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修)萬物焚淨之火:01

趙享載新官上任,頭一把火燒向大能天佛會與市政廳,暗金交易拖出的名單有幾米長。

第二把火燒向施特勞醫療,徹查所有特殊病房和關聯診所是否有違法生殖、器官移植與買賣。

第三把火燒向整個施特勞集團,作為沙天奧執政時的市政廳引入久安唯一外資,它對久安到底用了哪些手段藏了哪些野心,沒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雖然他動作夠快,但總有人比他更快,他依然無法揪出施特勞的狐狸尾巴,更無法立即撼動久安長久以來孕育出無數黑幫的溫床與根基。

無論幾個義海倒塌,都會有另一個義海趁機頂替而上。

比如福友會,或者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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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無聲息地一分為二、甚至一分為三的曲家裏,曲文棟非常難得地光顧了大兒子的武鬥館。

也許是為了刻意避開二弟,他選擇在曲章琮自己那間小場館裏與他見麵。曲章琮大約也曉得父親來找自己的緣由,心中不大高興。

八字刀未能兌現“市政廳的椅子不會換”這句承諾,讓曲章琮在與安全貨運的合作中處在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曾與沙天奧有過接觸的事實更增添了福友會對他的敵視,可謂是左右為難。

這件事讓他對八字刀頗有微詞,但又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畢竟自己一路走到今天少不了對方的功勞,隻不過這一次,他確實要重新考慮施特勞在久安的能力到底有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曲文棟不是可以閑話寒暄的家長,與曲章琮在一起時氣氛會格外沉悶——兩個孩子一個幼弟,唯獨大兒子被他管得最為嚴苛,向來不假辭色。雖然大了以後放手讓他自己去闖**,但從未給過什麽像樣的支持,以至於曲章琮不得不仰賴於曲文梁。

也正因如此,曲章琮今日顯得格外提不起精神應對父親。

“你也曉得我要說什麽,如今除了你二叔,武鬥生意沒人能做得過你。”曲文棟不廢話,開門見山,“施特勞對久安沒安好心,趁早抽身,藥品不是你該碰的。”

曲章琮沒有回應。

“我向來不插手你的生意,但這次不一樣,福友會不是好惹的。”

曲章琮這才明白過來,這是紅黛在通過父親給自己警告。他心中的憤懣再也按捺不住,對父親發起了脾氣:“爸!我到底是不您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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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先生靜靜地站在門外,對房間裏的爭執充耳不聞。倒是曲章琮的心腹石九露出些好奇,對門板後麵那對父子,也對旁邊這位年近五十、體態挺拔優雅的大管家。

這位貼身秘書幼時即跟隨曲文棟,是連曲文奪都得禮讓三分的人物。

關於曲家的族內傳言比起其他幫派來說更加豐富且頗具小說色彩,畢竟這麽老牌而久遠的家族是久安獨一份。子孫眾多的後果就是祖產紛爭、數代親族恩怨,或者誰養了誰的孩子、誰把誰趕出家門、誰和誰亂了輩分這種事能寫成幾本書了。

到曲文棟這一代因為前後兩位影後出入曲家,又為大眾提供了不少談資。

“曲章琮其實是大嫂與二叔曲文梁之子”——當年被媒體拍到叔嫂二人度假,是曲文棟花了不少錢把消息壓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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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沒不插手,您也沒幫過忙!要不是有二叔我能走到今天?!你唯一一次來幫我還是為了小叔!跟紅姨那麽多年的交情,當初我求你說一句話你說了嗎?怎麽今天她紅黛和福友會要騎到我頭上來,你就答應了!”

從您變成你,曲章琮自己也許都沒意識到,他對父親有多大的積怨。

“你對誰都比對我好!章璞進你公司你讓所有元老都照顧他!從小到大沒有罵過小章魚一句!小叔你都手把手的教!怎麽到我這裏就什麽都沒有!”

