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

“王爺!別傷她!”

霍睿言驚怒交集,意欲挪步,因安王緊握的長刀微微一抖而渾身僵住。

腦海中閃過十幾個不同的救人方法,但一來需眾人齊心協力,二來……無一能快過刀子。

無盡悔恨與激憤燃燒著他,世間萬物變得模糊不清,唯獨那朱袍少女的麵容清晰映入眼簾,牢牢刻在心上。

宋鳴珂昂首挺立,清亮明眸中的驚懼一閃而過,逐漸換成凜然之色。

她活了兩世,曆經過數次生死險境,更曾真真切切死過一回。

假如兩輩子的生命,都隻能終結在十八歲這一年,相較而言,今生的她已無太多遺憾。

與前世懦弱無能的嘉柔長公主相比,她這一世女扮男裝,憑借自己的雙手,創造了她此前不敢想象的奇跡。

最大的幸運,莫過於擁有霍睿言的愛,以及兄弟、元禮、靜翕他們的情誼。

最大的遺憾,莫過於失去他們,尤其是他……

想到二表哥,她眸光輕移,落在霍睿言焦灼的俊容上,繼而粲然一笑。

她不曉得,安王以利刃相挾,有何目的。

更不曉得,她會否當場血濺垂拱殿,慘死在文武百官與至親麵前。

所以,她要留給霍睿言最燦爛的笑容,以表達對他的愛慕與感激。

這完美無瑕的容顏,堪可比得過世間最嬌美的花兒,笑時如滲著甜甜的蜜意,宛如完全忽略咽喉處鋒利的刀刃。

於外人眼中看來,長公主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無處不透露鎮定與灑脫。

大夥兒驚恐之餘,無不歎服。

霍睿言滿目懊悔與憐愛,薄唇翕動,啞聲道:“晏晏……”

元禮離宋鳴珂不遠,雙手藏在袖內,暗地摸索著什麽。

秦澍對寧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護著宋顯琛。

寧王猜出他要和霍睿言聯手,遂眨了眨眼。

龍椅上的宋顯琛驚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方顫聲問:“叔父,您、您把刀放下!有話……慢慢說!”

緊張使他說話磕磕巴巴,顯得分外無力。

安王橫刀立在宋鳴珂身後,用她的小身板和寬大禮服作掩護,心頭思緒萬千,並不比旁人輕鬆。

他尋不著兒子,大致猜出,饒蔓如之死嚴重割裂了他們本就不牢靠的父子情。

如今秘密通天,宋顯揚無緣帝位,安王苦心經營的種種終究付諸流水。

此舉,不過是垂死掙紮。

安王豁出去了:“陛下若想要回長公主的命,請務必允準臣一件事!”

“叔父所求何事?”宋顯琛和寧王異口同聲發問。

“所有的事,皆是我一人所為!我的命,你們拿去便是!請陛下赦免趙氏和揚兒,不再追究!”安王自知無法全身而退,唯有盡心竭力,保住趙慕槿母子。

宋顯琛衝口而出:“我、我答應便是!快放開晏晏!”

不料宋鳴珂冷聲道:“不成!”

安王原本聽宋顯琛一口應承,驟然麵露喜色,忽聽宋鳴珂否認,怒道:“死到臨頭,長公主還敢囂張?”

邊說邊從往右側邁出半步,扭頭看她側顏。

宋鳴珂麗色透著凜冽,“這話應該由我說才對,叔父死到臨頭,還敢囂張?”

眾人見她處於生死邊緣,竟還出言頂撞安王,均替她捏了把汗。

卻聽得宋鳴珂淡聲道:“叔父,今日不論你殺我與否,你逃不過此劫。我宋鳴珂,自問執政數年,功勞苦勞兼有,一言一行對的起天地良心,對得起列祖列宗。

“而你呢?覬覦先帝的妃子、穢亂宮廷、下毒殺人、買凶行刺、無惡不作,讓我宋氏家族蒙羞!他日九泉之下,你要如何推卸責任?你有何臉麵去見先祖?”

安王臉上暗現猙獰之意,張口欲語。

宋鳴珂絲毫不給他機會,清音響徹大殿:“姑且不談此事抖出後,北海郡王是否還有公開露麵的勇氣,單說趙太妃,她父兄被削爵,愛子無影蹤,名譽折損,顏麵掃地……活著能比死好受?”

