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修)萬物焚淨之火:02

“雖然你沒見過我,但我認識你。”

在玫瑰馬見了麵,曲文奪興致勃勃地圍著黑狗轉,“那時你還是大安聯合的拳手。哇,真是今時不同往日,變化好大!我還記得你的那場比賽,雖然輸了但非常精彩!你認識吳甘嗎?當時你們館裏的會計,不知他還活著沒有?”

彼時身著破邊背心和短褲的底層小拳手,如今搖身一變,穿金戴銀地出現在年輕富豪俱樂部。

未曾改變的隻有那張不苟言笑的冷臉。黑狗不動聲色,隻有在聽見“吳甘”二字時瞄了曲文奪一眼,似乎在揣摩他的意圖。

無聲鈴適時地出言提醒:“別靠太近,小心他揍你。”無視曲文奪的不滿,接著說,“他可是連我老師都敢打的人。”

“你老師又是哪根蔥!”曲文奪不滿地叫囂。

阿善始終觀察著黑狗,敏銳地察覺到他身上縈繞著一股戾氣,聽到“哪根蔥”時眼神已經有了殺意,趕緊把曲文奪拉開。

讓無聲鈴滿開心地看了個曲小爺的笑話,才轉而向黑狗說:“這人雖然看起來靠不住,但沒什麽威脅,可以相信他。老師托我帶話:進了樂園,就按你心情做。”

再次無視曲文奪“什麽叫看起來靠不住!”的怒吼,交代完就走了。

曲文奪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迅速地進入角色——約北千裏再安排一次遊戲體驗場。

憑借無與倫比的現實感、科技感和細致入微的服務,C科技的遊戲場在久安年輕富豪中頗受歡迎,更因為收費昂貴且並不開放預約,有不少人把踏進這個場地作為一張上流社會資質證明,因而趨之若鶩。

北千裏沒有如往常一般一口應下,反而有些猶豫:“這……恐怕要晚上幾天。”在曲文奪不高興之前立即解釋,“最近青英會在籌備一些娛樂賽事,實在是抽不開身。”

曲文奪更加不高興了:“有活動沒通知我?!”

北千裏賠笑道:“哪敢哪敢,隻是想等準備差不多了再邀您過來。原本還想著請您出出主意,但聽說您最近行程很緊,上次又——”好一陣安撫才算消了曲小爺的氣,約定一周後把體驗場清理幹淨,投入全新的機械NPC,為他的到來安排好一切。

曲文奪放下電話問阿善:“我是不是很自然地上鉤了?”

“不如說自然地露出了本性。”阿善說完便被曲文奪踢了一腳。

沒想到此舉引起黑狗地注意:“你們是情侶?”

一個說“是”,一個說“不是”,曲文奪指著阿善:“是我的奴隸!”

阿善認同地點頭:“嗯,晚上會很辛苦的奴隸。”曲文奪抽劍砍他,兩個人小孩似的打成一團。黑狗雖然不能完全明白話中真正的意思,也大概讀懂了這種親密,便又陷入了沉默。

是他和甜哥之間永遠比不上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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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金石在菱山南區一家小飯館前停下,往裏看了看。下午非用餐時段,夥計們都坐在一邊閑聊。他走進去上二樓,找個角落位置坐下,店員立刻勤快地過來把幹淨桌子又抹一遍,擺上碗碟,說:“咱家招牌是黃酒和鹵味,來個套餐?”

沒等他回答,就聽後廚有人說:“他開車,黃酒就打包吧。”

錢金石敏銳地察覺到店員看自己的眼神有了變化。

店員答應一聲“好嘞”,轉身幫來人拉開椅子,再把樓梯入口處立了塊“清掃中未開放”的牌子。錢金石盯著有人端著一碟鹵味一壺酒走過來,幾分意外幾分驚喜地問:“袁叔?!”

袁岷山笑嘻嘻地在他麵前坐下:“好多年沒見啦,你小子也長年紀了。”

錢金石把手機上的陌生留言亮出來,“我還在想,在久安能‘敘舊’的人還有誰,沒想到是您。您何時回來的?”

“比你可早多了。”袁岷山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問他是不是沒吃午飯,招呼廚房煮麵。

錢金石驚詫過後略一思索,問道:“難道您是首都府為趙享載安排在久安的助力?”

