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以魔始七
“歸渡！！！”
雲落雪看著那逐漸下墜的身影, 甚至連自己都不明白。
在他心裏，自己這個剛認識不久的人竟然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麽？
但是眼下根本不允許她想更多。
蕭霽瑜剛接住人就聽雲落雪沉靜道：“站穩！”
蕭霽瑜：？
他還沒反應過來，隻覺手上抱著的絕代佳人足有萬斤之重, 直把自己往深淵裏拖。
原來是雲落雪不知何時竟然用鳳來琴弦捆住了歸渡！
眼見兩人要被拽進深淵, 雲落雪頗為嫌棄的“嘖”了一聲，拋出琴弦的另一段捆在了身後巨大的山石上，及時定住了兩人。同時琴弦迅速的縮短將離岩漿隻剩下一厘之差的歸渡拽了上來。
深淵的邊界就像一層無形的結界, 將所有的邪靈都擋了回去。等把人撈上來的時候, 雲落雪看到仍舊是少年模樣的歸渡，眼神中的遺憾一閃即逝。
身為頂級馴獸師的蕭霽瑜一眼就看出來了雲落雪的遺憾是什麽。
畢竟大多數女孩子對毛茸茸的小家夥都沒有抵抗力。
他將雙足不能沾地的雲落雪放在了旁邊平整的巨石上，又把昏厥過去的歸渡放到了一邊。
邪靈是世間至深至惡的怨念, 大多數魔族沾染了也不死不休。雲落雪頗為擔心看向歸渡, 卻發現歸渡身上被啃噬的傷口竟然在自行複原, 甚至連遺留的怨氣都變被消解吸納了。
“你這是從哪撿來的小怪物，蓬萊枝下聯通的可是惡鬼阿修羅……”蕭霽瑜此刻也被震驚的不行。
雲落雪搖了搖頭：“他說他來自魔界的冥河, 具體的……”
直到歸渡周身的邪靈之氣都被吸收殆盡，兩人才都鬆了一口氣, 這才想起來, 他們似乎忘記了什麽……
忘記了——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深淵的蓬萊枝樹梢，緞無舟一人強弩之末的撐著結界阻擋周圍的邪靈, 最關鍵的是他身上竟然透出了一股如出同源的邪氣。
蕭霽瑜似乎明白了什麽：“嗬, 原來如此。”
雲落雪皺眉道：“什麽？”
此刻蕭霽瑜倒是不著急了, 抱臂看著那百年捉襟見肘的緞無舟, 閑閑的問道：“你要救他麽？”
雲落雪皺了皺眉, 問出了她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他得罪過你？”
“沒得罪過我, 但是得罪過你吧。”蕭霽瑜隨便蓋了過去：“我替你出氣怎麽樣？若是在此處喪生, 神魂都會被獻祭給蓬萊枝, 身體就會腐朽進入惡鬼阿修羅道成為最低等的惡鬼，這樣夠解氣了吧。”
聽蕭霽瑜的口氣，蓬萊枝不像是什麽神樹，反而更像是什麽魔樹。
雲落雪沒好氣的打哈哈：“在你眼裏，我這麽惡毒？”
“當然不是，高天孤月也沒你這般普照眾生了，那你要救他麽？”蕭霽瑜轉回了話題。
“你不能救？”
“如你所見，扇子都碎成渣渣了，怎麽救？”蕭霽瑜指了指地上的殘渣：“不過以我觀察，鳳來琴似乎能克製這些邪靈，你試一試？”
緞無舟畢竟是因為自己才落入險境，若是真沒了緞無舟大概死的甘願，可自己接受起來膈應。
雲落雪想了想便召出鳳來琴，琴弦已經歸位，十指一掃，一曲廣陵散如同娟娟清流散入深淵之中，原本瘋狂攻擊的邪靈聽到琴音，頓時停下動作，茫然的環顧四周。
琴弦泠泠，鳳來琴攜帶者上古真火之力再次席卷而過，被捆縛千年的邪靈竟然有了褪去魔氣清醒的征兆。
琴音琴心相通，雲落雪似乎聽到那些邪靈在說什麽，撕心裂肺，泣血而鳴，但是上古語言與現在巨大的差距，她也聽不懂這些邪靈的意思，隻能勉強辨認一個歸字。
聯想到蕭霽瑜之前所說，蓬萊枝會將人族之靈下放道阿修羅道，眼前這些邪靈……或許是人？雲落雪琴音一轉，《國殤》浩浩而來。