安王身子不由自主一震,嚇得霍睿言肝膽欲裂。

“王爺!穩住!”他真怕對方手一抖,心愛的小丫頭就這麽沒了!

他掃向元禮,元禮與他四目相接,不經意往前挪了半尺。

宋鳴珂又道:“再說,你殺了我,隻會給他們增添罪孽,你自個兒想想,有何益處?”

“的確無益處,”安王冷笑,“但同歸於盡,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說罷,他手中長刀稍稍挪移,仿佛隨時要用勁,切開宋鳴珂的咽喉。

“且慢!”霍睿言與秦澍突然大聲疾呼,飛身撲出。

元禮從旁斜跨一大步,以極快速度緊緊抓住安王的刀刃,奮力往外推。

借著刀鋒停滯的極短一瞬間,霍睿言搶先而至,雙指帶著淩厲之勢,直插安王雙目!

安王一手摁住宋鳴珂後背,一手持刀,無從抵擋,隻得閃身避過。

如此一折騰,宋鳴珂趁機往邊上錯開半步,躲開刀鋒銳芒,被身後的元禮一拽,連退數步,得以脫身。

元禮抓刀的手套了一副銀絲編織而成的軟套,是他平日親自上山采摘草藥,為防止被毒草尖刺割傷所製。

多虧他每日隨身攜帶,關鍵時刻不至於傷到手。

安王眼看宋鳴珂脫離掌控,把心一橫,挺刀向霍睿言一頓猛劈。

他武功不及霍睿言,但勝在手中有刀,且出招極有章法。

霍睿言東閃西避,試圖抽出秦澍腰間的長劍,未料秦澍側身一轉,繞到二人之間,在安王怒目瞪視下,強行奪了其手中長刀!

安王暴怒:“臭小子!”

霍睿言恨他以宋鳴珂的性命相逼,忿然揮出一記重拳,卻在即將擊中時,被秦澍攔下。

“你!”霍睿言心中長久的疑問,在這一刻得到徹底的證實,當下凝神防備二人聯手。

然而,秦澍棄了長刀,撲通一聲,直挺挺跪倒在安王麵前。

他雙目翻湧著愴然的濕氣,顫聲道:“收手吧!您這又是何苦呢?”

安王怒不可遏,抬腿連踢他數腳。

秦澍不避不讓,任由他泄憤。

這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霍睿言有點懵,搞不懂是否該插手,忙掠至宋鳴珂身邊,確認她和元禮均未受傷,才勉強安下心。

因宋顯琛兄妹未曾下令,侍衛們隻衝上前,拔刀將安王與秦澍二人團團圍住。

秦澍仍跪在原地,抬目直視對方。

“您風姿出眾,博學多才,琴棋書畫,文采武略,又一方之主,威名遠播……我從小到大,一直視您為楷模,可入京後的這兩年,您太讓我失望了!”

安王激憤之下,右手使勁甩了他一個耳光:“你!你住口!這不肖的家夥!竟敢指責本王!”

秦澍顯然沒運內力抵抗,左臉瞬即多了五個清晰的指印。

他當眾受辱,眼眶赤紅,深吸了口氣,哽咽道:“是的,我不肖!可您又何曾視為我親兒子?”

此言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單朝臣們震悚不已,霍睿言、宋鳴珂、宋顯琛、元禮和寧王皆瞠目結舌。

