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天徐輕醒來已經很晚了,手機幾條工作群消息說今天強降雨發補貼之類的,此外沒有任何其他訊息。

【虞莓:今天感冒還好嗎?】

【徐輕:還可以。】

【虞莓:好,注意多休息。】

【徐輕:嗯。】

略微向下滑動了幾下屏幕,頁麵沒什麽動靜了,徐輕收拾收拾準備起床。

這會兒臨近中午,樓下的餐館陸陸續續熱鬧起來,鍋鏟翻炒聲和人聲交雜在一起,混雜著初秋的第一場雨,透過走廊,她職業性地將食指和拇指交疊做成一個相框,好像翻動時留下的是一幕人間。

“哎喲,這麽大雨。我兒子做空乘啦,現在航空業這麽不景氣,最近幾天台風又得來,叫什麽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正常飛……”

“得了阿嬸,每回跟您吃飯,開口閉口都是天氣,比人天氣預報裏播的還準。”

“那,那我不得知道一下?他回來了我不去買菜?那我不看天氣預報能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得了得了,知道了,來老板6號桌一盤花生米一瓶黃酒!”

“……”

徐輕抬頭看了看窗外,黑雲跌跌撞撞地壓在上空,勁風呼嘯,雨還沒有來,偶爾刮過幾點雨,才清晨就已經那樣像黃昏。

轉頭去臥室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她叫了一輛計程車準備出門。

“姑娘去哪兒?”

“麻煩南四環商超,謝謝啊。”

黃莉莉昨天晚上給她發過一條邀請函,裏麵寫了班聚的時間地點,說是班上幾個混得好的老板請客,大家都問她來不來,所以請賞臉一定到場,後麵還跟了個哭泣的熊貓表情包。

過會兒估計雨要下大,所以她打了個車提前到,遠遠地就見到黃莉莉和曾經幾個班委等在門口,見到徐輕眼前一亮,連忙招呼道:“別玩兒手機啦都抬頭看看是誰?”

徐輕有點尷尬地小跑上去,跟大家打了聲招呼。

“徐輕!我們還以為你不來呢。”幾人張羅著她往裏走,“好久不見,感覺沒變都,和高中時候一樣漂亮。”

“我就說沒變吧?有回人家上電視我看到過,我跟我媽說這我以前同學,我媽都不信。”

“哈哈哈別不信啊,現在我看見都好像回到幾年前想起我那青春了似的。”

“別,人家的青春裏可沒有你。”

徐輕:“……”

她以為自己來得足夠早,沒想到推開包廂門裏頭基本都到齊了,幾桌聊著天的人抬頭看過來,有熟悉的揮手笑著跟她打招呼:“噯,小婭,好久沒見了,快過來坐。”

“嗯。”徐輕點點頭走過去,也許是人太多了,讓她有少許的局促。

“徐輕今天就穿短袖T恤啊怎麽,”旁邊的女生開口問她,“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可愛穿裙子呀什麽的,一天一個樣兒,羨慕死我了。”

他們高中管得不嚴,那會兒校服隻用在周一的時候穿,所以平時大家都穿自己的衣服。徐母當時算是個摩登時髦女性,常常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後來大學讀了應用心理,還是覺得普通T恤更方便,穿衣服也漸漸簡單了,一般都是白上衣加牛仔褲,抱著資料就往實驗樓跑。

“……那時候小嘛。”她回。

“現在也小呀,二十來歲的人。”女生用手戳了戳她的衣服,歎氣道,“好可惜啊,本來以為可以看到你穿小裙子的。”

徐輕:“下次啊,下次一定。”

“都開始吃吧,別客氣。”黃莉莉拍了拍手,“都是班上的或者隔壁班的同學,也都不要太拘謹哦。”

“我聽說咱們班長現在在創業,公司在去年年底的時候過了C輪融資呢。”徐輕邊上的幾個女孩兒悄悄湊近討論了起來。

“哇,這麽厲害?那豈不是拿錢拿到手軟了。”

“可不是,但聽說一直都沒男朋友,女強人嘛。不過她這身材,確實不一定能找得到是吧。”

“吼你小聲點噢……”