渾厚的琴音在深淵之中回**，那些邪靈最終褪去了一身殺戮，朝雲落雪行了個上古的禮儀，直衝雲霄而去。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送走了數以千百的邪靈，整個蓬萊枝都恢複成了之前祥和的模樣，雲落雪再難支撐，一口鮮血嘔了出來，眼前一黑就徹底不省人事了。
視線模糊之前她看到急忙趕來的緞無舟身上依然魔氣肆虐，甚至比那些邪靈更加濃重。
蕭霽瑜看著眼前半死不殘的三個人，嘖嘖了兩聲點評道：“過程略艱辛，好歹結局是好的。”
緞無舟仔細的給雲落雪把脈，確認隻是靈力透支過度才鬆了口氣：“你為什麽不阻止她？”
“阻止她幹什麽？救你？”蕭霽瑜冷笑一聲：“知足吧，帝君大人，起碼人家沒在你落魄時踩你一腳讓你變成那些邪靈好麽？”
緞無舟聞言略微驚訝的看向昏迷的雲落雪，倏而就變成了驚喜。
她願意救自己，那她是不是沒有那麽恨自己，或許……也許自己還有希望。
緞無舟摩挲著雲落雪的臉頰，仿佛懷中緊抱著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落雪，等我。再給我一段時間。”
蕭霽瑜看著這遲來的深情，直覺可笑：“醒醒吧，我們的帝君大人，不要別人的善良當成你自戀的資本，若是你真想補救，眼下到真有一件事得你幫忙。”
緞無舟視線不願意挪開分毫，目不斜視的道：“你說。”
——
雲落雪醒過來的時候，周圍清幽安靜，即使窗門緊閉，也能聽到遙遠的海浪聲。
她迷糊了一會隻覺得被子裏有什麽在聳動……
小小的，毛茸茸的……
那毛茸茸的東西似乎感覺到了她清醒了過來，蹦蹦躂躂的從錦被下鑽了出來，露出了一雙粉嫩的長耳朵和紅寶石一樣的眼睛，是一隻錦帶兔……
那兔子看到雲落雪睜開眼，蹦蹦躂躂的跳到枕頭上用耳朵和頭蹭她的臉頰。
雲落雪不由的輕笑出聲：“別蹭，癢。”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話就驚動了滿屋的小家夥們，偷溜進來的小兔子、大猞猁還有上古的麒麟幼崽……一窩蜂的都湧了過來求抱求蹭蹭，差點又把雲落雪埋倒下。
就在雲落雪快要不行的時候，蕭霽瑜前來拯救了她：“去去！出去玩！不然你們的救命恩人就要被你們活埋了！”
這些小家夥聽到蕭霽瑜的聲音都有所收斂的從**爬了下來，不甘不願的嚶嚶嚶的走了。
雲落雪長吐了一口氣，隻覺得自己的肺裏都是絨毛：“多謝了。”
蕭霽瑜笑了笑：“我說了嘛，這些小家夥喜歡你，門外還有你之前帶回來那個海蛇呢，現在比你還粗了，我都沒敢讓它進來。”
蛇類簡直是雲落雪此生天敵，聞言驚悚道：“不用，不要，讓它忘了我吧！”
這裏的小動物都是當年那條叛逃的文鰩魚帶走的口糧，雲落雪斬殺文鰩魚的同時還救了他們，蓬萊山的萬物有靈，這些動物也早就開了心智，因此對雲落雪特別的熱情。
蕭霽瑜被她真心實意的害怕逗笑了：“放心，它好好的，不過倒是你不太好了。”
雲落雪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雙足之上，她已經有所感覺了：“不能治愈？”
“當然可以。”蕭霽瑜道：“不過無根業火灼燒的是本相，想要修複也得一段時間，所以這段時間你大概會有些麻煩。”
這倒是可以接受的範圍，而且自己最著急的是回到原來的身體。
“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已經提前給你做準備，還差遣走了你最不喜歡的那個人。”蕭霽瑜半開玩笑道：“我是不是很貼心。”
