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20

周正沒在大企業工作過,也沒有接觸過陳清池這類精英男,隻知道麵前的人說起話來很虛偽,張嘴閉嘴就是“大佬”“您”“年會的時候聽了您的一番講話受益頗多”……都是些場麵話,起碼在周正看來,麵前的男人目的不太純。

陳清池手插在口袋,帽子不知什麽時候落在腦後,耳朵凍得犯粉,眼神帶著冷意與嚴肅,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質。

周正感覺又回到了初中時候窺伺他的時光,主席台上高高在上的學霸。

自他的同事出現那一刻,他們之間就橫亙著一條涇渭分明的線。

他是見不得人的角色,他們是不可能放在太陽下的關係。

就像陳清池說的,等旅途結束,他們就互不糾纏,就不再往來。

一開始陳清池就說得清楚,是他妄想陳清池會喜歡他,妄想陳清池會舍不得,妄想著他們會有以後。

周正跟在陳清池後麵,看他不動聲色與人聊天,談笑間他知道陳清池原來在他們公司是很多人的偶像,知道陳清池年紀輕輕已經是技術總監,知道他比上學時候更厲害更風光。

他從口袋摸了支煙,心煩意亂,路邊寫著“禁止吸煙”的標識,周正又把煙塞回去,從口袋摸了顆薄荷糖…

目光落在陳清池低垂的眉眼上,周正沒由來地想,也許真的到了分別那天,陳清池也不會難過。

“我是前年來的集團,一直對海外這塊市場挺感興趣的,去年就想轉崗來著,但是原部門領導不放人,今年看海外市場這塊發展很不錯,心裏還是想轉來海外部,所以,清池大佬,你們部門要是還有hc名額,我能試一下麽?”那人開口,目光卻是赤.裸裸地落在陳清池臉上,上一回見到他是公司年會,擁擠的人群中隻和陳清池說上一句話,如今能夠當麵聊上幾句,感覺是命運之神的眷顧。

陳清池沉默了兩秒:“hc一直都有,你可以回去之後,在企微上把簡曆發給我,如果合適的話,到時候我讓hr聯係你。”

那人眸子亮了亮:“麵試官是您嗎?”

陳清池:“最後一輪是我。”

“奧。”那人點頭,“不過我想問一下海外部這邊麵試要幾輪?”

“和社招一樣,P2四輪,P3五輪,P4六輪。”

“走內部轉崗也得這麽多輪嗎?”

陳清池點頭:“今年集團上出了些調整加上大環境問題,內推也走社招的流程。”

那人頓了頓:“那我能加您個微信嗎?”

陳清池剛準備掏手機,遲疑兩秒,想起來周正上次因為陳岩的事生氣,他不太喜歡周正因為這種事情生氣,畢竟在他看來微信屬於小社群,隻是圈子的一種方式,但對其他人來說可能不是,他把手機掐回兜裏,回道:“用企微也一樣的,我的花名就是清池。”

陳清池說得自然,但那人已經聽出婉拒之意,本以為他鄉遇故知,陳清池會鬆動幾分,但從他的態度上來看,陳清池太公事公辦,他也不自討沒趣,便說:“也行,那回頭我在企微上私聊大佬。”

陳清池“嗯”了聲。

那人的同伴正在一旁使了好幾個眼色。

“大佬,我就不打擾你了,等回公司我請你吃飯。”

陳清池點頭:“不用,到時候我請你。”

“那謝謝大佬,回聊。”

請吃飯在成年人的世界裏不過是種推辭,他知道自己麵不過海外部,就像去年轉崗受挫一樣,等轉過身,到了離陳清池很遠的地方,才換了副語氣:“不就仗著自己有點本事,有什麽了不起,海外部很牛嗎,不也是打工的,真晦氣,出來旅趟遊還遇到公司的人。”

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別氣了,大不了跳槽唄,又不是什麽大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你不知道,今年行情不太好,麵了好幾家都沒成功。”

……

等那人走遠,陳清池才回頭去尋找周正,見他慢悠悠在後麵閑晃,他在原地等了他幾秒,見周正走過來,才說:“抱歉,剛剛遇到了同事。”

周正手插著口袋,低頭掃了他一眼,嚼著薄荷糖,什麽也沒說。

隻餘下薄荷與冷空氣混雜的冰涼餘味。

穿過木橋,金黃的野草在濕地搖曳,影子在裂開的木板上交疊,周圍是嘰嘰喳喳聊著天拍照的旅客。

鬆開的手卻沒有再牽起來,明明他沒有這種牽手習慣,心裏卻隱隱帶著一股失落。

陳清池走在前麵,心裏頭有些憋悶,他不善於表達情感,更不善於去追根問底,隻知道周正不開心,還是很不開心的那種。

手從溫暖的口袋裏放到身側,掐了掐袖口的鬆緊抽繩,等到開始爬坡,指尖已凍得發麻。

周正想抽煙,心裏又煩又燥,看陳清池垂在身側凍紅的指關節,撇過眼去,不去看不去心疼也不去牽。

想抽煙想喝酒,壓抑、憤恨、委屈、難過、自卑……所有的情緒匯成一根繩,勒得他快呼吸不上,他又剝了一顆薄荷糖塞進嘴裏。

爬坡的石路上積了一層雪,沿途的人開始拉著兩側的繩索,有些體質不行的已經開始吸氧。

陳清池手扶著邊上的鎖鏈,手指凍得像冰,風從領口鑽進來,渾身好似灌了鉛,牙根都在打顫。

周正解開背後的雙肩包,從裏麵把掏出件軍大衣,丟他手裏。

陳清池愣了下,抬頭就看見周正幽黑的眼眸,四目交投,風夾著小雪吹打在周正棱角有致的臉上,這張臉上出現了一種叫他心慌的冷漠。

陳清池淡淡說了句:“我不冷。”