“怕什麽,她好像出去了,又沒別人在。”

包廂裏立刻熱鬧起來,不知道誰點燃了一支煙,接著煙味越來越濃,徐輕覺得眼睛被熏得有些發疼,於是找了個上衛生間的由頭出去打算透透氣。

隔壁包廂也有人在,是黃莉莉請的老師們,這會兒也時不時響起酒杯碰撞聲。

“小寧啊,我在律師行業的朋友說起,你不是被派遣到倫敦學習了嗎?”一個老師的聲音突然留住她的腳步。

“來台風,航班延誤了。”寧越應該是剛來不久,身上沾了些水珠子沒有落。

“寧越還沒有成家啊?”另一位老師也跟著開口問,“我記得你不是跟我們班那位小班花兒在一起了嗎?想前幾年發朋友圈的時候,當初你們班班主任還嘚瑟了好久,說最漂亮的一個被他們班學生給奪去了。”

“別,別瞎說啊!官宣那個好像是有個集團的千金,姓安來著,跟咱班的徐輕確實有那麽些像。”

“像徐輕高中的時候吧,現在看著也不太像了。”

“我看著倒不像,切。”

裏頭酒杯起起落落的又過了一陣,耳邊響起黃莉莉的聲音“欸,你在這裏做什麽”,徐輕才回過神。

“……噢,裏麵很多人抽煙。”徐輕回。

“抽煙!?我就出來一陣子還抽上了,這些人真是。”黃莉莉狠狠皺起眉,“那,那要不你先在外麵待會兒?我去裏頭說說他們。”

“不用了不用了,”徐輕搖頭,“我過會兒進去就行,大家都抽,難管。”

“進去問問到底誰買單就不就成了,”黃莉莉回,“他們這些人的心思我還能不知道?說起誰買誰買,到時候了又掐點又掐時機的,進去一問保準各個把煙掐滅,生怕被我注意到。”

徐輕:“……”啊,好像說得挺對的。

“你——欸?那是不是寧越啊?”黃莉莉捂住嘴巴,“天哪,我以為寧越不來的。”

“啊。”算是一句應聲。

“你不知道嗎?哦哦對,就是之前我們上大學那會兒寧越官宣嘛,我就去加了他女朋友。本來以為分手了呢,沒想到昨天發了個定位的朋友圈,在機場欸,照片裏寧越也在,聽說是要去哪兒培訓,整整三年呢,唉,這麽長時間。”黃莉莉撓了撓頭,“估計回來就能升合夥人了吧。但是那個照片就有點怪怪的,兩個人離得有點遠。”

應該是黃莉莉說話聲音太大,寧越抬起頭朝這裏看了過來,徐輕愣了一下,無意識地對上他的眼睛。

“嗨!”黃莉莉搖著手跟他打招呼。

寧越微微頷首,目光依然留在徐輕身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欸徐輕?快進來,唱歌了大家。”班聚的門裏有人招呼道。

“來了來了。”黃莉莉推了推徐輕的手臂,“眼睛還難受不?去不去?”

“哦不了……”徐輕搖頭,“我突然想起好像有什麽東西沒有拿,嗯,你們先玩兒吧,如果AA的話給我發微信就好。”

“唉,那好吧。”黃莉莉有點可惜地歎了口氣,“你忙,有空再聚啊。”

“嗯。”

外頭雨已經下得很大了,晌午的天也不再那樣明晃晃地蒸騰,烏雲翻湧著攛集。徐輕出門準備打車,寧越從門裏走出來,幫她遮上一把傘。

“去哪兒?”

“名仕安居。”

是他們以前一起住的地方,寧越喉結動了動,音色在嘈雜的大雨中依然清冽好聽:“我送你。”

“好。”徐輕跟著他上車,就這麽慢慢行駛,她看到副駕駛坐上那幾個她曾經貼的蛋糕貼紙。

“寧越。”轉過頭,“你去幾年?”

“……三年。”他握著方向盤的骨節曲了曲。

“噢~”徐輕一麵點頭一麵回,“哇哦,那利息附加還蠻多的。”

——上次寧越跟她說的是一年。徐輕看向窗外,紅綠燈在細雨中逐漸變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圓點,人間模糊不清了。

三年過去,她好像……就滿二十八歲了?

