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親愛的眾位選手, 市民朋友,鑒於配合市監察局相關要求,保障參會人員的健康與安全, 經多方討論及溝通,現決定將於三月二十八日舉辦的‘全國紀錄片大賽頒獎典禮’延遲,具體舉辦時間將另行通知……”

廣播中正通知著頒獎典禮延後的消息,各平台的討論聲如潮水一般湧進來, 相關單位控製不了指數式增長的輿論,各種吃瓜玩梗的聲音一時間爆炸般增長,原本關注度並沒有那麽高的比賽, 以一種並不光鮮的方式進入了大眾視野。

【666不愧是做媒體的, 玩得一手好文字遊戲。】

【“健康”與“安全”/狗頭】

【都驚動監察局了能是什麽好事兒, 等著吧估計有大瓜。】

【這屆京都民眾不行啊, 怎麽持續好幾屆都沒被逮出來,附帶一句雖然但是他們這場宴會辦得也太豪華了吧, 不知道的以為哪個高奢品牌的國際晚宴233】

【不是流量硬想分流量一杯羹唄。】

盡管比賽已經舉辦了許多屆,但一直不為大眾所熟知,很多網友吃瓜之前還要經過搜索引擎資料的科普。往屆獲獎的信息與影片也逐漸在網上流傳開來, 片子質量是不錯的居多,但越往深扒越覺得奇怪,比如一些紀錄片拍得確實不錯卻沒有上榜, 一些看起來質量平平的卻有獎。

藝術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各花入各眼, 群眾們覺得奇怪卻也不好提出來,隻是曾經被比賽忽略的影片再次有了熱度,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媒體人也因此獲得了許多關注。

聽起來有些荒誕, 但網絡世界輿論傾倒隻是短短一夕之間。

徐輕在喝一杯藕粉。

她回來之後整個人就有點兒不對勁, 帶著一點英雄主義的興奮, 還有一點沒有反應過來的餘驚。薑檢察官從她手中接過那份已經擬好簽字的獲獎名單,公事公辦地問了她幾個問題,問她叫什麽,是怎麽拿到這個單子的,徐輕當時滿腦子都是洪嶽最後看她那個十分滲人的眼神,好像從深淵裏爬出來密密麻麻的蟲豸,讓她一瞬間有種侵入骨髓的冷意。

“你還好嗎,同誌?”薑檢察官神色有些擔憂。

徐輕眼睛是躲閃的,她跑出來的時候好像聽到一句話。

——“b子,給我等著。”

沒有聽錯,應該是這句話,好像一句被撒旦附上因果的咒語。

顧明衍低頭看向她,聲音很低,也很溫柔:“記者證放在哪裏?”

徐輕呼吸都是帶著輕微喘息的,伸手去拿,沒有拿記者證,摸出來的是一個貼身的錄音設備。顧明衍眸子顫了顫,凝神的同時帶了些毫不掩蓋的心疼。

人群已經疏散得差不多了,薑檢察官眼神示意了一下,幾個下屬立刻去推休息室的門。這幾句發生的時間不到兩分鍾,然而下屬推開門,卻發現裏麵是空的。

“薑sir,沒有人。”下屬們在裏麵仔細盤查過,最後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發現一個用來放逃生艇的小艙。

“下水追。”薑檢察官把徐輕遞過來的錄音設備用透明塑料袋放好,眉眼很快往下一壓更加嚴肅起來,顧明衍伸手很輕地拍著她的脊背,鈴聲響起,徐輕猛然回神似的驚呼一聲,像從獵人槍口逃脫的小鹿。

“沒事。”顧明衍溫熱的指腹蓋上她的眼睛。

那邊幾個下屬已經用對講機請求支援後下水了,徐輕發間蹭了蹭男人的胸膛,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顧明衍……?”

“嗯。”他伸手在她細軟的發間揉了揉。

“是你媳婦兒嗎?”徐輕現在狀態很不對勁,薑檢察官改問顧明衍。

“是。”

“聽你說她是一名記者?”

