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

安王與趙太妃私通?混淆的皇家血脈……指的是宋顯揚?

威嚴莊重的垂拱殿內,朝臣們的爭議聲此起彼伏。

有的認為,饒相所言,均是無稽之談,畢竟眾所周知,安王雖為趙國公的得意門生,但師生反目成仇,不睦多年,甚至在趙國公落馬時,安王為表公正,全程置身事外。

但也有人認為,饒相與饒蔓如父女情深,絕不會無緣無故以女兒的死來製造謊言,外加饒相與宋顯揚為翁婿,誣蔑自己的女婿為親王私生子,對於饒氏家族而言,百害而無一益。

兩撥人爭論不休,忽有一名禦史提出疑問:“敢問饒相爺,此等告密信,緣何落在北海郡王手上?聽信中的語氣,不似寫給北海郡王,更像是提醒收信人,要將此機密公諸於世?”

饒相尚未答話,霍睿言拱手行出,回身對眾臣道:“諸位,此信中提及的收信人‘二爺’,實則是……在下。”

他突然將此事攬上身,引來大夥兒一陣議論。

霍睿言眼眸含霧,黯然道:“永熙四年春,在下江湖朋友孫一平,曾於西山村落隱居,後忽而托人輾轉給在下捎來一封奇怪的信,從此消失無蹤。”

他隱瞞了孫一平是自己派去打聽的真相,以“隱居”輕描淡寫略過,邊說邊取出一封信,信封上寫著“言兄”,角落署有一“平”字,右上方塗抹一帶缺口的圈。

“這封信的內容如下——”他展開信紙,低醇嗓音混著內力,字字句句穿透大殿,“蔡兄,別後數月,特來信告知,合浦珠在京銷路好,利潤大,請為我多定十斛。令兄所提要求無妨,我七月南下,錢銀必定交割清楚,一萬個放心。日來事冗,恕不多敘。管老三字。”

餘人聽完,對應兩份信的內容,且饒相提到,宋顯揚在收到信的當夜,即刻殺了一對姓蔡的兄弟滅口,料想兩封信不知何故被人調換了。

霍睿言簡略解釋,他平白無故接到風馬牛不相及的信後,一度去尋過孫一平的下落,得悉對方被武功高強者打成重傷,在寫信後沒多久便離開人世,而信被當地村落的稚子竊取了,還回時不慎裝錯了信封。

“在下的好友,極可能無意中瞧見了不該看的,才被人滅口。至於他看到的是何事,想必就是北海郡王妃摘錄的信息。”

霍睿言強行忍住悲痛,隻因隔了兩年之久,他終於得知孫一平不顧性命傳達的重要消息是什麽,遺憾友人已化為黃土。

幸好,為時未晚。

這封信將是扳倒安王的一大佐證。

安王寒著臉聽完霍睿言的表述,眉峰凜冽之色愈發明顯。

“可笑!饒相爺,霍侯爺憑這樣似是而非、死無對證的兩封信,就想汙蔑我和太妃有染?你們對得起先帝的信任和栽培嗎?對得起眾位同僚的擁護和愛戴嗎?”

的確,光憑兩封來源可疑的書信,卻無任何人證,隻能引起輿論和猜忌,未能一口咬死安王與趙太妃有苟且之事。

但霍睿言從不打無準備之仗,他態度磊落,昂首應對:“王爺所言極是,因此下官請來了幾位重要人證。”

寧王勉強從錯綜複雜的現實中回過神來,見安王臉色陰寒,他心生看熱鬧不嫌事大之意:“宣。”

百官麵麵相覷,紛紛往邊上退開,讓出一條道,轉望時震驚發現,白玉台階信步上來數人。

為首一少年身穿緋色團龍袍,俊秀眉目英氣與柔仁兼備,正是當今天子宋顯琛。

其身側一容姿脫俗的少女,頭戴遊鳳花釵冠,妝容精美絕倫,朱色朝服繡滿金絲銀線,雍容典雅,華貴非凡,竟是久未露麵的熙明長公主宋鳴珂。

跟隨在後的兩名高階內侍官,分別為劉盛與餘桐;此外還有一名衣著打扮普通的村婦,和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

眾人未料來者居然包含了天家兄妹,錯愕之際,滿場跪拜行禮。

寧王慌忙上前,親自攙扶宋顯琛坐上龍椅。

哪怕三品以上的官員皆知,過去六年來,皇位上的少年並非宋顯琛,但一日未有任何廢除或讓位的旨意,他依然是先帝欽定的皇帝。

“眾卿平身。”宋顯琛時至今日,眉宇間猶有淡淡的怯意。

安王隨眾臣起身,打量那名中年村婦和男子,顛唇畔勾出不屑淺笑:“霍侯爺,敢問哪一位是你所說的重要證人?”

“都是。”霍睿言揚眉。

“哦?他們能證明什麽?證明書信的真偽?”

宋鳴珂明眸劃過一絲冷冽,清音徐徐:“證明安王叔與趙太妃,早在康佑元年的奔龍山行宮內,為不軌之行,其後還妄圖殺人滅口!”

安王蹙眉盯著那一男一女,似隱約記起了某事,頓時瞠目。

寧王發問:“說說看,你們是何人?”