曲文棟還是那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說道:“因為你是老大!你是長子!我早就說過,不要跟施特勞搭上關係。你有野心,但要用對地方。”

“我就不明白!為什麽放著好好的武鬥生意不做,讓別人搶了曲家的風頭!我現在好不容易讓曲家東山再起!你偏又出來說風涼話!”

看著兒子激動的模樣,曲文棟到底是不忍心:“章琮,我就你這一個兒子,爸爸難道會害你嗎?施特勞和福友會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你跟他們之間任何一個合作,都無異於與虎謀皮。”

他想說正因為他與紅黛相識多年,才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危險。但聽在曲章琮耳朵裏,這句話就變成了:“我明白,你就是覺得我比不上你!”

此話一出,曲文棟便知道講不通了,幹脆地站起來:“隨你吧。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

曲章琮直接向門外喊一聲:“送客!”父子倆就這麽不歡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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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車裏的曲文棟並沒有怒意,反而有些惆悵,問道:“阿齊,我是不是個很失敗的父親?”

齊先生低聲回答:“您也是為他們好。”

曲文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知跟誰說:“又何止是做父親失敗呢,做兒子,做丈夫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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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漠和阿擇一踏進曲章琮的辦公室就發現氣氛不太對。雖然隻有老板一個人,卻格外低氣壓。見他們來了,曲章琮輕咳一聲調整狀態,招呼屬下把自己珍藏的酒拿出來。

“總不至於市政廳這點事就把曲老板愁成這個樣子吧?”白星漠故意調侃。

曲章琮勉強一笑,幹脆又把身段放低一些:“白老板見笑。我都沒臉見您,沒想到您主動來了。”

白星漠晃動著水晶杯,圓潤的冰塊在杯壁裏發出清脆的聲響:“對曲老板來說,難道不應該算得上是好事?”

“怎麽說?”曲章琮迅速地拋開與父親之間的不快,投入到白星漠的對話中。

“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您還記得我說過什麽?‘我不相信外人’。我倒覺得這次事件之後,八字刀——不對,是整個施特勞,會全力輔助曲老板在久安登頂。”白星漠向他舉了舉杯,不知是提前慶祝,還是在展示用曲章琮送他的寶石製成的戒指。

在市政廳選舉上的失敗,暴露了施特勞集團對久安勢力把控的不足。雖然看起來是一兩個意外造成的結果,可這些“意外”卻都是對手精心準備下的“必然”。消滅大安聯合與義海的成功,讓他們誤以為可以複製在趙享載身上;福友會在久安多年潛伏積累的能量,讓他們自己短時間內培植的勢力嚐到不少苦頭。

如今沙天奧失勢、大能天佛會受損、施特勞醫療和樂園被查,若施特勞希望在久安紮根並且對抗趙享載與福友會,唯一能夠合作的就隻剩曲家。

白星漠此次來就是要曲章琮與施特勞麵對麵,但與安全貨運背靠背。

曲章琮笑一笑,表情好了不少。並不是他沒有想到這一點,而是他沒有想到白星漠會想到這一點,並且主動找上門來。

“我看人很準,對曲老板沒有看走眼,對施特勞同樣沒有。現在的問題是,施特勞的能耐到底還剩多少?”白星漠飲下一口酒,故意問曲章琮,“接下來的合作如果再見不到八字刀的主人,那施特勞怕是不夠誠意了吧?”

這句話似曾相識。曲章琮說“白老板真是記仇,睚眥必報”,接著點點頭:“您不妨開個價。”

“曲老板知道安全貨運的能力,我這人隻跟信得著的人合作,可以走得慢,但不會走錯。”白星漠說,“所以要是‘別的曲家人’也來摻和一腳,我可不會對他太客氣。”

——比如曲文梁。

別說叔侄,就算是父子也得明算賬。白星漠這句話既是保證也是警告,保證安全貨運隻與曲章琮合作,警告曲章琮若是被第三方插足便立即斷絕往來。

曲章琮輕聲一笑:“這是自然。”

“武鬥生意我不感興趣,醫療已經被福友會和趙享載盯上,施特勞絕不舍得放手,就由得他們去掙,安全貨運不摻這趟渾水。”白星漠放下酒杯,“所以,我要樂園。”