“徐輕,”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下,寧越聲音很低,“我跟安嫻沒有任何關係,昨天我在機場碰到的她。朋友圈我們的合照,我也有發。”

“我知道。”隻不過大家都以為她是安嫻。

“我要去很久,當時怕你不會同意。”他抿了抿唇,燈光就這麽一明一暗地投進來,好像落在被大風拉扯中的最後一座小島,窗外是這座被台風席卷過境的高樓和街道。

“所以打了個折扣。”徐輕點頭。

“……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倫敦,我會在那邊跨國律所給你安排一個非常體麵的工作。”寧越頓了頓,似乎想抬手過來,最終還是停在身側,“這樣,我們就不分手。”

她緩緩閉上眼睛。

“徐輕。”

“綠燈了,”她說,“你先走。”

汽車再次啟動,徐輕把頭輕輕靠在車窗上,打開手機屏幕,那個曾經為她創立的群還沒有解散。

“我的天哪是Arna嗎!!我的婭婭!!她回來了!!!”

“5555Arna我是隔壁城市那個,我們城市夜間電台是個男的,你還記得我嗎,你這些個下班路上欠我的你拿什麽還!!”

“婭婭身體好了些嗎?以前不經常在群裏活躍,後來你突然消失了一段時間,我就一直在等,好像少了什麽一樣。”

“是陪伴了我四年的《聲音》,婭婭會一直播下去嗎?”

“Arna會一直播下去嗎?”

“……”再往下翻。

“婭婭去廣播電台了!晚間采訪啊晚間采訪!不要錯過!”

“原來Arna長這麽漂亮身材也好,我以前還經常叫她小A來著,年少無知……”

“她怎麽也說起社會時事了,我記得這主播挺沒腦子的。”

“樓上的你tm說誰沒腦子!!我的婭婭名校畢業,大學時期做過超多的義務心理谘詢,她一直都很關心我們和社會,當時校刊有一篇她寫的報道,裏麵說如果真的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世界,她希望是‘美好’。”

“所以記者其實更適合Arna呀555,好期待我們未來的徐記者,能寫出很多社會層麵的新聞,真的讓世界閃閃發光。”

車停了,寧越轉頭看她:“……考慮得怎麽樣?”

他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徐輕看著車窗,裏頭倒映出他一個側影。

“我上去拿沒帶走的東西。”徐輕關掉手機屏幕,看向他,“謝謝你送我過來。”

“徐輕,你要想清楚。”寧越見她的意思,下意識就伸手握住她拉車門的手腕。

一愣,抿唇,鬆開。

徐輕上樓收拾上回沒有拿的一些日用品,還有其他的化妝品和衣服之類,屋子裏有個手提箱,到後麵仍然沒有裝滿,有些東西其實,也可以不要了。

寧越在樓下等她:“我送你回家?”

“不用,”徐輕搖頭,“再不走你就遲了。”

來之前她看過機票,從申城飛往倫敦今天還有最後一班,之後幾天就因為台風完全停運了。

寧越沒動。

徐輕拎著箱子打車,隨口問:“不走嗎?”

不走嗎,那邊有大好的前程等著他。如果換一個人,如果對方不是徐輕,也許還會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寧越看向她的發頂,呼吸聲很輕。

他們之間的阻力從來都不是某件事,某個人,或者那些已經過去了的記憶,而是屬於兩個人不同的,閃閃發光的路和未來。

那天在機場大廳,安嫻麵對著寧越的眼睛,聽到屬於她的最後一句話:“安嫻……從來都不是她像你,而是你像她。”

那次在清吧,我把你當成了她。

“我車來了。”徐輕指了指路邊。

寧越點頭,走到後麵拍了一張車牌的照片,隨後幫她把行李提上車。

“謝謝,我走了。”徐輕打開車門對他輕輕擺了擺手。

“徐輕。”他和往常一樣俯身下來跟她說話,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冷出挑,終於落下兩個字,是她的名字。

徐輕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指節是微微蜷曲的。一彎,兩彎。

“再見,”她開口,“希望我們都能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