袁岷山一臉不樂意:“誰能想到來久安的是那個小子。”

錢金石笑一笑,“但是您信任他,我們也都信任他。”

袁岷山扁扁嘴,不置可否:“你從顧幼院那邊過來?查得差不多了吧。”

錢金石點點頭。顧幼院一位管理者跟其他兩位天佛會教徒一樣“自殺”,留下匆忙之間沒有處理的諸多痕跡,成為治安局和趙享載清理市政廳人員的證據之一。

“姓趙的小子動作倒是很快,但後頭還有一場硬仗。新的菱山區長已經到任,同樣是首都府的人,我們會配合趙享載先徹底拿下整個菱山。”袁岷山瞄了一眼窗外,“所以要盡快接管樂園。”

沙天奧的失勢波及到樂園的施工進度,僅僅半年不到的時間,區域規劃才剛有個雛形。俯瞰過去與其說是建設中的遊樂園,倒不如說是末日後的廢墟。倒是礦坑改造的羅馬式武鬥場完成度很高,看起來已經接近能夠投入使用的階段。

但趙享載並不能下令完全停工。樂園的建造作業為菱山南區提供了不少工作崗位,哪怕僅僅是清理礦坑垃圾的體力活,一天下來好歹也能有收入足夠吃上兩頓飽飯。

這也就給了最大股東施特勞討價還價的空間,甚至是要挾的餘地,導致趙享載至今仍無法通過正規手段介入樂園項目調查。

“樂園就這麽密不透風,誰都進不去?”

袁岷山樂了:“那你可就小瞧了那個姓趙的小子了。前菱山區長在任時給沙天奧定期提交視察匯報,你以為他真的隻是走個過場?”

錢金石一愣,“他跟您說的?”

袁岷山搖搖頭,熱騰騰的麵和澆頭一起端上來,他舀了滿滿一勺,推到錢金石麵前:“他沒說,我猜的,但猜中了。可惜還沒來得及混入核心,近期會想辦法把我的人送進去。”

錢金石用筷子攪拌麵條,大口大口往嘴裏塞。

袁岷山看出他的異樣,問道:“怎麽了,怪他沒跟你托底?因為他被淨火砍過一刀都不怪他,怎麽現在計較起來了?”

“這您都知道——不是一回事兒,我也沒怪他。”錢金石鼓著腮幫子,發音模糊地說。

他隻是忍不住想,當因為劉友玲案件而被阻擋在樂園門外的時候,趙享載至少有辦法摸清裏麵的消息。但是為了更長遠的計劃,趙享載選擇繼續隱匿沒有透露一絲風聲。

在趙享載心中,為了完成目標任何犧牲都值得,必要時,恐怕連他本人都可以。

錢金石從一開始就做好成為趙享載棋子的準備,或者說他因為認同趙享載的理想而甘願為他付出性命。

可他不願意目睹其他無辜的人被卷入這場戰爭。

他不願意,卻改變不了。

對這兩人都知之甚深的袁岷山,無需得知具體細節便能推斷出錢金石的煩悶由何而來,思索了一下說道:“每走一步會有什麽代價,趙享載比你我二人更清楚。”

錢金石當然知道,所以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做得更多。

告別袁岷山,他開了一個半鍾頭在市政廳停下車,卻並不曉得自己要跟趙享載說點什麽。是在你的計劃中避免犧牲嗎?還是請告訴我你還有多少伏筆?

半天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正打算掉頭回治安局的時候,聽見一聲清脆的車鳴。

前方的蔣寶芳落下車窗,後座的紅黛也露出明豔動人的臉蛋:“錢警探好久不見,最近辛苦了!”想必是從蔣寶芳那裏得知自己最近在辦的案子了吧。

趙享載與福友會,不知道又一起布下了什麽局?錢金石意義不明地“嗯”一聲,熟悉的語調熟悉的調侃傳進耳朵:“有機會請錢警探喝一杯,請務必賞光哦。”

錢金石也不知道腦子搭錯了什麽線,突然喊:“我現在就有酒,你有時間嗎?”

前後兩扇車窗關上一半又同時打開,前女明星難得地表情管理失敗,臉上寫著大大的疑惑。蔣寶芳倒是玩味地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覺得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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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有酒……就是這個酒?”紅黛問道。

“啊,咋了?”錢金石抽幾張紙巾把小矮桌抹了抹,把從袁岷山那裏打包的黃酒和鹵菜擱在桌上。

這是一家開在治安總局附近的街邊小館,需要走上好多級台階。室內相當局促,於是室外擺了一排坐下跟蹲下沒什麽區別的桌凳,天氣冷了以後搭起塑料圍擋保溫,隻是作用有限,到了深秋依然會讓人忍不住縮起肩膀。

黃昏時間還沒什麽人,錢金石挑了一張最靠後的位置,看紅黛覺得冷,恍然大悟似的拎著酒和鹵菜去櫃台喊老板娘:“嬸子,幫熱一下唄!”