“對。”懷中女人眼角有些微濕,顧明衍語氣沉了沉,“先聽錄音,後麵我帶人過來。”

當事人如果精神狀況並不穩定的話是不能配合接受調查的,薑檢察官往他懷裏看了一眼,見人是雙手緊摟護著,調侃了句“護成什麽樣兒”,眸光往那個打開的小艙瞄了一眼,輕蔑嘖聲,外套脫下來往地上一脫就躍進水裏。

這時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寬廣的河麵隻能看見漣漪上泛出的燈光,水下的內容黢黑一片而且深不見底。

“薑檢察官!”有留在船上的媒體立刻跟上去,拍照的直播的都有,還有些對準船上的鏡頭,顧明衍把西裝外套脫下來裹在徐輕身上,幾個侍應生連忙上來問顧總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不用。”顧明衍不動聲色地替她擋住這些探過來的鏡頭,低聲問道,“還可以走嗎?”

徐輕臉色煞白,伸手去摸包裏手機,上麵有一個並沒有及時打來的電話。

“喂?你在哪裏婭娜?”裏麵路易斯的聲音帶著沉重的喘息,“這裏被封了,完全不讓進。”

“……我拿到了。”她能感覺到自己嗓子都是啞的,指尖冰涼,頭皮還有些發麻。

“洪嶽跑了——”路易斯被攔在黑黃色的警戒線以外,隻能踮起腳跟往裏麵看,“我剛收到消息,他不知道用了什麽脫身辦法。喂?婭娜,你還在聽嗎?”

“她現在還很害怕。”徐輕手腕無力地垂下來,顧明衍接過手機放在耳邊,傳過去的男聲低沉而富有磁性。

“顧總?”路易斯愣了愣。

“你們達成了什麽樣兒的計劃。”顧明衍語調很明顯放冷下來,“知道會有多危險嗎?”

“不是,我們是坐好充分準備的。”那頭路易斯也有些心虛,因為他沒有算到自己會被擋在外麵進不來,沒有及時出現,如果剛才不是徐輕在鎖扣放上一層塑料紙,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充足準備?”顧明衍氣笑了。

“我……”自知理虧,路易斯語氣支吾。

“那她現在是,”路易斯抿了抿唇,“跟你在一起嗎?”

“我帶她先回去。”

“噢……”路易斯看著麵前熙攘的人群,那艘遊輪依然在人聲中錯雜得金碧輝煌,就像一張中世紀宮廷畫師筆下的作品,帶著無比高調的奢靡,在夜幕下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

穿著華麗的參賽者與新趕來的便裝媒體。

也許鏡頭並沒有太注意,但是路易斯看到了,顧明衍是講徐輕放在一艘小艇上從另一個方向走的,這些媒體跟餓了很久的野狗嗅到骨頭似的湊上去,那艘小小的船隻從負三層出來,沒一會兒就到了岸邊。

“對不起。”路易斯有些難過,他沒有估算好時間,也沒有做好充足的突發狀況準備。

好在她還是成功脫身了。

“顧總,你說的是這位小姐嗎?”他身邊帶著的那名女助理看了看懷中臉色依然不怎麽好的徐輕,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搭上她的脈搏,“現在脈象太紊亂了……身體是有些虛的,嗯,等她平靜下來我再看看。”

是他請的一名營養師,徐輕這個胃病怎麽治都治不好,中醫西醫都試過,顧明衍平時也會做菜,但還是專門找來一個調理身體的女中醫,想著給她弄弄藥膳吃也好。

“嗯。”略一頷首,他聽到懷中的女人嘟噥一聲。

顧明衍低頭看向她。

“我們先回家。”解釋性地說了一句。

不過她應該並沒有聽進去,拉著他襯衫的手都是仍然打顫的,額頭滾燙,身上卻很涼。秀眉緊緊皺起,不知道想起什麽,眼中有些後知後覺的懼怕。

現在知道怕了?顧明衍抬眉。

他讓人把車開過來等著了,女中醫坐上副駕駛,他抱著人坐在後麵。徐輕呼吸聲稍微平靜了一點兒,把頭偏過來的時候牽扯到腰間的傷口,顧明衍知道她這裏有傷,拉住她的手讓人不要去碰。

可能是拉扯開過後又在愈合了,所以特別癢。

“顧明衍?”她又叫了一聲。

“嗯。”好歹後麵兩次都是叫對的,顧明衍低頭埋在她的脖頸間,鼻息溫熱的落在細軟的發裏,徐輕下意識伸出兩隻胳膊抱她,他知道她現在很害怕,於是手臂環住她後背,力道逐漸收緊。

又怕弄疼她,又想將對方侵入骨髓。

“記者證沒有帶嗎?”他側過頭,聲音很溫柔。

“……沒有。”

像是恢複了些意識了,人被西裝外套緊緊裹住,又靠在他懷抱裏,徐輕睜開眼睛讓自己不去想:“你怎麽哪裏都在啊……?”

