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修)鋼鐵澆鑄之花:21

第二天,甘拭塵洗完澡,在下巴上做了一個明顯的傷疤。換一身衣服,戴上白手套,扣上一頂髒兮兮的帽子。

對於一個以死亡隱藏身份的人來說,他不但沒有深居簡出,反而跟散養貓一樣,離家多日玩累了才記得回來。連紅黛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個身份,在久安有多少個貓窩。

他甚至不會在外貌上做過多掩蓋,僅僅會增加某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特點。有時是胡子,有時是胎記,或者如今天一般看起來沒愈合好的疤痕增生。

“想想看,不借助影像設備,你要形容一個人的容貌,是否會先描述他身上最顯著且有辨識度的那部分?比描畫一個毫無特色僅有帥氣的人可要簡單多了。”

他曾這樣對紅黛解釋過,被紅黛嘲笑“你倒是覺得自己帥氣。”

黑狗看他穿上了鞋,把自己的鞋也拎了出來。甘拭塵按住他的腦門:“乖乖在家,安排給你的練習做完就歇著,出門的話在記得晚飯前回來,不認識路問阿擇。不要等我。”

黑狗還想爭取:“甜哥一個人,不安全。”

阿擇特別認真地給黑狗解釋:“不是,小黑,老板出門,全久安的人都不安全。”

“你晚飯還想吃嗎?”甘拭塵給徒弟一個眼神,關門走了。到車庫發動一輛破舊的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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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房聽完小丁的匯報,曲文奪叫廚房準備一點甜點和水果,讓阿善帶著去醫院看曲章璞。

曲章璞已經可以下床溜達,據說沒幾天就能出院了。見曲文奪來了捂著傷口要去給他泡茶,又問“二姐怎麽樣了”,被曲文奪勸回病**,自己往沙發上一坐,說:“倒是讓你吃了不少苦頭,被欺負怎麽也不跟小叔說一聲?國外我管不了,俱樂部裏還是能說上幾分話的。”

曲章璞露出淺淡哀怨的笑容:“小叔沒經曆過,不懂的……有些事,跟家裏人反而說不出口。”

曲文奪不置可否:“算啦,反正也都過去了。等你休養好了,小叔給你在俱樂部裏安排個party,還有那個什麽——嗯——什麽來著?”轉頭問阿善,“C科技那個什麽協會?”

“青年精英交流協會。”

“對,”曲文奪點頭,“小叔帶著你去露個臉,叫他們知道知道,我曲文奪的侄子可不是能隨便欺負的!”

曲章璞被逗笑了,表情開朗了許多:“謝小叔!”

“你也快畢業了,將來怎麽打算的,像章琮一樣自己獨立嗎?”

曲章璞連連搖頭:“不敢不敢,我什麽都不會,要學的還多著呢!”

“切,這有什麽可學的。”曲文奪不屑一顧,“叫我二哥隨便分個鋪子給你不就完了?幫派不就那點事兒,武鬥場全久安都一個樣。”

“其實……”曲章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對武鬥生意沒什麽興趣,倒挺想去大伯那兒學點東西。”

曲文奪仔細跟他確認了一遍:“我大哥?”看他點頭,曲文奪哈哈大笑,“我這兩位哥哥是不是抱錯了兒子啊?”

等他笑完,曲章璞萬般為難地張嘴:“說到這個,我想求小叔一件事……”

“說啊。”

“能不能幫我跟大伯遞個話,就說我想去他老人家那裏學習。我,我貿然去提,怕不好,父親這邊也不會幫我開口。我就從底層開始,什麽都不麻煩大伯!”

曲文奪沒像往常一樣痛快地應下,反而皺眉咂嘴,一言難盡地看著曲章璞。曲章璞以為他不樂意,十分惶恐地道歉:“小、小叔要是覺得麻煩,就就就當我沒說過——”

“我說章璞啊,你都已經姓了曲、進了曲家,就不要處處總把自己當外人。自己別扭別人也別扭,這點小事你自己去跟我大哥提,他還能把你轟出去是怎麽著?就算看在我二哥的麵子上,他也不會說個不字兒啊!”

曲章璞連連說是。

“正當年輕的時候談個戀愛,著什麽急去工作啊。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跟小叔說說。”

曲章璞扭捏起來:“我連女孩的手都沒牽過,談什麽戀愛啊。”曲文奪不信,非要他說。曲章璞才吞吞吐吐地說自己“喜歡單純善良的女孩”:“最好……不在乎我身份的。”

曲文奪點點頭:“行,小叔給你記著。”

見他要走,曲章璞非要下床送他,一邊慢慢挪一邊問:“說起來我還沒問呢:小叔是怎麽找到我的?當時也來不及報警,我真以為這輩子就完了。”

阿善多看了一眼曲章璞。

曲文奪現出一臉的洋洋得意:“治安局那些廢物哪裏趕得上你小叔我!”