上了年紀但精神矍鑠的老板娘動作麻利,把熱完的酒菜放在桌上,沒好氣地說:“占人一張桌子不點菜還得伺候你!”卻把一碟拌花生和豆幹也放下了,稍嫌用力地錘錢金石脊背,“帶女人來這地方吃飯,活該沒有對象!”

言語間與他十分熟稔。

錢金石隻是賴皮地笑,反問:“嬸子不認識她?”

老板娘打量紅黛一番:“有點眼熟,來過嗎?我記性不好!”幹脆地放棄思考,走人。

“總是跟小舟在這吃飯,老熟人了。”錢金石一邊擦杯子一邊解釋,擦完了倒上酒遞給紅黛。

紅黛輕歎一口氣,把小瓷杯裏的淡褐色**一飲而盡,恨恨地看著他:“看在曾經同一屋簷下的情分,原諒你。”幸虧她今天穿的是褲子,不然這小矮凳都坐不下去。

“這可是全久安最好的用餐位置,”錢金石到底還是有點眼力見兒,把外套脫了披在紅黛肩上,讓她“別嫌棄”,“和全久安最好的黃酒和鹵味。”

紅黛轉頭望過去,夕陽在遠方正落下半邊,將能看到的半個城市染上漂亮的顏色。

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鍾,才說:“你想問什麽?”

錢金石咀嚼著鹵牛肉,就著一口黃酒順下去:“不知道。”

“切。”女明星帶著笑意,“我猜猜,又有什麽事情刺激到你的良心了?”

錢金石既驚訝於她對自己的了解,又驚訝於她的敏銳,反而沉默下來。紅黛也不著急,開始品嚐碟子裏的鹵味,半晌才聽他開口:“嬸子這裏生意其實不太好,位置比較偏,周圍又是高級商鋪,來往的客人哪裏看得上這種館子。

“我問她是不是這裏鋪麵便宜,她說貴著呢。可是臨近治安總局,安全,找的老頭子都死了倆,死不起了。”

紅黛微微偏頭,看老板娘坐在店鋪門口卷好一支煙,開始吞雲吐霧。

“我的格局沒那麽大,隻能注意到這種小事。我也知道你們都犧牲了很多,我隻是希望——你們不要習慣這樣的犧牲,不管是別人,還是你們自己。”

紅黛低聲笑,一隻手抵住下巴看著他:“真是可愛的警告,沒有人會習慣犧牲的。”

“這不是警告,隻是——”錢金石想反駁卻又語塞,但不是警告又是什麽呢?忠告?囑托?請求?他有這個立場和資格嗎?

然而紅黛說:“我接受。不管是什麽,我都接受哦。”女明星傾身向前,“你過來。”

跟一張椅子差不多大的小桌麵讓“靠近”這個動作十分簡單,錢金石在距離那張動人臉蛋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並且稍微偏離點角度,免得看起來過於曖昧。

但女明星主動補回這點偏離,望向他的眼睛。錢金石本想移開視線,可那雙似乎倒映著夕陽的眼眸太過美麗深情,無聲而牢固地牽引著他的目光。

“你看到的絕不是什麽小事,是久安最重要的事。”

她的鼻息甚至就撲在他的唇邊,單薄如蝴蝶翅膀的煽動,又洶湧如錢金石此刻的心海——差點兒就脫口而出“可現在我看見的是你。”

“無論現在以後,都是我會為之赴湯蹈火的事。”

蝶翅攪動起波濤,翻騰在久安的餘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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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定製豪車駛入曲文棟的興瑞地產大廈,曲章璞早已經等在門外,迎接父親曲文梁。

曲文梁恨鐵不成鋼似的看了兒子一眼,“聽說你輪轉了不少部門,到底有沒有學到什麽東西,別丟了你大伯的臉!”

“我在努力學了,大家都很幫忙我……”曲章璞垂著頭說。

“但凡你有我一半的衝勁,也不用我這麽操心。”曲文梁輕哼一聲,抬腿走進大廈。

曲章璞的部門經理和幾位主管不知從哪兒看見了曲文梁,從電梯出來一路小跑,熱切又恭敬地邀請:“不知二爺要來,有失遠迎!您去我們那兒坐坐?”