“我為什麽不能哪裏都在?”男人反問她。

這個時候是不帶多少理智的,徐輕軟軟“噢”了一聲,眸中還有些濕,手指仍然拉著他的襯衫,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顧明衍心裏一軟,用紙巾幫她稍微擦了擦:“我開玩笑的。”

“……啊?”

“你有情報員,我當然也有。”顧明衍無奈地輕歎一口氣。

“你查我嗎?”徐輕眼睫微微顫動幾下,手臂依然是向上環住他脖子的,聲音沙啞。

“你不是也讓人來查過我嗎?”顧明衍輕輕笑了笑,“不樂意了?”

“我很少這麽做的好不好?”腦袋裏暈乎乎,徐輕沒這個心情跟他拌嘴,你一來我一往沒什麽意思,幹脆哼唧幾聲往他懷裏又縮了縮。

前麵坐著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各自把頭側向一邊兒。

“到了。”顧明衍把她攔腰抱下車。

他在京都住的是帶工作室的一處小別墅,沒有直接買下來,算幾十年的長租,周圍打理了一番陳設也很簡潔。助理幫忙用鑰匙把門打開,徐輕覺得腦袋恍恍惚惚,身上出了一層虛汗,被人輕輕放在沙發上。

“我去煮一碗當歸湯。”女中醫站起身。

“我想吃藕粉。”身邊有他在,徐輕膽子又大些了,摟著男人的腰際就耍小性子。

“藕粉……清火,但是徐小姐現在需要補氣血。”女中醫有些猶豫。

“她想吃。”顧明衍薄唇微抿,他長到這麽大腦子裏還沒有“規矩是怎樣”幾個字,從來都是靠自己去探索這個世界,包括少年時期他去打工賺錢,大學時期學法之後知道社會的邊界。他心裏有個大概,但不是家長們常說“這樣做為你好”的大概,想吃藕粉就吃,又不是別的東西,她想吃點兒甜的,或者隻是說想吃了,那也沒什麽不可以。

“好的老板。”女中醫擔憂地往他懷裏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進廚房燒開水泡藕粉了。

“老板,這裏幾個案源需要你安排。”助理從公文包裏拿出幾份文件遞到他手邊。

懷中還抱著人,顧明衍隨手打開中性筆筆蓋,一麵摟著她一麵低頭去看這些案子都分配給誰比較合理。

徐輕也不說話,她閉上眼睛想起那個深淵似的眼神,隻想就這麽被人抱著,占了幾分嬌氣的私心。

這份私心也是他給的。

“有幾份網購欺詐案,金額不多。”助理解釋道,“但是網上現在還蠻關注這個。”

性價比不高,賺的隻是一份名聲,顧明衍從前應該是不會接的,現在也要考慮公司口碑,於是點頭道:“問問有沒有律師願意接公益案的。”

“要我發通知嗎?”

“不強求。”

“還有一個比較棘手的離婚案。”助理繼續說,“是一個當紅女星的,對方讓經紀人過來跟我溝通過,嗯,他們的意思是隻想讓您親自經手。”

“什麽價?”