曲章璞連連點頭:“小叔身邊都是能人。聽說紅夫人把自己貼身的保鏢無聲鈴都給了你。若不是她,二姐真就被人欺負了。是不是這回紅夫人也——”

“這叫什麽話,雖然紅姨是幫了點忙,但我也有我的門路啊?”曲文奪回答得模棱兩可,點了一下侄子的腦袋,“你這小孩會不會說話,嘖!”

回到車裏,車門一關,阿善將車身的隔離係統全部打開,才說:“是他懷疑你,還是你二哥懷疑你了?”

“他們雖有懷疑,但焦點還在紅姨身上,倒不覺得我本人會有什麽通天本領。”曲文奪麵無表情地說。

“那你懷疑他們什麽?”

“這件案子從一開始就有人想把我拉下水,所以我誰都懷疑。”

關於曲章璞的調查並沒有特別存疑的地方,回久安後行蹤同他交代的也沒出入,除了跟死者在一起之外,幾乎沒有自己單獨行動的時間。在醫院這段期間裏,曲文梁隻來看過他兩次,似乎父子關係確實有點冷淡。

而曲文梁跟曲章琮卻過從甚密。

這叔侄二人從以前在生意方麵就走得近,曲文梁對曲章琮向來不吝指點,最近又通過紅黛聯絡上了甘拭塵的安全貨運,想要從義海手中分一杯施特勞的羹。

施特勞集團與義海合資的寶石生物早早拿下了生產資質,又在市政廳支持下四處收購醫院、診所,宣傳口徑為“填充久安本地基礎醫療與廉價處方藥的缺口”。

這話估計隻能騙騙傻子。

進入以黑幫、暴力、武鬥賭博作為經濟支柱的久安,跟藥品相關的所有生意要是前麵沒有“違禁”二字,就賺不到一毛錢。在連一粒維生素都沒生產的情況下,寶石生物就先提交了某種精神類藥物的生產許可。

主要作用為鎮靜安神的“精神類藥物”。

雖然還沒批下來,但總會並且一定會批下來的。畢竟這是在久安。

奇怪的是,施特勞並沒有將售賣一並交給義海,而是放出代理權招標。因為這件事,曲文棟與曲章琮父子之間最近爆發了一次爭執。

曲文棟不希望兒子跟施特勞有合作,之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沒有明確反對。如今曲章琮在曲文梁的支持下大有與義海一爭高下的架勢,讓曲文棟非常不悅。他不幹涉二弟,但至少管得了兒子。

曲文奪很清楚,曲文棟不是不敢,而是不願。

至於為什麽不願,曲文奪沒有當麵確認過,但他知道曲文棟向來對久安的現狀與未來相當悲觀,做好了未雨綢繆的準備。

“久安被隔絕在時代前進之外的發展並不是長久之計,終究有一天會走到盡頭,爛掉,然後再往前。”這話頗有些憂國憂民的味道,卻相當於從根本上否定了曲家的發家史。

雖然曲家兩兄弟如今各自發展,對外說辭一直是曲三爺授意。但曲文奪知道,事實正相反,這是曲文棟自己的堅持,曲三爺甚至曾怒斥他對不起曲家的先輩,簡直算不得曲家子孫。彼時曲文奪尚年幼,也目睹過數次父親與大哥之間的爭執。

曲文奪用手指敲打了下膝蓋:“去一下章琮那兒。”

延大安之死確實讓曲家占了不少便宜,義海忙著籠絡施特勞放眼更大的市場,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於正文已死,剩下大安聯合二當家,想必不久就會被義海吃掉。

而曲文梁叔侄二人大張旗鼓地同義海分庭抗禮,難道是仗著牆頭草一樣的治安局,有意拉攏就產生了自信?

他二哥不是盲目的人,但曲章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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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塵躺在診療**,兩手交叉放在肚皮上,雙腳交疊微微搖晃:“大夫,我真的不需要補牙嗎?最近有點牙痛哦。”

戴著口罩的女性牙醫正在登記診療記錄沒空回答。她身邊身高至少有兩百公分的男助理用粗啞的嗓子說:“那我給你拔了吧,拔了就不疼了!”