曲文梁爽朗地與眾人招呼,沒有絲毫架子:“我就不打擾你們工作啦,多謝各位指教小犬,如果下班後無事,容我請諸位吃一頓便飯如何?”

眾人忙不迭地答應。

“我去找你大伯,”曲文梁拍拍兒子的肩,“不用送我,快點去忙吧。”說罷徑直去了曲文棟的辦公室。

曲文棟跟丁秋、歐力群正在閑話喝茶,曲文梁坐過去聞了聞茶香,刻意地歎氣:“哎呀,以後是再也喝不到紅小姐的上好冰島了。”

幾人豈能不知他什麽用意,丁秋高聲笑而調侃:“我們二爺哪裏是想喝茶,是想紅小姐!”

曲文梁哼哼兩聲:“就你懂!”

丁歐二人寒暄幾句便借故離開,留下曲家兩兄弟沉默相對。曲文梁湊近大哥:“我說哥哥啊,你真是一點不心疼我倆?”

這個“我倆”,自然是他與曲章琮,想必他已經得知曲文棟去找曲章琮的事。

“我們辛苦這麽多年終於趕上了一次施特勞的東風,眼看著大安聯合、義海都倒了,輪也該輪到曲家了。福友會那些女人家家的目光短淺、不懂時勢,你難道也不懂?”

“她們若是目光短淺,也不會走到如今。我就是心疼你們才勸你不要與福友會為敵——若是還瞧不起女人,便總有一天會輸在她們手上。”曲文棟說道。

“好哇!”曲文梁敲打著沙發扶手,“那她到底是怎麽個厲害法,你倒是跟我說啊!”看曲文棟不答,他便跟大哥撒起潑來,“你看你看!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當初瞞著我也就罷了,不給我和紅小姐說好話也罷了,現在紅小姐跟我們對著幹,你連個敵情都不肯透露!”

“我也得知道才能透露。”曲文棟看向二弟,“你光顧著生意,也不說照顧一下章璞。我不能時時在,他小叔又是個不著調的,還能指望著誰?”

提起兒子,曲文梁有些許不耐煩:“我這不是就來了麽,交給你我還不放心?有他大伯在,誰敢把他怎麽樣。”說罷又嘟囔,“我看咱倆這兒子就換著養好了。”

“文梁,我明著說罷:施特勞和他們用的那些藥,會毀了久安的。”

曲文棟此言一出,氣氛頓時有些凝重,曲文梁倒茶的手頓住了。但他還是笑笑,給自己和大哥添好茶:“我竟然不知,大哥是這麽憂國憂民之人,還要擔心全久安的未來。”

曲文棟不理會二弟的陰陽怪氣,繼續說:“錢是賺不完的,施特勞現在能幫你,也能毀了你。他們在久安這些手段是什麽居心,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看出來又如何?”曲文梁反問,“大哥你自己還不是借著福友會的力?我知道施特勞沒安好心,自然會防。大哥要是這般憂心,為何不跟我們一起聯手,還能有施特勞翻天的機會?”

“我一開始就說不要跟他們合作,你何曾聽過我的?”

曲文梁立刻擺手:“罷了罷了不講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大哥也別管我,有什麽後果我自己擔著就是,要飯也要不到你家去!”

曲文梁幹脆地起身就走,兄弟倆再次不歡而散。

無論在兒子還是弟弟這裏都沒得人心,曲文棟雖無奈也放棄了挽回。

自己做人失敗,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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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黛紮起頭發換上運動背心,戴著拳擊纏手向教練揮出拳頭,打得虎虎生風。

“路邊攤!竟然請影後吃路邊攤!”

“還自帶酒菜!”

“還要笑話老板娘不認識我!”

轉身一個利落的踢腿:“要不是看他可愛!老娘才不給他這個麵子!”

“教練”甘拭塵以擋板擋開這個花架子動作,“搞半天你是來我這裏誇別人可愛的。”

紅黛停下來稍作休息,白了他一眼,“比你可愛的人滿世界都是!”