“是說按照您規定的支付薪酬。”

顧明衍輕輕頷首,懷中女人突然靠近他的脖頸間蹭了一下,頭發帶過有些發癢,顧明衍把手中的文件放在茶幾上,喉結上下一滾:“我知道了,剩下我會看的,你先回去吧。”

“噢……”助理很有眼力價地起身,“好的老板。”

“嗯。”

徐輕還有些害怕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故意來撩他,顧明衍手掌環住她指尖輕輕握了握,那頭女中醫也把泡好的藕粉端出來了,屋內帶著絲絲蓮藕的甜香。

“謝謝。”他伸出手端過杯子,“你先回去吧。”

“好的,老板有事再叫我。”

“嗯。”

京圈這些權貴喜歡養家庭醫生,但大多都是西醫,顧明衍是問的圈內比較好的一位擅長調理女性身體的,從業不久但是口碑極好,泡過藕粉就出去了,應該是經常跟上層圈打交道的緣故,說話做事都進退有度。

門被帶上,客廳裏明晃晃的燈光有些紮眼,徐輕感覺到杯子遞到嘴邊,低頭喝了一口。

不知道為什麽想要緩和情緒的時候她還是偏向於喝藕粉。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怎麽了?亮嗎?”顧明衍想將她放下來去開另一個燈,徐輕拉著他的襯衫不讓人走。

“你想怎麽樣?”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顧明衍把手中筆蓋合上往茶幾一扔,幹脆直接問了。

“……這是你家嗎?”她問的問題不著邊際。

“租的。”

“你什麽地方都是租的。”她“咯咯”笑了起來。

顧明衍:“……”

“燈還關不關吧?”男人輕嘖一聲。

“樓上還有房間嗎?”徐輕說,“這裏有點冷。”

樓上有他睡的主臥和一個次臥改成的工作室,顧明衍動作遲疑了一下,還是將人抱起來走上樓梯。徐輕手中捧著溫溫熱熱的那杯藕粉,時不時低頭去喝一口,覺得手中和胃裏都暖了起來。

一路過來都不用她怎麽走路。

有點兒憨氣地笑了笑,顧明衍用膝蓋頂開房間門,手臂將人掂了掂,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抱了一路能不手酸嗎。

“你放我下來吧。”徐輕摸到他手臂上僵硬的肌肉線條,又抬頭去看他骨節分明的下頜,從男人臂彎裏躍下來,落地的時候腳有些軟,綿乎乎走了幾步,覺得身上麻軟的感覺都褪去了一些。

臥室和客廳一樣冷。

顧明衍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體溫,覺得還是有些偏燙的。

“嗯,那個我想洗澡。”身上黏糊糊的,除了一堆汗,估計妝也花得差不多了,她今天特地沾了眼睫毛,這會兒不知道還在不在,顧明衍抓住她的手臂讓人站穩,白色襯衫明顯一團她印出的粉底液痕跡。

太不浪漫了,徐輕有點兒囧。

“沒有給你換的衣服。”

“我可以穿你的。”

“你穿不了。”

“寧——”寧越的我都穿的了,為什麽你的我穿不了。

一個字單冒出來,徐輕心裏警鍾敲響連忙咽下去,麵前男人好整以暇地淡淡抬眼,徐輕連忙陪著笑意,嗓子掐得嬌軟了些,討好人似的:“你給我穿嘛,我在這裏又沒有什麽可以換的衣服。”

“我讓人給你送過來。”顧明衍言罷就要給助理打電話。

徐輕:“……”

“過會兒要去監察局配合調查的,穿我的還是不方便。”他目光掃過來,解釋道。

“哦。”四周望了望尋找浴室的方向,拎起自己裙擺就打算進門。

“我給你拿浴巾。”

顧明衍拿了一條幹淨的白色浴巾遞過來,徐輕麵無表情地關上門,忍不住放在麵前小心聞了一下。

不是他身上的味道,應該是洗過沒有用的,或者是新的。

她怎麽這樣了QAQ放下浴巾的時候徐輕臉有點紅,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清心寡欲的緣故,鏡子裏的她像個可愛溫順的水蜜桃,呃,切開來裏頭是有些網站不能寫的想法的。

所以顧明衍是聖人嗎。

他真的每次都可以忍下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徐輕脫下禮服走進淋浴房,壁掛上全是他在用的東西,沒有護發素,也沒有她平常軟滑肌膚用的身體乳,幹幹巴巴洗了一個澡,徐輕裹著浴巾探出一個頭:“你沒有吹風機嗎?”

