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21

下了飛機,熱氣撲麵而來。

陳清池脫掉羽絨服,掛在臂彎裏,坐在機場肯德基等陳清源下機,他跟陳清源有大半年沒見了,上一回還是春節,他的工作性質加班多,陳清源出差多,一年裏見麵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而且他們的關係一般,並不像別人家兄弟姐妹的親昵。

大概因為他媽李春顏女士當年並沒有打算要老二,加上那時候陳耀光正在和她鬧離婚,陳耀光正和外頭的女人打得火熱,小三懷了孕上門耀武揚威,導致李春顏孕期狀態很不穩定,後來陳清池出生後身體便不好,常常要往醫院跑。

在陳清池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上小學的陳清源拿了小學組奧數冠軍,陳耀光才對這個家有了一絲的責任,不知道是想栽培陳清源還是良知重返,自那往後很多年,陳耀光沒再提過離婚二字。

其實陳清池成績一直還不錯,但在陳清源的對比下就顯得黯淡無光。

陳耀光也早早地看到了陳清源的天賦,幾乎對陳清源的要求有求必應。

他們對陳清源傾注了所有的愛,所剩無幾的溫暖才會留給陳清池。

所以自小,他們兩兄弟關係並不算好,但也還算和諧。

陳清池要了杯拿鐵,坐在窗邊,掏出手機,點開微信,隻有仙德瑞拉的幾條消息。

仙德瑞拉:昨晚你猜我見著誰了?

仙德瑞拉:想你也猜不到,我那個高中時候喜歡的校草,高中我追他,他還罵我惡心,昨晚他還問我要了聯係方式

仙德瑞拉:不過我沒給。

……

陳清池想到什麽,自嘲扯了扯唇:不給好,省得扯不清

仙德瑞拉:……不行,我還是挺喜歡他的,你不知道,我高中追他追得可慘了,這比還把我表白信貼到學習公告欄,全校都他媽知道我喜歡男的,害我被笑了一整個高中!媽的,我還沒一報當年之仇呢

陳清池:都這麽久了,還有啥仇可報

空調風吹得陳清池頭懵懵的,不知道哪一個航班到站,一批一批的人從扶梯下來,歡聲笑語,一身身夏裝,還有穿插其中的沙灘褲、憋了的遊泳圈,細沙從褲腳的卷縫中漏了一路。

一趟旅途,一身沙。

仙德瑞拉:執念,你不懂,別看我談了無數戀愛,但我還是聽純情的

陳清池:……拉倒吧

仙德瑞拉:真的,論真心喜歡,屈指可數的幾個人裏,他排第一,我永遠都記得他迎新晚會那天他穿一身白襯衫在聚光燈下朗誦《致橡樹》,不管過去多久,隻要一聽到《致橡樹》,我都會怦然心動。

陳清池:……

他沒想到平日裏談戀愛就像灑灑水的楊源竟然心裏還藏著這茬,以前也沒聽他提過。

陳清池:可你們已經有不同的人生了

就像他和周正,他們的人生軌跡毫無相交的可能性。

等了很久,仙德瑞拉還是沒有回信息,陳清池退出和仙德瑞拉的聊天。

聊天列表裏,周正那個“正哥”的頭像已經被群消息頂到下麵,如果不注意,過些時候他就會被其他消息替代,直至落到最下麵,消失在列表中。

陳清池點開周正的頭像,意外發現他發了條朋友圈,分享的一首歌。

——《最愛》周慧敏

陳清池戴上藍牙耳機,周慧敏的聲音如同清泉小溪,潺潺在耳邊作響。

[潮汐退和漲

月冷風和霜

夜雨的狂想

野花的微香

伴我星夜裏幻想

方知不用太緊張

沒法隱藏這份愛

是我深情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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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上學那會,正是台偶韓劇遍地的年代,那時港劇的熱度已經大不如前,但那時周正喜歡古惑仔,喜歡beyond,課桌裏放著黃家駒/鄭伊健的照片,陳清池聽過他與朋友在KTV唱《光輝歲月》《大地》。

隔音很差的老式KTV,煙味酒味混著脂粉味,並不好聞。

陳清池在隔壁包廂的沙發上做完了兩套試卷,耳邊是另一個包廂裏傳出來的周正的聲音,那人霸著麥克風唱了好幾遍同一首,直到他的同伴忍受不了,搶過他的麥。

“正哥,你知道你唱歌是什麽樣的嗎?就他媽的東西房間都塌了。”同伴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到陳清池耳邊,他從作業間抬起頭,想了很久,沒想通是什麽樣。