甘拭塵遞給她一瓶水:“啊可憐的我,可憐的工具人。”

運動過後,紅黛照例享用起甘拭塵準備的美食,放在舌尖品嚐一番忍不住說道:“人果然不能輕易破戒,竟然覺得寡淡了。”

“我真是對你那個‘可愛的男人’感到好奇。”

“你最好奇的不應該是‘K’嗎?”紅黛毫不客氣地將話鋒轉移到他身上,“我一定要看看這個把久安當成獵場的幕後黑手到底是個什麽角色!”又瞟了他一眼,“跟血花有關聯的人,你真的沒有半點頭緒?”

甘拭塵搖搖頭,非常老實誠懇地回答:“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都不太能理解對方的目的是什麽。”在他記憶中能夠留下一些印象的人並不多,還有一大部分已經屍骨無存。

“你自己也很難讓人理解。不如告訴我跟小狗狗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甘拭塵“嗯嗯”了半天:“為什麽這麽問?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生麵孔,身手好,嘴巴嚴。”

紅黛露出狡黠的笑容:“女性的直覺。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告訴你——”那笑容立刻又變了味道,“如果因為你的任性而壞了福友會的計劃,姐姐我可不會放過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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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漸濃,氣溫下降得厲害。C科技於是在體驗場附近買下一座新能源補給站,翻新改建做貴賓休息區,可以由內部直達入口。一整麵電子屏幕和四處可見的全息投影、概念模型,不遺餘力地為樂園項目做宣傳。

黑狗把下巴藏在外套領子裏,雙手插進寬大的口袋,坐在長條沙發的一角,一言不發。

曲文奪坐在他對麵,也一言不發。

“這位是哪家公子,沒見過的生麵孔。”北千裏拿了護具過來,麵對黑狗遭遇了同曲文奪一樣的待遇,隻好轉道改問曲小爺。

曲小爺撇著嘴,聳聳肩:“什麽公子,家養的拳手罷了。聽說是大安聯合倒了之後被賣到我們曲家的武鬥館,讓一個喜歡‘那種口味’的富豪看上啦!”他真假摻半地編造一個讓北千裏即使調查也不會出紕漏的來曆,和一個懂點眼力見就不會繼續追問的身份。

北千裏自然就是有眼力見的人,微微點頭便作罷。

“最近很沒意思,玫瑰馬也很久沒活動,”問完又用下巴點點黑狗,“我看過他打拳,很帶勁!如果這次表現好,我不介意給他花點錢。北先生有什麽好點子沒?”

北千裏故意賣關子:“我可不敢說,怕又讓您誤會。”上次“是否想砍活人”的試探讓他察覺到曲文奪的戒心,索性扮可憐做個委屈樣子。

曲文奪眯著眼睛瞧他:“誤會什麽?北先生才是誤會我了,誰不知道我曲文奪是善良守法好公民,看到地上的螞蟻都要繞過去走的。是不是阿善?”

北千裏爽朗地笑了:“您說得是。”

“是個屁呀是!不刺激誰來玩這個玩意兒!!!”

曲文奪又跳腳,似乎說什麽都不對。阿善適時地低聲提醒北千裏:“非常時期,他不想被人抓到把柄。所以別說什麽砍不砍人的,砍的都是機器,對吧?”

北千裏恍然大悟。

戴上專用太陽眼鏡和遮陽帽,曲文奪裝腔作勢一邊做伸展一邊招呼黑狗。黑狗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露出墨色的拳套,站起來把外套一脫,護具也不穿就走向體驗場。武鬥賽事專業級材質的上半身貼身內搭,顯現出線條優美且充滿力量感的肌肉,是自己硬拗也拗不出來的程度。曲文奪不禁又羨又妒,忍不住嘀咕:“切,也就那樣……”

入口關閉,迎麵第一隻機械怪物仿佛打招呼一般慢吞吞地從岔路口出現,曲文奪提起劍來深呼吸:“我來示範一下,首先,破壞掉它——”

黑狗風一般一躍而起,踩著怪物的頭落地,站在對方軀體上撕下一條手臂。

動了動手指,感受一下大猛剛剛完成的拳套動力,繼續破壞掉兩三隻,黑狗就完全熟悉了遊戲用裝備,於是微微放低腰身,觀察,聆聽。

曲文奪在他眼中看到一股“今天要把你們撕個稀巴爛”的激動和憤怒。

眼睜睜看他幾個縱越之後消失不見,曲文奪咂嘴,從耳機裏跟阿善說:“他是不是生氣了?”

“看起來確實很不高興。”

“我惹到他了?沒有吧?”