“有,櫃子裏。”

他又在看文件了嗎,為什麽他有看不完的文件。

徐輕鼓了鼓腮幫,在浴室把頭發吹好,那頭助理已經送了一套她穿的衣服過來,聽到臥室有吹風機的聲音,思緒不知道又飄去了哪裏,十分八卦地笑了一下。

“婭婭。”顧明衍扣了扣門。

“嗬,幹嘛?”語氣故意不大好。

顧明衍:“……”

門是可以從外麵打開的其實。

“換上衣服,我們得出去一趟。”看得出來是很忍著脾氣跟她講話了,這人脾氣一直不算太好,剛見麵那會兒對她已經算客氣了,現在除了有些特定情況會絕對心軟(比如她哭),之外他也不是完全縱著她的。

“凶什麽凶。”徐輕一手拉住浴巾,另一手沒好氣地打開門。

顧明衍:“……”

他凶了?

“凶什麽凶啊,換就換嘛。”徐輕煞有介事地拿過衣服,顧明衍頗有些無奈地用指腹按壓眉心,把門帶上走開。

沒有卸妝用的東西,她是用洗麵奶直接洗的,這會兒臉上還有些泛紅呢,眉毛和睫毛上都掛著水珠,皮膚粉粉的,在鏡子裏看去一眼,覺得肯定不是自己的問題。

某人的心肯定不是肉長的。

“換好了。”推開門出去。

他給她挑的是一件鵝黃色的上衣和白色的長褲,上衣有點兒娃娃領,她二十六歲之後就很少穿這種風格的衣服了,像個女大學生似的,再加上沒有化妝,眉眼又生得清純,頭發軟軟披在肩上,真的很像才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你這是什麽審美呀?”她有點兒拘謹,“我早就不穿娃娃領了。”

“有個外套。”外麵天氣還是有些冷,顧明衍伸手給她披上。

“你喜歡年輕小姑娘嗎?”徐輕抬起頭無厘頭地問了這麽一句。

顧明衍氣笑了,並不很想跟她說話。

他讓人送過來的是一件連帽的外套,拉鏈一拉帽子一戴,上麵有兩隻白色小熊耳朵,毛茸茸的特別可愛。

徐輕抬起頭,兩隻眼睛圓圓的,濕漉漉。

“在店裏偶爾看到的。”他開口,“當時覺得挺適合你。”

挺適合她?

她好像沒有穿過這種衣服吧……至少在他麵前沒有,倒是有點兒像她高中時候的穿衣風格,那時候同學們都喜歡叫她“小婭”,然後伸手過來捏捏揉揉。

但徐輕不是軟妹,也不是她當時打扮出的這種性格。

“真可愛。”

他很少用這種格外溫柔的語氣同她講話,低低的,蜷曲的手指帶過她的下巴,好像很滿意自己打扮出來的她的樣子,徐輕不習慣這樣戴帽子,伸手想扯下來,顧明衍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有兩個耳朵。”徐輕改為去摸耳朵,一麵去觀察他的表情,“你喜歡嗎?”

顧明衍沒有說話,開門要走,徐輕在後麵明顯看到男人耳根有點紅。

原來喜歡這個啊。

徐輕小跑幾步跟上去攀上人的手臂,顧明衍回手將她指尖握住,沒有說話但是心情比剛才好了許多。

“你的沐浴露為什麽是這個味道?有點兒像薄荷。”她有一搭沒一搭問道。

“一直都是。”

“可是你身上不是這個味道。”

“因為用了不同味道的洗衣液。”

徐輕:“……”

曖昧終結者,她輕哼一聲小跑進他的車裏。

屬於她的副駕駛。

“這裏缺一個驅蚊貼。”不一樣的車,徐輕上下打量了一下車內。

無所謂她怎麽弄,所以並沒有搭話。

徐輕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外套帽子包裹得她嚴嚴實實,隻有迎麵吹來的風帶得鼻尖有點兒涼。車裏還好,有暖空調所以不冷,徐輕轉過頭去看顧明衍,男人的側臉落在時明時暗的燈光裏,成熟的……性感的好看。

“不怕了嗎?”顧明衍開口,等她情緒平複了才跟她翻舊賬。

“呃這個,”徐輕手指捏了捏衣角,五官皺巴巴,“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嘛……”

“哇,真棒。”

他他他冷嘲熱諷她!!這男人好過分!!!