曲章琮一愣,接著哈哈大笑:“白老板這個生意做得真是精明,當初我費了那麽多力氣把一個小倉庫弄出來給施特勞,今日您就要賺整個樂園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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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曲文奪這邊接到侄子的電話,說生意夥伴裏有人對C科技的遊戲項目很感興趣,想要提前體驗一下,馬上就發身份信息過來,麻煩小叔幫幫忙。

另一邊又接到紅黛的消息:通過章琮聯係你安排進去的人是安全貨運,與福友會合作探查施特勞幕後之人,可以信任。

“哇我紅姨又玩這一手。”掛掉電話的曲文奪對阿善說,“我看這回施特勞根都要拔起來了。”他剛旁聽了一場冗長的中層匯報,趁丁秋和歐力群都不在,索性偷溜回玫瑰馬了。

“這樣也好,免得你總是孤軍深入,不管不顧。”阿善把在甜點店裏買的黑糖奶糕裝在碟子裏,交到他手上。

曲文奪一邊接過來一邊狐疑地看他:“當初你可不是溫柔的人設啊?”

阿善剛要貼近他做點人設不崩的事情,小丁敲門進來:“老板!對方的身份信息來了!”曲文奪順勢把他推開,扭頭去看,然後睜大了眼睛。

黑狗——ID卡登記名“黑狼”的年輕人,出現在玫瑰馬俱樂部的名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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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要一個沒見過的生麵孔,可你把這孩子送過去是不是有點太敷衍了。”安全貨運辦公室裏,隔著一層玻璃,白星漠托著下巴看黑狗戴著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做拉伸,“那可是久安富家子最集中的玫瑰馬啊。”

甘拭塵靠在椅子裏無奈地說:“我有什麽辦法,總要給他找點事情做,省得跟我鬧別扭。”

“謔?膽敢有人跟你鬧別扭?”白星漠諷刺道。

“要逼出施特勞背後的人,必須把他所有的觸角一一斬斷,”甘拭塵迅速轉移對自己不利的話題,以手代刀做了個動作,“並且斬到根。”

假淨火銷聲匿跡至今,似乎從未出現過一般。甘拭塵那次釣魚失敗,也證明施特勞幕後之人很聰明,既懂得調別人胃口又冷靜地從不上鉤。分出八字刀、北千裏、大能天佛會等若幹隻觸角探入久安,雖然於市政廳一役中失利,但仍未動到根本。

他們需要順著這些觸角繼續往上,摸到施特勞的中心。

“樂園是還沒有動過的那一根,福友會要摸清楚這裏麵到底藏了些什麽東西。同時她和趙享載也會協助我們進一步逼出施特勞的全部麵目。”

可以說,現在針對施特勞已經是他們三人的共同目標了。

“所以你還是沒有回答,把黑狗送過去有什麽用?不是我看低他,這孩子連話都說不明白,他不合適啊。”白星漠牢牢地抓住重點。

“說不明白才好,”甘拭塵不嫌事兒大,“就去鬧一場唄?”

白星漠拉下臉來:“你再鬧,我就辭職。”

甘拭塵迅速按住他的手:“你聽我解釋。正因為他單純,所以很容易被人相信他好騙,小黑嘴巴又嚴,半點兒信息都不會泄露。萬一出紕漏,不是還有我嘛!”

“你就是最大的紕漏。”白星漠把手抽出來,麵無表情地請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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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跟著灰溜溜被趕出來的甘拭塵上車,問他:“甜哥怕白助理?”

“怕啊,怕他跑了沒人給我幹活。”甘拭塵還以為他會問“是不是喜歡白助理”。自從說了“我不喜歡你”,黑狗就很在意“甜哥喜歡誰”。

哪怕甘拭塵已經說了,“我誰都不喜歡。”

他從未對誰有過熱烈和無法抑製的性//欲,歸根結底他可能就不怎麽喜歡人類。或者說他不喜歡的是人與人之間必須建立聯係才能達到某些目的這件事。

黑狗問他“那為什麽可以跟那個女人親/熱”。

“因為她不麻煩。”他又補充道,“你很麻煩。”

這種麻煩自然是指情感方麵。他與紅黛之間的肉//體關係,更像是合作方麵的附加值,扮演情侶的同時,作為一個健康的對象為彼此解決必要的生/理/需求,一舉多得。

功利得不能再功利。

黑狗不死心又問:“哪裏麻煩?”