“說不準,總之你離他遠點。”

“說不準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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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千裏則在監控裏調出了黑狗的生物信息,同時將他每一個動作全程都捕捉下來。

“來了個不錯的‘素材’。”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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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辦公室裏終於有了新秘書輔佐趙享載,處理那些風雲過處理不了的流程和文書。

如果婦保會的人看到她定會覺得有幾分眼熟,畢竟是曾經跟著鍾嬸去調解數次家暴案件的小文員——灰狐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坐在趙享載身後做會議記錄。

在加密頻道裏連接上蔣寶芳,對方開門見山地說道:“趙市長那邊也已經有消息了吧?”

趙享載直接拿起桌子上的密封袋:“這些新型藥物,是最近開始在武鬥館和娛樂夜場流行起來的。”透明的袋子裏有幾根一次性注射器和呈現淡淡黃色的簡裝**。

蔣寶芳點點頭,“跟寶石生物的針劑不同,這種純度很低,能夠短時間內迅速關閉痛覺再不完全恢複,代價是對神經的損害更迅速。菱山那邊許多失業拳手靠著它們再度登台,所以非常受歡迎,不到半個月就已經擴散出兩個區。”

從福友會幫眾上報的線索來看,菱山的貧民區是源頭,也因此趙享載從袁岷山那裏得到的消息更快一步。寶石生物當初與義海大張旗鼓地建立藥廠、申請批文、招標代理,明麵上的流程走下來就沒了尾聲,卻成功搞垮義海、撐起曲家,而背地裏絲毫沒有耽誤他們的藥物在久安流通。

施特勞一開始就在做障眼法。

沙天奧落敗,他們需要加速對久安的侵蝕,便為底層居民投入了獲取更加方便、廉價、也更烈性的藥物,不計後果地達成目的。

“看來我們的計劃要提前了,接下來真的會是一場硬仗。”趙享載說完又看向蔣寶芳:“如此一來,福友會與施特勞之間將徹底對立再沒有絲毫餘地,貴會做好準備了嗎?”

如果說之前還因為紅黛與曲家曲章琮這一層關係而沒有完全撕破臉,那麽現在就要明刀明槍對著幹了。

蔣寶芳微微一笑,“還沒站穩便要麵臨如此艱難的局麵,我倒想問問趙市長做好準備了沒有?”剛上任就斷人口糧,稍有不慎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兩人都深知,從今日開始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硬碰硬了。

“有什麽辦法?”趙享載往椅子後麵靠過去,“誰讓我千方百計都要坐上這個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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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之後的大能天佛會顯然沉寂許多,身為公眾人物的偶像艾心收到無數惡評攻擊與死亡威脅,卻在粉絲眼中光環愈發閃亮。

發表致歉聲明之後,艾心停止所有公開活動,積極投入到天佛會相關補償事宜之中。滿臉疲憊、麵對辱罵甚至肢體衝突毫不反抗、堅強隱忍的身影,讓他成為被無辜牽連卻一肩擔起所有惡果的,真正的神之子,在信徒之中的聲望水漲船高,更有支持者呼籲讓他早日取代教宗、重建教內秩序。

這一切都被齊建英看在眼裏但毫無辦法,有義海的前車之鑒他不能走上內部分裂的絕路,更不敢反抗北千裏與“K”。

“我知道你心有不滿,但你要明白:大能天佛會隻為先生而存在。無論你還是神子,甚至我,都是先生的所有物,隻要先生需要,我們就要服從任何安排。”來自北千裏的警告,讓齊建英隻好不情不願地維持著一份體麵逐漸退居二線。

所幸他依然擁有一眾中老年信徒,且虔誠度不輸神子。每一次教會宣講課皆座無虛席,對他絕對服從,這使得齊建英看到另外一條穩固地位之路。

“所有降臨到吾身的苦難,都是試煉!吾將獻出此身!為久安消災消業!”齊建英富有感染力的語調為講經圓滿收尾,他的貼身教徒將早已準備好的餐食飲料分發下去,作為每一次教宗親自祈禱後降下的福佑。

有人感激涕零:“自從聆聽天佛教誨,吃下福佑,我的傷腿都不疼了!還特別有精神!”

“我也是我也是!之前一直這裏難受那裏難受,現在都沒了!力氣還很大!”