徐輕轉頭瞪圓了眼睛,回過來,再次轉頭瞪圓眼睛:“你這是什麽語氣啊?”

“普通語氣。”男人沉著臉色,“你跟誰計劃我不管,洪嶽什麽門路你知道嗎?今天這樣出了事看你跟誰去哭。”

還想著吃藕粉呢。

“這我不是計劃得非常周全嗎!”徐輕眼神有些閃躲,好在顧明衍叫來了檢察官,她跑出來的時候基本一路暢通,如果開門外麵也是洪嶽的人的話……

她有些不敢去想。

“是挺周全啊。”尾音上揚起來,讓人聽了卻有些發涼。

“我——”徐輕咬了一下下唇,“可是我要不去,孫戚文是不是要過來找你談?”

她是盤算著的,第一步攻略洪嶽,拿到證據之後第二步孫戚文,美貌是一個具有殺傷性的武器,她還是第一回 這麽用,雖然有些鋌而走險,但到底結果是好的。對洪嶽可以,對孫戚文不一定行,她後麵還有一係列的想法,隻是這次時間太短了,她隻能做到這一步。

“孫戚文?”男人從唇齒間吐出這個字。

這次是真的沒有一絲溫度了,徐輕瞳孔猛然皺縮,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連忙捂住嘴巴把腦袋撇到一邊兒去,顧明衍油門一踩,車停在路邊的時候由於受到慣性作用她一整個兒往後傾倒過去。

“啊嘶。”但是不敢說話QAQ

男人沒有立刻開口,徐輕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後視鏡裏她兩隻小熊耳朵還豎著,顧明衍不打算說話,她心裏打鼓似的伸過去一隻手來,手背白白的,攀住他放在手刹上的小臂。

“顧明衍,”她試探性地換了一個稱呼,“……阿衍?”

倒是一個稀奇的新稱。

顧明衍低下眼睛,路燈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層陰翳。

“原來是說我低估你。”哂笑一聲,倒是沒有推開她的手,“很有本事。”

“可是我,我要是自己挖新聞就算了,”徐輕囁嚅道,“孫戚文來找你,我怎麽可以——”

她說不下去了,看上去有些委屈,顧明衍下顎輕輕動了動,低眼的時候目光落到她兩隻小熊耳朵上,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心裏也軟下來:“我看上去很需要你來保護嗎?”

“想做就做了,”她嘟噥,“我還問你幹嘛?”

顧明衍伸手過來碰了碰她冰涼的鼻尖,帶著一點輕哄的味道。

“好了,”指腹下滑在她臉邊摩挲了一下,顧明衍開口,“這次做得真的很棒,但是有點兒危險。”

“哼。”這麽說還差不多。

好像哄人是每個男人應有的天賦,尤其在看到他放在心尖上女孩兒的時候,她哭或者皺眉語氣就忍不住緩和下來。網上常有詬病他這人脾氣不好不忍事兒的,偏偏對徐輕的時候就可以一忍再忍。

尤其這一次她還是這麽驚險地過來。

“我已經處理好了,”他盡量斟酌自己的語氣,將人拉到自己這邊來,也沒有抱,隻是骨節蜷曲將她幾縷碎發放到耳朵後麵,鼻息裏是他放在浴室洗發露的味道,體溫暖暖的,心裏更軟了幾分,“不需要你去找洪嶽,再去找孫戚文。”

“啊?”徐輕突然反應過來。

晦暗的燈光中他的眸色是深黑的,此刻卻異常溫柔。

徐輕吞了一口唾沫,好像被她遺漏的這些東西正在逐漸串聯上……

他們好像,朝著同一個目的,用職業相關的不同方法,不約而同地在做同一件事。

並且都以為自己在保護對方。

“你一直知道,”她杏眸顫動,“孫戚文的目的是你嗎?……他做的這些生意那麽不幹淨,就算你勝訴之後口碑也一樣完蛋。”

“我知道。”所以他並沒有就此收手。

“那,那……”

“但他的目的不是我,”顧明衍薄唇微抿,“是你。”