甘拭塵就爆炸了:“哪裏都麻煩,閉嘴!上樓去!不準再想著我打飛機!”

黑狗便不做聲默默回了房間。甘拭塵無數次後悔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把他帶回來,現在黏在身邊煩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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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載屏幕裏正在播放最近的新聞:又一家中轉器/官//移/植供/體的臨時旅館被查封。甘拭塵稍微放大一點音量。

施特勞診所大麵積關停,關聯病院和特殊病房被徹查,許多家庭作坊的聚集式孕/期//保/胎中心和器/官//移植臨時旅館被陸續發現,可也有相當一部分迅速分散,融入到更為隱蔽的暗處。

施特勞協助黑幫把控著十之八九的武鬥生意,以藥物刺激武鬥經濟增長,讓更多人趨之若鶩地投入到拳台;不斷攀升的武鬥激烈程度大幅度增加傷殘率,為器官買/賣增加供體;暴力和黑幫橫行的無序社會,進一步擠壓女性的生存空間,讓她們一步步淪為可供交易的商品,以吸引聞腥而來蒼蠅。

施特勞針對不同目的以不同手段入侵久安,近乎完美地將這個城市可利用的一切都利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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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無情如甘拭塵也對此感到憎惡,畢竟他對久安還是存著幾分特殊的感情。

他出生在這裏,離開十幾年後從死亡邊緣撿回一條命,還是選擇回到這裏休養生息,因為他骨子裏習慣這裏,適合這裏。

適合這裏的混亂,麻木,暴力,冷漠,隨時可見因而見怪不怪的死亡。

像一座野狗流浪的城池,在一個被遺忘的彈丸之地裏互相撕咬,圈定領地,咀嚼對方的屍骨和腐爛的食物也要拚命生存。也許不是外人眼中的好地方,卻是無數人狼狽潦倒後想要回去的避風港。

現在獵人發現了這裏,發現這些野狗從牙齒到血肉到皮毛,都可以賣上一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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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你喜歡久安嗎?”

黑狗將視線從新聞轉移到甘拭塵臉上——他能夠敏感地察覺到他甜哥正在關注的事情,也能捕捉到對方細微的真實情緒,厭惡,不快——所以對於甘拭塵因為“打//飛機”而產生驚訝和單純的暴躁,他反而並不過多放在心上。

“喜歡。”不等甘拭塵問,他便接著回答,“熟悉的地方,還有甜哥在這裏。”

甘拭塵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又聽黑狗問:“甜哥呢?”

他甜哥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噥:“這個嘛……說不好。”

黑狗看了他一會兒,問道:“那甜哥喜歡什麽?除了不麻煩?”

甘拭塵沒有正麵回答,隻是低聲說:“你現在倒是很會抓我的重點了。”他一邊將車停進車位,一邊解除安全帶,轉身對黑狗說,“我喜歡想吃的時候就吃,想睡的時候就睡,喜歡我和所有人的關係就如同食物、床一樣,飽腹,睡覺,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下車吧。”

這是黑狗沒來過的地方,他們直接從沒有幾個車位的停車場乘電梯,開門後就進了一家服飾精品店,隻不過喧鬧又華麗繚亂的風格顯然不是甘拭塵的審美。負責接待的店長臉上用合金配合琺琅做出氧化鏽綠的皮膚植入,充滿懷舊的複古感。他十分識趣地不對客人過多打擾,奉上茶點飲料便離去,任他們自由挑選。

“想穿什麽自己拿。”

考慮到玫瑰馬的性質,起碼黑狗身上得有點限量款或者手工製作。所以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這裏的大小服飾哪怕低調至極也無一不裝飾著昂貴金屬和珠寶,且工藝繁雜。

