的服務機構,那這位醫生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明星級的服務者,相信接觸過他的人都深有體會。我們歡迎民眾監督我們的工作,提出各種不同的意見,但也允許不同性格的醫務工作者存在,我們不是行走的AI,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表達方式。

作為院長,我很欣賞這位醫生勇於認錯的態度,但我不會對他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希望他一如既往的保持熱情,不要強迫自己改變。

楊朔怔怔的看完這篇文章,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隻說了三個字:“他愛我。”

“不是我說,你們也太寵我了吧,前有穆主任替我小範圍的舌戰群儒,後有院長向整個世界宣告他力挺我,我真這麽優秀麽?我何德何能啊,被偏愛會被嫉恨的吧!”楊朔嘚瑟起來的樣子很欠打。

方軼康說:“你呀,就這張嘴厲害,你到底是怎麽哄騙院長的說來聽聽,我們也學習學習。”

“我真沒有,我去他辦公室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過,就嗯、好的、是、知道了,就走了。哎不對,可能那天我表情看起來很無辜吧,裝的挺可憐。”

方主任點頭:“嗯,對,院長確實是吃軟不吃硬,你要是據理力爭他可能就罵你了。”

楊存道上手推了他腦袋一下:“就你能耐,我之前怎麽跟你說的,老老實實幹活,少胡說八道,說錯了麽?”

“沒有沒有我的主任,您說的對,還是您有預見性啊,我是真的很誠懇的道歉的,以後再也不胡扯了。”

醫院裏,除了嚴謹的研究生命科學,還流傳著各種玄學,其中一條是總有那麽一段時間,相似的病人紮堆兒的來。這天下午快五點的時候,前一批去中西醫結合醫院接新生兒的還沒回來,逸仙醫院又打來電話說有一個雙胎產婦33周早產入院,正準備做剖腹產,請六附院來接新生兒。

已經無人可去了,楊朔親自帶了一名實習護士坐上了救護車,在手術室等到了孩子出生,楊朔簡單評估了一下:“Apgar 6分,我們先帶走了,孩子爸爸跟我們走,其他家屬留下陪產婦。”他一邊走一邊寬慰緊張到不知所措的年輕父親,“別擔心,孩子情況還不錯,去住幾天院觀察一下,兩個寶寶體重都超過四斤,很棒了已經。”

救護車由警車開道,一路在跨海大橋上逆行,此時正值晚高峰的開始,橋上的車走走停停,隻有他們在疾馳,楊朔感歎說:“這特權,感覺像是國家領導人出行。”

“國家領導人也不會逆行的。”

“這倒是,以前我們學校那邊也有一座大橋,早高峰的時候車內乘客少於三人都不能走,所以大家住得近的都拚車,倒是挺環保。”

“那挺好啊,很難得堵車吧,外國人這麽少。”

“也分情況,早晚高峰也會堵,但不像這樣,這會兒地圖上都紅的發紫了吧。”

正說著,楊朔注意到監護儀上的數字異常了一下,起身查看,剛站起來就聽到一聲刺耳的刹車聲,緊接著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把他擊倒在地。

大橋上一片混亂,救護車頂的藍光還在徒勞的閃著,肇事車打著黃色的雙閃,和警車發出的紅藍光一起,整個車禍現場顯得異常奪目。

交警陸續趕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三輛救護車,新生兒暖箱是被固定著的,撞擊對他們的影響不大,但車上的乘客都受了傷,孩子們的爸爸肩膀有些軟組織挫傷,護士扭傷了手腕,他們是係著安全帶的,而楊朔卻結結實實的被撞倒。

他看得到各種顏色的光,太熱鬧了,像是置身幾棵彩燈閃爍的聖誕樹之間,不得不閉上眼睛。他聽得到身邊有人喊他的名字,想回答卻一陣一陣的暈眩和惡心,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頻率稍微快了一點,想爬起來,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扭到了脖子,理智告訴他隻能躺著不動。被抬上了救護車,車門關閉的那一瞬,他感覺到光沒了,像是火焰衰微,化為灰燼。

這是腦部受傷,失明了麽?楊朔有些害怕,竭力睜開眼睛,還好,能看得到,就是很想吐,大概是顱內壓高的緣故,還好,沒有顱腦外傷,還好,意識還夠清醒,還好……

楊朔沒想到,難得的一次救護車之旅,竟然是橫著回來的。

流年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