徐輕抬起眼睛,瞳孔中倒映出的路燈並不能照亮夜幕,但是在左上角形成一個明亮的光點,在她清澈的眼睛裏,是他心心念念的那雙眼睛,是他每回將入歧途的時候想到的。

婭婭那麽幹淨。

“我?”徐輕愣了一下。

“還記得兩年前你經手的那個新聞嗎?”顧明衍呼吸聲靜靜的,但是低沉的聲音在夜幕中顯得那樣冷靜,也那樣好聽,“前幾年風靡的校園貸,背後最大的老板就是孫戚文。”

什麽意思……徐輕腦海中又想起那句話——你給我等著。

這些本身就處在黑暗裏的人,從來都不是吃啞巴虧的等閑之輩。

“當然,也不一定是孫戚文。”顧明衍握住她的冰涼的指尖,“這隻是他最近常用的一個身份。”

短短幾句話,徐輕聽得手臂發涼,如果她沒有睡過頭真的去了孫戚文的飯局,可能現在就不會安安穩穩坐在這裏了。

“沒關係。”她的表情又有些白了,顧明衍頓了頓,還是將人摟住,耳側的聲音是低柔的,卻帶著一種讓人頗為信服的力量,“沒關係,我怎麽會讓他動你。”

如果徐輕按照他想的這樣照常參加晚上的宴會,那將不會有任何事情,宴會結束他會把她帶到家裏,讓女中醫給她看看身體,然後再好好睡上一覺,孫戚文和洪嶽也都不能再動她。

可是徐輕並沒有坐以待斃,她發現了,所以決定以身犯險……呃,現在看來是真的犯險。

說通了這一點,靜默中好像有什麽情愫在湧動。

徐輕身子有些軟,湊過來伸手攀在他的肩頭,親了一下他唇邊,顧明衍溫柔地過來抱她,卻被人狠狠在下巴上咬了一口——“嘶。”顧明衍悶聲。

“你浴室裏沒有卸妝用的東西,我都用洗麵奶的。”秋後控訴。

顧明衍:“……”

他是真的沒想到這一點,想著讓女中醫給她看完就把人送回酒店。

“搓得我臉上皮膚都疼。”徐輕實在委屈得不行,伸手緊抱住他的肩頭,依然是清冷的雪鬆味道,顧明衍環住她的腰,也分不清是誰主動的,鼻息交錯的吻浪漫而綿長。

“小姑奶奶。”監察局內,薑曄眸色無奈地看過來,“你們組織同意你這麽做嗎?臥底記者?”

“呃……”一般這樣的行動都需要上層審批的,徐輕眼神閃躲。

“雖然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不論是我們,警局,還是你單位,都有這個責任保證你的人身安全。”薑曄喝了一口濃茶,因為這些天堆砌的工作眼下有些烏青,“你這個——”

“我知道了的。”徐輕桌麵下兩隻手的手指逐漸絞緊。

“好了好了,沒有要多怪你的意思。”薑曄說,“你提供的這些證據至少可以立案和定罪了,而且市立也會給你和顧同誌頒發獎章。”

顧明衍在外麵等她,徐輕抬起眼睛往走廊上看去一眼,男人靠在牆上身材高大而頎長。

“但是我們仍舊不提倡。”薑曄抿唇,“唉,算了算了,我們領導讓我跟你做一會兒思想工作。”

“嗯。”乖乖認錯。

“他們的意思還是,”興許是想到了什麽,薑曄抬起眼睛,狹長的眸子在燈光下有些觸動,“算了,不提了。”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報備過後,做好萬全準備。”徐輕回他。

“看來你是真的鐵了心啊同誌,”薑曄指節搭在皮質辦公桌的中央,唇角上抬露出一個笑容,“——也是。”

“嗯。”不知道說什麽,她看著麵前這位檢察官。

“都是這樣,抓住逃犯的喜悅並不能夠衝淡我們失去戰友的悲慟。”這句話說出來很簡潔。

薑曄起身:“就這樣吧,換我是你我估計也不會躲在誰身後的。”

徐輕同樣站起身:“對不起。”

“沒必要,”薑曄的目光也轉向玻璃隔間外的走廊,“我好像知道為什麽我這學弟這麽看重你了,你很不一樣。”

“你不是淩霄花。”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