甘拭塵說完,黑狗“哦”一聲,開始在琳琅滿目的衣服褲子裏翻找,抖一抖,抻一抻,看尺寸差不多就往身上套,套完了做全身伸展——他對衣著的最大要求就是“便於行動”,別說美觀了,連遮羞都是其次。

甘拭塵再一次說服自己:算了,時髦這種能力也不是生存必須的。

一看他甜哥沉默,接著向衣架伸手,黑狗不用說就自動脫掉,再把甘拭塵遞過來的一件件穿上,再脫,再穿,不厭其煩。

“甜哥怎麽才能喜歡我?”甘拭塵給他扣項鏈的時候,黑狗問道,“不親熱,就光喜歡。”

甘拭塵輕歎:“我對你已經比對別人耐心很多了,你知道嗎?”

一公分寬的銀質鏈條上鑲嵌著大顆彩色寶石,甘拭塵抓住它在黑狗身後反手一絞,項鏈勒住喉結令他無法呼吸。黑狗本能地向後仰起頭,扭著臉去看他甜哥的表情。

“這種感情已經讓你開始對我有期待、有要求了,這就是我最討厭的地方——誰都不能要求我,喜歡也好,討厭也好,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別期待我有回應。”

甘拭塵的聲音格外溫柔平靜,因此也顯得格外冷酷。說完才讓手勁兒稍微放鬆,命令黑狗回答:“懂了嗎?”

黑狗急促地喘息,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的嘴唇,半天不說話。

甘拭塵把無回應視作反抗,有些生氣地捏住黑狗的下巴:“回答我。”感覺黑狗用雙手慢慢撫上自己的手臂,像安撫也像討好,他便讓那條項鏈落回黑狗胸前。

黑狗瞬間發力,拽著手臂將他扯向自己,把僅僅幾公分的距離變成零。

比紅黛略多一點厚度的嘴唇貼上甘拭塵,雖然因為角度問題隻有嘴角重疊,卻也是貨真價實地親上了。

由於太過震驚,以至於他推開黑狗的速度慢了一拍。黑狗反而繼續逼近:“甜哥不回應,沒關係,那我就自己喜歡。”

甘拭塵著實被嚇到了,同時從心理和生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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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火,被一個他一手就能掐死的小孩,偷襲了。”

這代表什麽?

他鬆懈了,他本應對所有人都毫無死角的戒備出現了空隙;因為他習慣了,習慣黑狗粘在身邊,習慣對方的順從和不反抗。

所以黑狗的偷襲會成功。

遲來的惱怒讓他把黑狗壓在牆上的反應更像是一種想要扳回一城的羞恥,但隻有甘拭塵自己知道:他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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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剛才黑狗想要殺他,或許也會成功。

不僅是死亡本身,還有被改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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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們,有些事情請回家去做。”

店長來添茶,語氣輕淡地留下一句話。甘拭塵放開黑狗,把選好的東西結賬,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是黑狗知道,甜哥生氣了。生氣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黑狗沒有感知過的情緒。

他無從得知,剛才那一個吻,讓他的存在在甘拭塵心中產生了逆轉變化。他更無法預料,自己即將麵臨比黑屋時期更加嚴峻的殺機。

他成為淨火心中,為自己的生存而認真考慮是否該殺掉的第一人。

回到家,剛把這一大堆購物袋放下,黑狗聽甘拭塵問:“小黑,你還想跟我親/熱嗎?”

雖然那個語氣並不是親/熱的口吻,但黑狗還是點頭。

甘拭塵坐在沙發上,命令道:“好,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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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嬸從灶台上端下砂鍋,放在小木桌的隔熱墊上,打開蓋子,一陣甜甜的香氣彌漫開來。

紅黛、蔣寶芳、無聲鈴在鍾嬸家狹小的老式廚房裏圍在桌邊,井然有序地放碗、落座、盛湯,在氣溫一日比一日寒冷的秋天裏,喝下一口暖胃的鍾氏甜湯。

無論是福友會會長、治安總局局長,還是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殺手,她們每個人少年時代裏的快樂記憶,差不多都與鍾嬸和她的甜湯、廚房有關。

一碗下肚,有人開始盛第二碗,直到一小鍋見底,鍾嬸才開口問:“又查到幾個?”