眾人懷著感恩與希冀,一口一口吃下“福佑”。

齊建英將一切看在眼裏,露出慈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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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幸運粉絲的知心如今與偶像走得更近,甚至經曆嚴格的搜身安檢和電子產品檢查後,被邀請參加艾心的私人聚會。在漂亮的別墅裏見到隻能在屏幕裏看到的藝人和俊男美女,不但對她禮貌親切,還因為艾心的緣故而對她格外照顧。

“她現在不僅是我的粉絲,還是我的好朋友。”

艾心這番話讓知心倍感榮耀。

也讓她堅信,她是特別的。

“貨運公司的經理助理,一般來說都要做什麽工作啊?會不會很辛苦?”兩人找個安靜地方單獨聊天,“如果跟你做同事,一定會很有趣!”

艾心似乎對她的職場生活非常好奇,充滿憧憬。

“也沒什麽特別有趣的,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呢。”知心伸出手指數自己的工作內容,“上司的日程啦、會議記錄啦、客人接待啦、跟上司參加商務應酬啦。”

“哦,那你的上司對你很凶嗎,有沒有像電視劇裏那樣——發脾氣會把文件砸在你頭上?”艾心生動地模仿“總裁發脾氣”。

知心嘻嘻嘻地笑:“不會啦~我們上司人很好,還很帥!”

艾心突然湊近她:“你這麽說的話,我會超級嫉妒他。”

知心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可不可以多告訴我一些關於他的事?”

漂亮的臉蛋加上動聽美妙的嗓音,如懇求一般在自己臉頰邊耳語,讓知心不由自主地點頭,願意實現他所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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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電子眼遮蓋好,阿虎像個風塵仆仆的趕路人一般,坐在菱山南區的小飯館裏點了一大碗鹵肉麵,唏哩呼嚕地吃完,又加了一碗。

“聽說那位有名的‘淨火’是在這裏長大的,他的家人們還在嗎?”店員來送餐的時候,阿虎隨口問道。

店員愣了一愣,皺眉使勁兒想:“咱倒是聽人提起過這個名字,夏天的時候不是鬧得挺厲害的嗎?別的就不曉得了。”

阿虎也不追問,繼續吃麵,直到把第二碗也吃完,付賬走人。

店員目送他消失在破敗狹窄的街頭,轉身去店長辦公室:“跟袁先生說,那個人還在打聽‘淨火’,跟之前報告的是同一個人。”

阿虎恐怕不知道,在菱山南任何行動都逃不出袁岷山的耳目。

回到大堂,飯館裏已經坐下一男一女兩位新客人。男的十分高大,飯店的椅子對他來說簡直像兒童座椅。

“看什麽呢?”

大猛收回望著某個方向的視線,喃喃地說:“感覺好像看到了熟人,不過是我眼花了吧。”他跟女牙醫一起點了一壺酒:“聽說這裏的黃酒特別好,以前上班也不能喝,現在終於有機會嚐嚐,小婭能喝嗎?”

名叫小婭的女牙醫還是梳著那個尾部齊刷刷的馬尾辮,一臉嚴肅的模樣,說“我酒量很好”。

“應該請你去更高級點的餐館,但是因為某些原因我不能走得那麽遠,抱歉了。”

小婭搖搖頭,問道:“診所會停業多久?”

大猛擦完筷子換給她:“不知道,看情況吧。”久安現在情勢混亂,那隻貓咪一旦投入其中,自己必然不會也不能避開戰局。但小婭隻是個普通人,不能波及到她,反正診所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的存在,即使關掉也無所謂。

“這是附近唯一一家有執照、收費還不貴的牙科了。”小婭說,“很多人都靠著你的診所才能看得起牙齒。”

大猛笑一笑,“應該說你是這附近唯一有執照的正經牙醫。你明明可以去大醫院就職,賺錢開自己的診所,為什麽不去呢?”

“因為這裏需要牙醫。”小婭板著臉說。

鹵味和酒上得很快,大猛給她倒了酒盅的一半。她把剛倒好的酒端起來聞一聞,然後沒等大猛就一口氣喝光,又給自己倒滿。

驚訝於她這狂放的飲酒風格,大猛於是給自己也滿上,說道:“今天就好好放鬆一下,喝個痛快!你呢就歇息幾天再就職,薪水照算,在我這裏一直沒空放假,委屈你了。”

“我不要。”小婭說。

“啊?”

“我等你重新開業。”

“但是——”大猛沒敢說,也許這次他沒命再讓診所開起來了。

“為什麽那個人叫你‘小兔兔’啊?是因為你以前戴著的那個兔子掛件嗎?你喜歡兔子?”