“我問大夫又沒問你。”甘拭塵埋怨道。

“洗完牙就趕緊滾蛋了行不?”

“診所是你開的嗎?我是顧客,要滾也是你。”

大夫摘下口罩,是個長相平平的女性,發際線有點高,腦後的短馬尾發尾非常神奇地呈現一條水平線,仿佛是在紮著頭發的情況下一剪子剪下去的。

“你的牙齒很好,疼痛可能是其他部位導致的。”她一邊脫下白大褂一邊說,“沒事的話我先走了,你們聊。”自顧自拿起背包走了出去。

甘拭塵從玻璃窗裏看到她上了自己的車,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她很會讀氣氛嘛。”

“我還是把你的牙拔了吧,廢話那麽多!”高大的助理一屁股坐在五輪牙科椅上,感覺那個小小的椅子差點就要矮下去一截。“要不出門看看腦子。”

“你有必要對前隊長態度這麽差嗎,小兔兔?”

“再叫我一聲‘小兔兔’試試?!”

甘拭塵把手臂枕在後腦勺上:“好啦,大猛,猛先生。”

大猛脫下橡膠手套,摔在洗手池裏:“我可從來沒承認過你是隊長,要不是看在阿虎的份上,誰要跟你同隊!沒等死在敵人手裏,說不準先死在你手裏!”

“我可沒阻止你們殺我啊。”甘拭塵舔了一下剛洗過的牙齒,要大猛把診療床搖起來一點,大猛一邊滿臉不樂意一邊照做了,“還不是沒那個能耐嗎?不然就你這個任性、不團結又毫無紀律可言的個性得死多少回!”

甘拭塵“哈哈”。笑聲剛出口,大猛將手裏牙鉗探向他的右邊眼珠,甘拭塵頭一偏,同時右手手掌錯開對方手腕,反手將他拖到診療台上的時候自己已經翻身下床,一根牙探針勾起了大猛的下巴。

“總有一天得廢你個器官。”大猛說道。

“‘K’這個代號你有印象嗎?”甘拭塵一邊說一邊把探針扔進垃圾桶。

大猛揉自己的手腕,搖搖頭:“沒聽過,至少在血花裏沒聽過。這東西難道不是隨便起的嗎?”

甘拭塵看著窗外:“代號總是有意義的。”

“什麽意義,國王?要這麽俗氣嗎?”

甘拭塵換了個問題:“你覺得這世界上戰鬥技巧最接近我的人是誰?”

大猛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了。那個人已經死了——我眼睜睜看著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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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用唯一的一隻眼睛,在棒球帽的帽簷下看著那扇封閉門,門板上的兩朵紅色雪花已經斑駁。他沿著高大的圍牆向密林深處慢慢前進,找到鐵絲網的部分,雙手試探了一下強度,迅速地攀登,翻越,輕巧地落在已經生滿雜草的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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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塵沉默了許久,緩慢地說道:“那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但是我——”大猛垂著頭似乎還想說什麽,被甘拭塵打斷:“好了,我回去了。”他用兩根手指搔了搔下巴上的假疤痕,把保溫杯接好水,“你就安心給人家洗牙吧,還不到你暴露的時候。”

“快走,少來幾次吧。”

甘拭塵剛回到車裏就有人敲窗問“走嗎?”他把停載牌亮起來,露出一個抱歉的神情。打開手機看一會兒,“嘖”地拍方向盤,飛馳電掣往家裏趕。

門廳的監控裏,黑狗一直戳在那兒。除了喝水上廁所,餘下的時間基本就看著門。

甘拭塵回家開門第一句話:“你這小孩,能不能不要給人這麽大壓力?”

“甜哥!”黑狗蹦到他麵前,不明白他在說啥壓力,看他平安回來光是高興。甘拭塵滿臉無奈,把黑狗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走吧,跟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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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奪如同往常一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侄子的地盤,卻被其心腹石九攔在了曲章琮辦公室外麵:“抱歉曲小爺,今天老板在裏麵見客人,我得給您通報一聲。”

曲文奪眉毛一挑,倒沒發脾氣,擺手讓他去。

石九進去沒多久門就開了,曲章琮親自開的,沙發上的矮胖男人把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兩撇八字胡幹淨利落,見到曲文奪立刻走過來笑眯眯地彎腰伸手:“第一次見曲小爺,失禮失禮!”

曲文奪回握一下,問侄子:“這位是?”

男人自己回答道:“寶石製藥的銷售,人稱八字刀,”又指指自己的胡子,“曲小爺叫我八胡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