蔣寶芳回答:“昨天發現三處,一共七個孕/婦。是臨時護理家庭,條件很差,”有一家是因為負責大媽去市場突然買起了平常絕不會買的昂貴鮮魚和水果,量還不少,引人懷疑後匿名舉報給治安局被發現的,“抽成傭金不高,必要檢查也做不全;代//孕/媽媽們基本沒有正經學曆,家裏收入非常低。所以有人甚至簽了‘賣//身’合同,最多的已經懷到第四胎,其中一胎是唐氏兒,一胎是女嬰,一胎是健康的男孩——所以這個可憐的女人隻收到過一次錢。”

鍾嬸垂著眼睛,等她繼續說。

“有人是沒有別的辦法,有人是被家裏逼迫;生下的孩子‘不合格’的或者雇主反悔又找不到買家的,會被中介用各種手段‘處理’掉。”

這隻是整個鏈條中的一小環。原本在暗處偷偷摸摸進行的買賣,被施特勞半公開化擴大後,牽引出更多見不得光的內容。

非自願的女孩從哪兒來?

被處理的嬰兒去了哪裏?

買家都是哪些人?什麽目的?

久安的這些女性和孩子,每一個部分都被拆分肢解,明碼標價放上了櫃台。可還有人在怨恨自己竟然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我家裏需要錢,一家人都要揭不開鍋了!現在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你讓我怎麽辦?我跟孩子一起去死嗎?!”

“我的身體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你管得著嗎?”

“人家生不出孩子,我幫助一個生命來到世間,這是天大的善事啊,到底有什麽不對?”

“你們真是多管閑事,斷人生路,不得好死!”

可是誰又忍心指責她們目光短淺、愚昧無知呢?這是念不起書的錯,還是貧窮的錯,是軟弱無能的錯?

把最後一顆花生吃掉,紅黛將為了喝湯而挽起來的長發放下,讓它們在肩上散落開:“施特勞通過北千裏找上文奪,應該也是看中了他在久安富家子中的號召力,進而把玫瑰馬作為中介和障眼法,為那些渴望血腥味的嫖//客提供服務。隻要施特勞還在,診所和醫院的關閉也不會切斷他們買賣的通路。”

“施特勞此次失利,必會增強對曲家往來的力度,或者說,曲章琮。”蔣寶芳看了一眼紅黛,“他斷不會放棄這大好的機會。”新型藥品寶石針劑對武鬥的刺激和加持有目共睹,不僅是使用者戒不掉,得利者更加戒不掉。

所以曲文棟的勸說從一開始就會失敗。

“而且為了避免曲家壟斷,施特勞應該會想辦法再次培植自己一手掌控的組織,隻是會因為我們和趙享載而進行得更加隱蔽,更加難以察覺。”

看紅黛和蔣寶芳利落地將碗碟收拾幹淨,鍾嬸叮囑道:“現在福友會聲名鵲起,少不了會有人渾水摸魚、狗仗人勢,以後的路會更加難走。”

“要更小心。”她輕輕地說,“要更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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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享載躺在新辦公室被屏風隔斷的休息區裏,讓風雲過給自己按摩太陽穴。

雖然坐上市長之位,但這僅僅是一切的開始,他要解決的問題和麵臨的困境相比之前隻多不少。沙天奧執政之時長期受黑幫牽製,給趙享載留下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無用攤子,與施特勞綁定的諸多項目導致現在清查起來備受牽製;大能天佛會經過打擊雖然低調許多,卻從未停止過活動,據說因為心疼偶像艾心的粉絲反而令信徒數量比之前增加了。

而下一步他們就要麵對因為新型烈性違禁藥,不僅讓曲家,也讓整個久安被刺激得血脈賁張的畸形的武鬥市場。

“我需要增加一個秘書,”趙享載閉著眼睛說道,“一個會處理文件和日程的秘書——灰狐什麽時候來?”