周正拿著軍大衣,不容拒絕地披在他羽絨服外麵,聲音暗啞:“雪山上麵溫度還要低十度。”

除此以外,語氣裏再沒有其他情緒。

“我不冷。”陳清池聲音還是冷冷的。

周正扣上軍大衣的扣子,低眸見他落了一粒雪花的睫毛:“走吧,等會下雪了就看不了牛奶湖了。”

關懷的話沒有了情緒,陌生得讓人有些難過。

陳清池轉過身,踩著石階往上。

“哥哥,我走不動了。”旁邊的女生喘著氣。

男生拿著氧氣瓶,蹲在女生麵前:“吸一吸氧。”

女生大吸一口氣。

“有沒有好點?”

女生點頭:“可是,還是走不動,腿使不上勁。”

男生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蹲下身子:“那你上來吧,我背你。”

女生的手穿過男生脖子,趴在男生背上,臉上洋溢著笑臉,手裏舉著的氧氣罐抵在男生鼻子上:“那我給哥哥拿氧氣罐。”

女生繼續說,“哥哥,等會你要背不動,我再爬一會。”

陳清池聽得耳根熱熱的,想起在山腳下周正說的話,別人總能很自然地去表達出這種情感,而他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喚出那聲稱呼。

風裹挾著雪粒擦過他的臉蛋,他不知道怎麽哄人,是不是現在叫周正一聲“好哥哥”他就能回到之前的狀態,他張開嘴,灌進一嘴的涼風。

算了,他想。

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陳清池尋了個避風的角落,接起電話。目光穿過雪山落在藍天裏的白雲上,遠處點點山脈。

“要緊嗎?怎麽會摔了?”

“我看下下午的機票,盡量早點回去。”

“我先掛了。”

……

陳清池掛掉電話,手握著手機,眉頭微蹙,查了查從亞丁機場飛南城的票,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有一班飛機。

“周正,我不能爬稻城了。”陳清池訂完票,繼續開口,“能不能麻煩你把我送到機場。”

“嗯。”

剛剛的電話周正也聽見了,知道他有緊急的事,隻是沒想到分別來得這樣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他們順著人.流逆行,順行的人群將陳清池擠得一個踉蹌,路上積雪打滑,陳清池一個不穩,幸好周正伸手托著他的後背。

“謝謝。”陳清池開口,回眸對上周正的眼眸。

周正走上前去:“你跟在我後麵。”

他擋住了擁擠的人群,伸手抓過陳清池垂在一邊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滾燙的大手包裹著如冰的手,將他每根手指裹得嚴實。

他們大步走向來時的路,寒風在身後肆意地吹,雪山隱沒在雲後,遠遠看見山腰的人撐起雨傘,雪花大顆大顆落下。

陳清池看著周正的板寸,寬厚的肩膀抵住了大部分的風雪,鼻子微微發酸,手心已被捂得發熱。

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什麽也說不出口。

等到車裏,周正開了暖氣,發動引擎。

景區到機場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陳清池和他都沒有說話,隻有暖流從空調風扇中溢出。

周正打開後座,提出陳清池的行李箱。

“我…走了。”陳清池握著行李箱把手,看著周正。

豔陽四射,剛剛的風雪已經離他們漸遠。

周正點頭,從口袋裏摸了支煙,叼在嘴裏,朝他擺了擺手,故作瀟灑,想給他留下個不算壞的印象。

有車從身後駛來,喇叭聲催促著周正把車開走。

他剛轉身,身側捏成拳的手鬆了鬆,掐了煙,罵了句“操”。

大步流星朝陳清池的方向走去,扯得陳清池一個踉蹌,周正捧著他的臉。

在稻城的機場前,狠狠咬住那張冰冷的唇,長舌直驅,身邊喇叭聲四起,他在憤怒委屈難過中結束了這個用力的吻。

然後鬆開,轉身,上車,離開,動作利索。

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

挽留在此刻顯得無足輕重,因為他知道,陳清池會走,怎麽都會走。

血味自陳清池嘴唇漫開,機場的衛生間裏,他看見唇裏破了個口子,滲出血絲,鹹鹹的,連帶著下唇腫得很厲害,腦子裏是周正最後的身影,還有他臉上留下的一片水漬,陳清池伸手摸了摸臉頰,指尖沾了點水漬,他遞到唇邊。

一點點鹹味,並不濃烈。

周正哭了,在他麵前,在那個吻裏,在稻城的機場前。

他從行李箱翻出個口罩,掛在耳邊,眼睛酸酸的,用力揉了兩下,給家裏回去電話。

“在機場了,大概三個小時後落地。”

“不要讓司機來接,我自己去醫院。”

“哥也回了,那我在機場等他一起去醫院。”

……

陳清池上了飛機,關掉手機,陽光自窗戶照進機艙,深色的椅套上印著稻城的宣傳語和風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