“你他娘的才難(南)聽(廳),老子在全民K歌上評星是S,你可別睜眼瞎幾把亂說。”周正一臉不服,搶過麥克風,“你不信,老子給你唱個《海闊天空》。”

“行行行,你再唱下去,原唱我都快忘了。”

隔壁吵吵嚷嚷好一陣子才消停。

陳清池低低笑起來,確實不好聽,但也不至於那麽難聽。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正出包廂去抽煙。

陳清池看了眼時間,收起試卷,出了包廂。

逼仄的樓道裏,女生從身後跟上去,長發卷在腦後,透著與年紀不符合的成熟,她拿著煙,踮起腳,紅豔豔的嘴上吊著煙,從周正的煙上鍍上一點火星。

“我挺喜歡你的。”女生手指夾著煙,紅唇吐出一口煙圈來,“怎麽樣?要不考慮一下?”

周正把煙掐了,摁在衛生間門口垃圾桶的石米上:“我們學校不準早戀。”

“你還在乎這個?”女生挑眉,“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整這個理由忒沒勁。”

“不喜歡。”周正說得直白。

……

後麵的陳清池沒再聽,拿著包廂的書包轉身走出了KTV,本來今天是要出補課的,路上正好看見周正和別人勾肩搭背進了這家巷子後麵的KTV,一時好奇跟了過來,卻沒想到撞見這幕。

-

網友巧了我就是洋洋:我惦念的人,歲歲平安,即使生生不見

網友月亮在打瞌睡呢:我記得我以前挺囂張的,後來遇見一個人,磨平了我的棱角,我以為她是來救我的,結果差點要了我半條命

陳清池看著別人的評論,自嘲勾著唇。

Pool:他唱歌挺難聽的,但是並不妨礙我還喜歡他

然後鎖上手機,塞進口袋,卻碰到口袋伸出藏著的幾顆薄荷糖,拆了一顆放進嘴裏。

冰涼的透明糖在舌尖卷動,他想起周正,想起他難聽的聲音,想起他在破舊網吧裏,俯身把半顆糖渡進他嘴裏。

他們在晦暗燈光裏接吻,在熱鬧街頭接吻,在零下的雪原上接吻,在賓館落地窗前接吻…

薄荷味的吻,周正的吻。

陳清池的手撫過唇,心裏溢出一絲難過,說好旅途結束就互不幹涉,他卻很想周正。

可是才分開幾個小時而已。

“清池。”清亮的男聲響起來。

陳清池回過神,把拆掉的糖紙塞進口袋。

陳清源看到他愣了下,掃了眼他的行李箱和臂彎的羽絨服:“怎麽一聲不響就往川藏線跑。”

陳清池拉著行李箱,拂掉其他情緒:“想去就去了。”

說話間薄荷糖的味道溢出來。

陳清源皺了皺眉,漫不經心說:“你什麽時候喜歡上吃這種劣質糖果,不健康的東西要少吃,真想吃糖果,也別吃這種糖精很濃的東西。”

陳清池吸了口氣,熱風鑽進鼻腔,冰涼的薄荷沁出心脾,周正卷著糖能吹出好聽的口哨聲,薄荷與音調在風中匯成怦然心動。

他喜歡這種劣質糖果味道,喜歡周正那樣粗俗又生活氣的模樣,喜歡他的離經叛道。

像是不小心讓他嚐到別樣的糖果,以後再好的糖都黯然失色。

陳清源低頭瞧了眼他手裏提著的羽絨服,衣服連接的縫隙中漏出幾絲雪白的絨毛。

“還有這個衣服,質量太差了。”陳清源一邊走一邊說,“我聽媽說你工資挺高的,別老是買這些劣質的東西,挺掉價的。”

陳清池握著行李箱把手,眉心蹙著:“哥要是看不慣就離我遠點吧。”

陳清源愣了兩秒,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他有很多年沒和陳清池生活在一起了,前幾年家裏業務線在海外,後幾年,陳清池工作了,不太願意回家,兩人見麵的機會甚少,就算見麵也都是匆匆忙忙。

在他印象裏陳清池不是個叛逆的小孩,哪怕當初他選擇計算機這個專業和家裏鬧掰,陳清池都沒說過這種難聽沒教養的話。

陳清源:“跟碼農待久了,脾性都變了,我覺得你還是回爸的公司好些,別總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真染上些不好的習慣,到時候就很難改過來,爸公司最近業務變更,你要願意,就回來吧。”

陳清池頓住了:“哥,你很沒禮貌。”

陳清源本著為他的想法,卻沒想到被陳清池懟了一句,一時錯愕:“你說什麽?”