剛從區長秘書升級到市長秘書的風雲過小聲道歉:“對不起……我太笨了。”他的道歉很快就變成拚命忍耐的細細呻吟。

侯華明努力無視這聲音,隔著屏風回答道:“在‘那邊’辦理離職,明天就來報道。”

“行政部應該挺忙的吧?施特勞最近可是不太好過。”

久安區負責人華進因各種風波而“負起責任辭職”的報道頻頻登上媒體,讓這位甚少公開露麵的總經理曝光率僅次於入獄的沙天奧、發布會上的教宗與神子。

然而他們都知道,華進是個“演員”。

一個對外的發言人,表演者,流程中的固定角色。

在義海仍在之時,為推進藥物許可而與烈如康有來往之時,他便是名義上對義海合作的最高負責人。

背後真正的執行者,從來不是他。

布局者,更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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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一顆聰明的腦子,”北千裏揮出一杆,高爾夫球在空中劃著弧線飛向起伏綿延的草地另一邊,把球杆拄在地上說:“年輕,漂亮,又上進,理應得到機會。”

“多謝您的賞識,我一定不會像父親那樣讓您失望!”一身名牌運動服的艾心,將銀發藏在遮陽帽下,恭敬地跟在北千裏身邊。

天佛會莊園事件後,北千裏對他的耳語是“單獨來見我”。於是時隔不久,他們來到草坪已經進入褪綠階段的久安高爾夫球場。它由市政廳批準,義海集團出資建造完成,幾經變動,在沙天奧失勢後被悄然納入施特勞名下。

誰又能想到,短短時日這裏就換了主人呢?

“你父親倒也不是蠢,但實在少了一些運氣,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沒選擇坐球車,北千裏仿佛要延長與艾心談話的時間,在草坪上緩緩慢行。

教宗齊建英雖然仍然擁有一大部分中上年齡的忠誠信徒,卻因為沙天奧一事損失不少人望,對方事敗後立刻轉向求助趙享載保住一命,也令許多利益相關者損失不小,怨聲載道,所以齊建英不得不背下這個後果平息眾怒。

神子艾心擁有的粉絲基礎遠超過齊建英,隻是在久安本地粉絲與信眾重疊部分稍差一籌,想要完全接替教宗之位仍需一些時日和手段。

但他卻可以做到齊建英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對年輕群體的操控以及輿論的操控。

“你的信徒恐怕更加忠實和狂熱,本質上沒有太大不同。無論內部和外部,我都會幫你逐漸取代齊建英——雖然隻是名義上的教內父子,也不要鬧得太難看。”

“是的,我懂。”

北千裏把自己手裏的球杆交給他,叫教練過來:“多打幾杆吧,天氣再冷一點就沒辦法了。以後聊事情總是要有點樂趣的。”

得到北千裏贈送的一整套球杆,艾心再次重複道:“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你跟我都是為先生做事,不要令先生失望才對。”

“艾心並沒有見過先生,是您救助我、培養我、讓我成為神子,艾心才有了今天。所以請原諒我,我的忠誠隻對您!”

北千裏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笑笑便走了。徑直去預留好的休息室,“K”正在那裏等他一起吃飯,穿著完全不符合球場入場規定的連鎖品牌店西裝,頭發亂糟糟。聽完匯報,“K”忍不住笑:“這小孩有點兒像你,你小時候也這樣。”

“我哪有……”北千裏爭辯一句,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剛才聽到艾心那句話時有相同的感觸。

“阿虎找我了?”

“是,阿虎先生去過您的書房,似乎……在查找什麽東西。”

“K”無所謂地搖頭,“沒關係,也沒什麽怕他看的,以阿虎的心思也看不太懂。他的電子眼——一直都沒有問題吧?”

