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幾分真

蘇九允、周亦行:“拜見帝姬娘娘。”

公主府內,一抹光亮刺到屋內,半臥在貴妃塌上的帝姬捂住了自己的雙眼:“速速平身。雲曦、雲霞,快把門闔上,本宮見不得日光。”

兩位宮女匆忙闔了門窗,立在一旁靜候。

關上門後,帝姬的狀況倒是改善了不少,宮人迅速在夾道兩側點了火燭,屋內亮起昏黃又暖融融的光。

燭光映著身旁的人的臉龐上,周亦行恍惚間覺得連蘇九允都溫柔了起來。

“二位遠道而來忙投急趁的,府上的人未曾給二位接洗風塵,平息這一段風波後,本宮必定宴請二位,還請寬宥則個。”

帝姬不過桃李年華,自幼便是嬌生慣養的,再加之保養得當,當得起容貌昳麗此類詞。

雖然和他們隔著一層紗帳,卻依稀看得出,此時帝姬的臉龐卻是消瘦得很,兩眼深深凹陷,嘴唇發著白。

“無妨,還是娘娘的貴體緊要。”

蘇九允抬首,又看了一眼思索的周亦行:“我們需要先問娘娘幾個問題。”

帝姬雙手顫抖地從檀木案上取出鮫綃紗手絹,輕咳了好一陣,才朝著兩人微微頷首:

“問。”

周亦行率先發問道:“第一,最近娘娘的閨閣有沒有進過其他不熟悉的人?”

“你什麽意思!怎麽,你是說本宮的閨房還藏了人不成?!”

帝姬勃然大怒,扶著身旁的雲曦才將將站起,她將手絹一擲。

蘇九允趕忙將起身欲辯的周亦行攔下,拱手作揖以示賠罪:

“他初次入宮不識規矩,擔憂娘娘貴體又一時心急,故此僭越了身份,帝姬責罰我便是。他的意思是宮中有沒有新入宮的宮人服侍過娘娘?”

帝姬自知還要有求於蘇九允,便忍著氣斂了黛,乜斜一眼周亦行,示意下次絕不輕饒:

“罷了罷了,本宮也不是嚴酷之人,就不過分的苛責了。”

“這新入宮……倒是沒有。宮女期年便要征選一次,這也還沒到征選的時日。不過宮女都受過宮中年長宮女的□□,也必然曉得宮中的禮儀,再者本宮平日寬以待人,怎麽會有人做出謀害本宮的事情來?”

的確,帝姬平日雖是麵色冷淡了些,但是平日賞賜給宮人的東西倒是半分不少,公主府也從沒有鬧出過什麽事端。

周亦行再次發問道:“那帝姬最近還有什麽奇異之感?”

“近日本宮頭昏腦漲,心悸的厲害。為了別再引出其他亂子,我隻讓我最為親近的兩位宮人來服侍。隻有讓雲曦調完冷香,本宮撫琴聽《靜心律》時,方才愜心一些。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沒有自然是最好的,省去了不少麻煩。”周亦行朝著雲曦的方向意味深長地笑笑,手肘輕輕撞了下蘇九允,旋即先行告退。

立於窗邊的雲曦不經意地看到周亦行的眼神,愣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戰栗起來。

蘇九允即刻會意,向前一步為帝姬懸絲診脈。

——

日將暮時,天邊泛紅的雲霞即將換上夜幕星月,宮人沿街點上千盞燈,宮燈依次發出昏黃的光色,遠遠望像是河中倒映的星河。

等到所有的燈都亮起的時候,周亦行在宮外等來了蘇九允。

周亦行雙臂枕著頸,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麽這麽久,是帝姬難為你了嗎?”

蘇九允搖搖頭:

“沒有。帝姬脈象虛浮,隻是開了安眠的方子。不過,之前你匆忙急就走,是懷疑雲曦禍起蕭牆的主因?”

“我可不是懷疑她。你看帝姬和雲曦親若姊妹,公主府待她不薄,我聽聞雲曦從小便服侍帝姬,她也沒有理由做這種害人又不利己的事情。”

蘇九允顰眉,和周亦行並肩而行:

“既然什麽人都沒有來過公主府,你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麽可奇怪的,既然排除了雲曦這真相不就早出來了。真是沒想到,你還要在帝姬那兒待上這麽久,哎呀,我這等你等的黃花菜都要蔫了。”

周亦行看著身旁的蘇九允輕笑一聲,不經意露出左耳上的紅珠。

說的這麽委屈,還不是因為蘇九允手裏有九連司南的緣故?

“你是說冷香?”