雲落雪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隨口道一句：“那多謝了。”
“我自覺長的也不錯。”蕭霽瑜半開玩笑道：“還這麽善解人意，臨月仙尊都不青睞一下的麽？”
這態度就曖昧過了，雲落雪皺著眉道：“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好吧。”蕭霽瑜失望的站起身：“在那位帝君大人把你的身體帶過來之前，你就在這裏好好休養吧。”
“等等，還有兩件事，”雲落雪叫住了蕭霽瑜。
“你說。”
“引魂轉生大概要多久？”這是目前的當務之急。
“若是順利，最多半日，神魂就會完全挪走。”蕭霽瑜估量道。
“我的靈元可否轉化成魔元？”
“這個不行。”蕭霽瑜皺眉道：“天生靈骨就意味著神明的恩賜，你這跟吃了人家的飯還要拆了人家的家一樣，天雷得把整個蓬萊島劈沒了。上次都已經夠慘得了，放過我們這窮山僻壤的小地方吧。”
“上次？”雲落雪皺了皺眉。
“你還不知道麽？龍夔心已經在天樞帝君手裏了。”蕭霽瑜神情古怪而興奮：“用上古魔氣沾染天生靈骨……”
“仿佛玷汙神明造物的愉悅，天雷加身，道心受染，卻心甘情願成為天道最虔誠的叛徒……”蕭霽瑜回味的舔了舔唇角：“連俯瞰眾生的天樞帝君都撐不住而慘叫聲貫穿了整個蓬萊島……那種快樂……”
說到這裏他對上了雲落雪審視的眼光，頓時清醒了過來，又恢複了那種溫潤端莊的掌門風度：“不好意思，因為龍夔得以解脫而太開心，所以有些放浪形骸了。”
那股本能對血腥的欣喜和渴望……
雲落雪沒再接話：“他怎樣是他的抉擇，而且——他也不是為了我，隻是為了他自己那份想要\"得到\"的心而已。”
“中肯的評價。”蕭霽瑜點了點頭：“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你另外一個心尖上的人。”
“歸渡如何了？”雲落雪聞言就想下床，但雙足的刺痛卻阻止了她的行動。
“不要著急，你的小心肝比你好太多了，那些邪靈的氣息似乎能被他消解，因禍得福實力還更強了一些，不過心理上大概有點問題需要解決。”蕭霽瑜笑道。
雲落雪：“心理問題？”
“這就是我擅長的部分了，總之，你好好休息。”蕭霽瑜邁著方步溜達走了，徒留雲落雪一臉問號了。
蕭霽瑜直到走出雲落雪的寢殿外才看到了那張猞猁耳朵的木頭臉。
歸渡的原形連自己都探不出來原型的生靈，這讓他有了極大的好奇心。
“怎麽不進去？”
歸渡耳朵瞬間耷拉了下來，滿臉的自責。
“好吧，看來小花貓需要一點感情指導，要出去走走麽？”
歸渡耳朵動了動，他對這個紫衣掌門的感覺並不壞，而且他救了自己和雲落雪，於是點了點頭。
兩個人走了大半個海灘之後，蕭霽瑜大概知道了他和雲落雪相處的大概，思索的片刻道：“你知道本能麽？”
歸渡搖了搖頭。
“那你看那裏——”歸渡順著他的指向看了過去，是一對正在求偶的仙鶴。
“還有那裏……”歸渡跟著看了過，以一對正在和諧的海鯨。
“還有——”
蕭霽瑜話還沒說完，歸渡就木著臉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不、傻。”
“行吧。”蕭霽瑜笑了笑：“那你明白什麽是本能麽？”
歸渡皺眉看著他。
“追求衣食的富足是最基礎的生存的本能，但萬物生來殘缺，因為殘缺而追求能填補自己的圓滿，追求靈魂的安定這才是萬物真正的本能。”蕭霽瑜看著他：“你想要補全的圓滿是什麽？”
歸渡陷入了沉默，自己不是殘缺，而是汙穢的。與淤泥深處本應該連陽光都見不到的存在。
那暗影……不配有光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