“嗯,是的。”

“那就好。我近期不會回酒店,你也不要來住處找我。”

北千裏停下手中的筷子:“為什麽?我不會去得很頻繁,那個地方那麽亂,萬一您——”

“萬一被人發現我們的身份還是會有麻煩,以後每一步都要小心。”“K”疼愛地揉了揉年輕人的頭發,“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況且,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北千裏剛要準備聽,就被他訓斥“好好吃飯,吃完飯再說”。

直到飯後的甜點都撤下去,“K”才說道:“趙享載和福友會下一個目標就是曲家和藥物,但他們現在很難大規模開始清查,所以要加快腳步,即使純度不夠也無妨,要讓久安武鬥離了這東西就活不下去。”

違禁藥與黑幫總是綁定的,尤其在暴力盛行的久安。寶石針劑這一新型烈性藥,將武鬥的血腥閾值不斷拔高,為博彩提供了更豐富的可能性。無論投資人、賭徒還是觀賞者都食髓知味,對每場戰鬥的期待值再也無法回到之前了。

北千裏點點頭,從保險箱裏拿出一小盒針劑遞給“K”,“這是您要的。”

“K”把它拿起來輕輕搖晃,能聽到藥水的聲音。

他冷冷地說道:“久安的這些野狗們,有一口吃的就會蜂擁而上,哪裏能分得清好肉還是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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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站在甘拭塵麵前,有些茫然地看著對方。

甘拭塵也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絲毫沒有準備“**”的舉動。哪怕黑狗**精光,按照吩咐洗了澡*,他卻連一顆扣子都沒解開。

“*****嗎?**。”甘拭塵脊背靠在沙發上,仿佛整個人都在放鬆,在等待。

黑狗慢慢靠近,*****。

這是以往甜哥絕對不會允許的事情,但現在他絲毫沒有反對。於是黑狗貼在他胸口,親他的嘴唇。“親熱”到底要做什麽,其實黑狗並不是很了解,畢竟他從沒有過。他隻是覺得有**、***,完成這兩件事就行了。

***,黑狗很快就**了——甘拭塵實在非常符合他的*喜好,是哪怕沒有情感需求也會想要有親密行為的對象。

甘拭塵卻遲遲****,黑狗要去*****,被甘拭塵一把按住他的手,“行了。”然後掐著後頸趁他吃痛的時候吻住嘴,把他臉朝下壓在沙發上。

突如其來的*和**,讓黑狗*****,完全對甘拭****,等待對方的**。

甘拭塵此時卻支起身體俯視他,再也沒有下一步動作。黑狗睜開眼睛扭頭,看到他甜哥沒有一絲波動的臉孔,那神情跟他做飯時觀察煎鍋裏的肉有幾成熟沒有任何區別。

“夠了,不想做了。”

甘拭塵覺得自己在做一件荒唐且幼稚的事情。但凡黑狗有一點退縮、遲疑、不夠興奮,他可能就把黑狗的脖子扭斷了。

然而真的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去試探嗎?

沒有,完全多此一舉。要殺就殺,不殺就放遠點,多麽簡單。

甘拭塵在心裏不知道第多少次感歎“好麻煩好麻煩”。剛要離開被黑狗一把抓住領子,把質地柔軟的羊絨T恤扯得變了形。

甘拭塵低頭看到一雙狠狠瞪著自己的眼睛。

黑狗並不知道他複雜的內心活動,也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死劫,但甘拭塵的中途放棄比讓他死還難受。

他第一次對甘拭塵認真地生氣,並且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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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甜哥,確實不喜歡他。

甚至也不在乎他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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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掰開,黑狗不服氣,用力抵抗。

“小黑!”甘拭塵因為心虛而顯得格外不耐煩,把他手臂扭在身後,半邊臉按在墊子裏。

他於是聽見黑狗喘著粗氣,用飽含埋怨的鼻音叫他“甜哥……”光//裸而矯健的身體在他的鉗製下不甘心地掙紮,散發著熱氣。

“不準反抗我!”

被如此強硬地命令,黑狗才不掙紮了。甘拭塵放開手,看他爬起來盯著自己,脖子上還帶著被項鏈勒出的紅痕。

“去玫瑰馬完成你的任務,沒有指令,不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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