不明白為何話題突然轉移到這裏,大猛撓撓頭。掛件他已經收起來,再也不戴了。

他“死”後兩年,給他掛件的那個女孩成了別人的妻子。然而即使活著,大猛也不能再出現在對方的生活裏,不然就會如現在一樣為無辜的人帶去危險。

“反正我不是那種會喜歡小兔的可愛女孩子……”

“嗯?”

“我會等你回來的!”

小婭大聲喊,喊到店員都嚇一跳,接著一頭倒在桌子上,斷片兒了。

大猛仍舉著一杯酒,目瞪口呆:“不是說……酒量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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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無業的年輕人脫光上衣在街頭空地上玩摔跤賭錢,阿虎百無聊賴地看著,順便賭了一把。以前在血花的時候,人緣不好的淨火可讓隊友們輸了不少錢,於是人緣變得更加不好。

“K”到底做了什麽?

為什麽記憶中自己會說“不要相信他”?

淨火的死,會與“K”有關嗎?

他欺騙了自己嗎?

阿虎其實很不擅長用腦子,現在經常頭痛就更加不擅長了。但是那些碎片遲遲拚湊不起來,他總要做點什麽去打開思路。

雖然他明白這可能徒勞無功。

淨火和“K”都是久安人,然而所有資料都已經不存在、連名字自始至終都是假的,可阿虎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能找到與他們有關聯之人。

從菱山南離開,阿虎再一次來到春天大酒店的套房中,“K”依然不在。

但卻在顯眼的桌麵上為他留下了鎮痛藥劑。

阿虎看著那盒藥,直接吞了一粒進去。一般來說他頭痛的時候“K”很少讓他吃藥,因為一直有北千裏在,用按摩和輸入緩解植入體排異反應的針劑,對身體沒什麽副作用。

隻是會讓他的記憶變得有些模糊。

留下這藥是因為最近無法抽身,還是因為察覺到自己對他有疑慮要避開見麵?阿虎不知道“K”的打算,於是將之解讀為“阿虎就按照自己的意願去行動吧”。

將餘下的藥片塞進口袋,阿虎重新遮蓋起麵容,離開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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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玉山靜靜地躺在**,看黃忠宇用針管為藥袋加入新的藥物,然後調整輸液管流速。

“抱歉啊,沒有更多的醫療設備,隻能為你用簡單的抗生素和鎮痛,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黃忠宇穿著跟昨天一樣皺巴巴的襯衫,坐在床邊給他倒上一杯水。“你體質很好,現在已經退燒了。如果你想聯係家人我可以幫你。”

農玉山沉默不語。

黃忠宇撓撓後頸,“不想說就不說吧。我見過太多有苦難言的人了。”

“你不怕我是罪犯嗎……?”農玉山用幹啞的嗓音問道。這個男人救回自己一條命,卻什麽都不問,讓一夕之間跌入絕境的農玉山在感激的同時也產生戒備。

黃忠宇低聲一笑,因眉尾下垂而有些憂鬱的臉孔看起來更憂鬱了。

“在久安,不是罪犯的人隻有還沒出生的胎兒吧。我曾是雇傭兵,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但是你不同,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被逼到死路不得不反抗的人。”

聽到這話,農玉山那隻已經不存在的右手也緊緊攥起來。

“早飯趁熱吃,雖然知道你不太方便。”黃忠宇抄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把工牌揣進口袋,“我沒辦法再請假啦。”

因為身體原因退出雇傭兵行業,黃忠宇不想再做砍砍殺殺的行當卻又沒有其他專業技能,在外漂泊數年最後還是回到久安,找了個旅遊谘詢其實是客服的工作糊口。

為外地來久安的遊客提供路線谘詢、定製,薪水不高屁事兒還不少,大多數時間都在幫人訂武鬥館門票。加之現在本地形勢混亂,對旅遊業影響很大,他還要一家家去開拓新客戶。

“多謝,我一定會報答你的。”農玉山說道。他不但要活下來,更要一個個宰了背叛他的人——尤其是那個把他騙得團團轉的風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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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過早就將農玉山拋諸腦後,正跟灰狐一起將新出台的文件以及指示下發到相關部門。

市政廳聯合藥監局、治安局更新違禁藥物名單,同時頒布久安有史以來最嚴監管法案。治安局成立專項小組,打擊違禁藥物買賣。

寶石生物的針劑,則同時進入運動類禁藥和毒品類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