哪怕此前元禮說過,秦澍和宋顯揚五官有幾分相似,哪怕他們已得知安王與宋顯揚的關係,卻遲遲沒將秦澍和安王聯係在一塊兒。

宋鳴珂陡然落淚。

她受安王以刀逼迫,未曾流過一滴眼淚;得悉秦澍是她的堂兄時,憶及他曾坦言自己是私生子,頓時了然。

前世今生有關秦澍的點點滴滴,如洶湧潮水翻騰而至。

上輩子,他曾躍至大樹頂端,救過她的貓。

他也曾在她因母親之死而痛哭時,驅逐躲藏周邊看熱鬧的仆侍宮人,並悄悄對她說,太後的死,絕非她的過錯。

他甚至為阻止宋顯揚玷汙她,公然違抗聖命,過後守了她大半日,更因此事被宋顯揚親手鞭笞羞辱……

這一世,他們相遇在酒樓上,未知曉她的身份前,他已如兄長般嗬護她。

後來得知她不是真皇帝,而是長公主時,他承諾為她保守秘密。

此後,他還提醒過她,如沒打算嫁給霍睿言,別與之單獨相處。

對於其他堂弟,他同樣細致入微,例如為宋顯琛烤魚烤筍,閑時代替霍家兄弟與寧王喂招……

而今細想,他早從一開始,已擔起堂兄的職責,對他們處處相護,事事體貼。

他也是宋家血脈!卻無任何名分。

眾人熱議聲中,安王定定注視秦澍,神色複雜,如有哀憐,如有諷刺,如有憤懣,如怒其不爭。

良久,他收斂各種情緒,漠然回應:“不錯,我確實沒把你當兒子!你……根本不是我兒子!你不是!”

秦澍跪地不起,周身微顫,黯然承受他劈頭蓋臉的怒吼。

“我讓你做的事,你全數敷衍了事!問你話,你沒一句實在回答!自始至終,你都護著他們兄妹!你壓根兒沒將我放心上……你有你的堅持!你能耐了!羽翼豐滿了!好好享受你的榮華富貴、遠大前程吧!”

話音未落,安王猛地飛出一腳,將秦澍踹翻在地。

宋顯琛尚未反應,宋鳴珂嬌喝道:“還等什麽!快拿下!”

這一回,安王沒再拘捕,隻恨恨瞪了秦澍一眼。

待安王被一眾侍衛押下去後,宋鳴珂提醒道:“陛下!請下旨捉拿趙太妃!嚴加審問!”

宋顯琛方回過神:“是是是!快去!”

頓了頓,他似乎覺得差了點什麽,補充道:“即刻起,廢除趙氏太妃封號!削去宋博衍之王爵!剝奪宋顯揚的郡王爵位!速派人去濱州,緝拿相關人員!南下追尋宋顯揚的下落!”

他畢竟沒真正當過皇帝,號令不倫不類,略顯含糊。

宋鳴珂點了幾名賢能武官,交代巨細。

領命官員退下後,一隊侍衛目視長跪殿中的秦澍,不知該攙扶他們的長官,還是要將他扣押。

秦澍狼狽萬分,木然不動。

宋鳴珂不忍細看他臉上的傷,小聲道:“秦大哥……起來說話。”

“不,”秦澍轉了個方向,朝龍椅上的宋顯琛拜伏,行了大禮,“罪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宋顯琛為難,改而對百官道:“諸位先回吧!今日之事,想必很快能查個水落石出!”

鬧了半日,大家站累了、看累了、聽累了、想累了,互相對望後,有序地躬身告退。

而劉盛帶來的延福宮舊屬、霍睿言扣下的刺客,也由大理寺一並帶走,作更進一步的調查。

元禮遲疑望了秦澍一眼,對宋顯琛兄妹略一頷首,領族中親隨步出大殿。

吵吵嚷嚷的垂拱殿一下子安靜了,僅餘天家兄妹、寧王、霍睿言、劉盛、餘桐等人。

宋鳴珂和寧王並坐在龍椅下方的兩把交椅上,麵對忽然相認的堂兄,百感交集。

“陛下,二位殿下,”秦澍垂首而跪,“想來諸位適才已聽到了,罪臣是……安王遺落在民間的私生子,受他之命,安插在陛下身畔,以密切監視陛下的行動。”

“可你擋下數次行刺,也沒道出我們交換身份之事……”宋鳴珂努力不讓淚水滑落,咬牙道,“你!你明明可以瞞住這些!尤其……叔父在二表哥手下撐不了太久,等眾侍衛一擁而上,隻要你不激怒他、他隻字不提,這事便過去了!

“你為何這麽傻!當著上百人之麵揭曉機密!你……你這樣做!鬧得人盡皆知!我們如何保得住你的命!”

秦澍淒然一笑:“謝長公主的庇護之恩,罪臣愧不敢當。事已至此,罪臣不願再欺瞞聖上,更沒資格以謀逆藩王私生子的身份守護君主……”

他再一次叩首,以額觸地,語氣從容不迫:“罪臣甘願與安王一同伏法,懇請陛下和長公主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