“不僅如此,我還懷疑琴譜也有問題。冷香致幻的倒是有,不過需要很長的一定時間,帝姬是冷香是近日方才調成,要是加上琴音攻心再假以時日……”

周亦行故意留了懸念。

蘇九允露出罕有的笑來:“這確實是解釋的通。”

蘇九允和周亦行相視刹那,雙雙了然於心。

月影婆娑,彼時有清風起,穿過宮燈後與棠棣花瓣纏綿許久,最終拂過臉龐,撩起周亦行及背的青絲,他眼瞼下的那一顆美人痣著實是點睛之筆。

周亦行的側臉過分像他的故人,蘇九允有一種錯覺,想要揭開他的麵具看一看周亦行到底是誰。

是美是醜都好,隻是想看上一眼,隻是想要尋找一個答案。

可是易容術再精湛,骨相也是騙不了人的,多年前但是蘇九允真真切切的記得的,故人早就死在那場腥風血雨之中,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

想到這裏時,蘇九允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他試圖抓住走在前麵的周亦行,卻發現抓了一手空。

發絲順著指間滑落,他這才清醒過來。

從見周亦行的第一麵起,蘇九允心底的燼塵又重新複燃,那一點末微的火焰不想再被多年的風雨打滅。

哪怕再燃上一刻也好,抵過他孤身一人在大雁城捱過的每分每秒。

他不想清醒,隻是想再次沉淪。

半晌,蘇九允盯了一眼周亦行耳邊的紅珠子,清冷地吐出兩個字:

“摘了。”

周亦行將額的一縷發絲掖到耳後,氣惱地說:

“一顆珠子而已,礙你的事了嗎?我就覺得戴著好看。”

蘇九允白了他一眼:

“我有的是本事讓你摘。”

周亦行無語凝噎,蘇九允的怨氣得有多大,至於看他什麽都礙眼嗎?

“對了,你那個故人,介意我多問兩句嗎?”

蘇九允整理了心思:“說。”

周亦行吞吞吐吐的說:“你對他交過手嗎?”

蘇九允顯得匪夷所思:“你是有問題嗎。”

“那好,我問下一個問題——”

“不止一次交過手,但是他每次都放我一馬。”

聽到這句話周亦行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怎麽不記得自己以前和他動過手?

周亦行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蘇九允低下頭,苦笑一聲,“然後江湖傳遍了一個故事,最為廣泛的版本說是蘇家長子親手戕害師兄、殘害同門、毀掉盟約,致使疏影派慘遭聞氏滅門,後來蘇家長子似乎因為師兄的死得了失心瘋,幾千聞氏宗門的人一夜消失於此夜。後來編者還加了我和師兄的番外,故事印成了話本,故事寫的挺邪乎,但是那番外的銷量似乎還不錯。”

蘇家長子,不正是蘇九允!

所以疏影派滅門的緣故,莫非是蘇九允造成的?

周亦行攥緊了拳頭,旋即又鬆了開,他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話本裏能有幾分真啊,都是假的罷了。”

連周亦行都不知道,他現在到底給誰辯白。

假如他現在動手,那麽當年他忘記的事情將被悉數拖進泥澤,真相永遠不會浮出水麵。如果真的是蘇九允造成的因果,他絕對不會輕饒半分。

蘇九允眼中添了幾分寒涼之色:“你猜有幾分真。”

周亦行目光凜冽:“願聞其詳。”

“對了,還有一個版本你要不要聽?”

蘇九允附過耳去,周亦行也湊過去仔細傾聽,越聽越感覺不對勁,最後從耳根到臉頰漲紅一片。

周亦行一時間語無倫次,趕忙推開了一旁偷笑的蘇九允:“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喪心病狂的著者!”

月光下,銀白的清輝映得蘇九允瘦削的臉龐也極為好看,他挑了一側的眉:“寫的又不是你,你那麽緊張作甚?”

最後一個版本是蘇家長子長期傾慕師兄,修仙法走火入魔,強擄了他,日日與之耳鬢廝磨,強娶他又不成,最終還得了失心瘋。

蘇九允詭計得逞,十分得意的說:“我覺得他寫的讓人拍案叫絕,倒像是真的,不能再讚一詞。”

“這都什麽和什麽……荒誕至極!”

言辭之露骨,換作別人被寫了這些「子虛烏有」的文章也決計上吃不消,周亦行如遭受五雷轟頂,接下來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蘇九允莞爾,還不饜足便戲謔似地多添了一句:“我所說的句句屬實哦。”

周亦行感覺自己當年辛辛苦苦營造的形象全部毀於一旦。

“快點趕路,明天還得查帝姬的事情,再晚就到宵禁了!!”

周亦行沒法解釋,一解釋就要露出馬腳,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青鬃馬,一拍鞭子跑幾步便沒了蹤影。

氣急敗壞的模樣很有意思嘛,稍微撩撥一下就跑了,他原來不是挺不矜持的嗎?莫非是欲拒還迎。

蘇九允拈過棠棣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等平定這些事的風波,我們要暢飲春醪,不醉不休。”

再陪上他一段時日,再說那段驚心動魄的往事吧。

……

作者有話說:

他不記得師兄的名字是因為周亦行從來沒說過。

求求評論——

最近在軍訓,很匆忙地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