陳清池捏著行李箱把手,掃過陳清源斯文的臉:“我說你很沒有禮貌。”

停了兩秒,繼續道,“我們分開去醫院吧。”

陳清源渾身血液僵住了,他看著陳清池拉著行李箱錯開他,心口起了無名之火,快走兩步拉住陳清池的手臂:“清池,你說誰沒禮貌?”

陳清池停住腳步,目光沉靜掃過陳清源惱羞成怒的臉:“劣質糖果不一定難吃,優質糖果也不一定好吃,哥說不是嗎?”

說著掙開陳清源拉他的手臂:“還有,我不會考慮去爸的公司,哥也別動其他心思。”

說完陳清池就走了,以往他都選擇不去搭理陳清源,可今天卻不想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聽到“劣質”“不三不四”“掉價”的時候發作,隻知道他不喜歡陳清源這麽說他身邊的人,更討厭陳清源高高在上的姿態來教育他如何為人處世。

陳清源愣在原地,從小到大,這個弟弟都沒有這麽和他講過話,他是家裏的主心骨,陳清池怎麽敢這麽和他說話!

他記得陳清池小時候就不愛說話,總是拘謹著跟在他後麵,麵對大人的指指點點他從不多回一句嘴,唯一一次叛逆就是大學選了計算機。

陳清源想不通,為什麽陳清池突然就性情大變。

他掏出手機,按了個電話:“媽,我覺得清池和小曼這事有點懸。”

“我剛剛機場見到他,他態度挺差的,你倒是可得小心點,我覺得他變了,也做好心理準備。”

“我就是覺得他不會用婚姻的事去幫家裏維係商業合作,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執意選擇做互聯網,我猜他就是為了到時候擺脫家裏。”

……

陳清池打車到的醫院,剛進病房就看見躺在**的李春顏,因為病了,李春顏整個人蔫蔫的,喪失平日裏的活力。“媽,你沒事吧?”陳清池把行李箱放到門邊。

李春顏見到他眼睛亮了亮,支起身體,邊上的粉頭發女孩伸手扶著她的背:“阿姨,您慢點。”

“小曼,麻煩你了。”李春顏說道。

聶曼搖頭,輕聲細語:“沒事的,阿姨。”

說話間,抬頭看向門口進來的陳清池,上下打量了一番,比她在照片上看得的更加帥一些,比她追的那個愛豆還要好看,難怪她一眼看見微博那張接機照就變心,本人真是無敵爆炸帥氣,氣質比照片裏更冷一些,不過冷一點好,冷一點酷一點。

聶曼走過去,微笑喚了聲:“清池哥?”

陳清池不認識她,但從她照顧李春顏的言行已猜出幾分。

李春顏躺在**,並沒有電話裏說的那麽嚴重,李春顏最多是腿骨折了,並沒有大礙。

什麽摔下樓梯,磕到後腦勺,送進ICU,人到現在都沒醒,一切不過是一場低俗惡劣的騙人鬧劇。

以生病為名,騙他回來的商業聯姻,大家心知肚明。

陳清池手搭在行李箱的把手上:“我看您也沒太大問題,我剛剛下飛機,有點累,先回家了,等明天再過來看您。”

李春顏沒想到他這麽不給麵子,以為他能放下旅遊直飛南城是因為還對這家對她有幾分眷戀,卻沒想到他可以這麽決絕。

李春顏哎呦一聲靠在病**,有氣無力道:“誰說沒有太大問題,是不是要媽媽死了你才覺得是大問題。”

陳清池抿唇回頭對上李春顏一雙微紅的丹鳳眼:“媽,我並沒有詛咒你的意思。”

李春顏見他語氣緩和了幾分:“那你多待一會,陪陪媽。”

聶曼看了眼臉色不太好的陳清池:“阿姨,清池哥可能是真的累了,我送送清池哥,他不是說明天來看您,您就別苛責他了,讓他休息休息?”

聶曼的善解人意讓李春顏柔和了眉眼,她對這個未來兒媳婦還是很滿意的,拍了拍聶曼的手:“還是小曼懂事,那你送送清池吧。”

陳清池已不想再待在這,還是禮貌說了聲:“不用,我自己回。”

剛說完看見聶曼朝他擠弄了下眼睛,陳清池並不知道聶曼想做什麽。

“媽,我走了。”陳清池推著行李箱出門。

聶曼跟在他後麵,見陳清池走得快,小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袖:“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