“回殿下,奴婢喚名櫻鷺,二十三年前曾在延福宮當差,是趙太妃昔年的貼身宮人。”村婦不卑不亢答道。

另一名中年男子則中氣十足:“草民姓袁,名一昉,曾擔任延福宮的侍衛統領,於康佑四年離職。”

此二人皆為趙太妃的舊屬。

中年的宮女倒也罷了,但這袁一昉年輕時沒少四處走動,是以少數老臣對他尚有點印象。

當下,他們緩緩道出不為人知的隱情。

“……奴婢為太妃的陪嫁丫鬟之一,和如今仍在太妃身邊伺候的櫻鸞,是從小到大結伴的姐妹,也得知安王早在太妃未嫁時已有來往。

“康佑元年,先帝在奔龍山舉行祈福儀式,太妃與安王二人舊情複燃,於偏僻的湖邊小亭邊……做下大逆不道之行,導致珠胎暗結。事後,趙氏命奴婢偽造染血的月事帶,篡改月事記錄,以達到隱藏有孕的目的。

“因櫻鸞決意終身不嫁,而奴婢則想著等年齡一到便出宮嫁人,趙太妃擔心奴婢離宮後泄密,暗中派遣當時的袁統領,以宮人大不敬為由,加害於奴婢……”

袁一昉肯定了她的說辭,坦誠昔時對櫻鷺有好感,雖奉命殺她,卻心有不忍,遂將她重手打暈、丟出皇宮。他對此心懷愧疚,數年後辭去官職,歸隱田居。

此番,在宋鳴珂的授意、霍睿言的協助下,劉盛暗地裏尋找二十三年前可能存在的漏洞,竟然還真讓他找到了參與舊事的關鍵人證。

大殿之上,劉盛不光把人帶來,還翻出先帝早年臨幸的記錄、宋顯揚出生時塗改過體重、偽造不足月表象的憑據。

如此一來,有關安王與趙太妃有染的證據再度增加。

原本有一半朝臣認定安王被冤枉,聽此言也逐漸產生了懷疑。

宋鳴珂不等安王反駁,命人從外頭宣進來三名趔趔趄趄的壯漢,卻是前些夜裏突襲熙明長公主府、企圖殺掉宋鳴珂、遭霍睿言製服的刺客!

安王起初似乎略為茫然,待三人道破了自己的殺手身份,並取出謀刺前安王府提供的禁衛軍令牌,以及安王手下師爺所書的紙條。

雖非安王親筆,但如若情況屬實,傳召當事人一對證即可。

此時此刻,輿論又一次傾向於“安王與趙氏私通謀逆”,僅剩極少頑抗派宣稱,這一切皆可是偽證。

宋鳴珂和霍睿言漠然傾聽殿內的喧囂,兩張如玉容顏皆浮現木然淡笑。

“也說不定……隻是師爺買通了殺手!”

“這兩名延福宮舊屬算什麽!很有可能是因犯了錯,對趙太妃的處罰懷恨在心!才故意造謠損毀太妃清譽!”

“陛下和長公主切莫遭奸險之徒挑撥離間……”

洶湧澎湃的申辯聲中,殿門外忽而多了一清朗的男嗓:“本王算不算奸險之徒?”

餘人先是一愣,隨後喧嘩聲更盛,不約而同轉頭望向殿外。

隻見五名綠衫人簇擁著一位中等身高、體型偏瘦的黛袍青年闊步而入。

他頭戴烏木發冠,長袍迎風,緞麵繡有同色枝葉紋,襯得一張宛如白玉雕琢的臉,既有柔和之美,亦不失豪邁氣派。

在熱議聲中,他雙手交疊於胸前,朝龍椅上的宋顯琛和朝臣最前端的宋鳴珂深深一鞠,嘴角帶笑:“陛下,長公主,別來無恙?”

宋顯琛兄妹均喜出望外,驚呼:“元……木君!”

此人不是旁人,恰是受霍睿言之邀、從五族火速趕來的木族王元禮。

他即位的消息早在朝野引起轟動,此際遠道而來,驟然現身,顯然是為安王這樁案子。

元禮目光如電,掃向殿內黑壓壓的朝臣,氣定神閑,話音不疾不徐:“本王以一族之王的名義作證,所說之言如有半句虛假,將不再受木神庇佑,盡失民心。”

一眾大臣對他來得古怪的宣誓表示狐惑,不由得小聲低議。

元禮昂然直視安王:“王爺,多年來,小王欠您一句當麵道謝。”

在眾官員的訝異聲中,安王悶哼一聲,沒搭理他。

元禮淡然一笑:“這麽多年,我和妹妹一直誤以為,當年在源州出手救了我們兄妹性命的人,是趙國公的部下;直至趙國公被削職圈禁、勢力折損,而監視我的人絲毫無損,我才逐漸疑心到您的身上。

他以一族之主的身份立於殿中,毫不忌諱地談及往昔受人脅迫,被安插在宋鳴珂身邊、不時向幕後之人供出天家兄妹的身體狀況、交談細節等,更詳述多年來明裏暗裏攔下過的幾次下毒,皆由安王所提供。

最後,他直言,康佑十七年九月,宋顯琛之所以口不能言,是由於有人混入了霍家壽宴,試圖以劇毒之藥謀害他,幸得宋鳴珂製止,才不至於淪落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關於宋鳴珂女扮男裝待替兄長執政的事實,最初隻有當日在場的重臣得悉。

兩月後,朝中官員多有耳聞,誘發軒然大波。

現下當眾揭曉,大夥兒既憐惜久病多年的宋顯琛,也暗暗佩服力挽狂瀾的宋鳴珂。

元禮提到,兩國恢複邦交,他立即派人四處搜尋,總算覓得蛛絲馬跡,且抓獲了監控他和靜翕的數人。

他們招供,種種全是安王與趙國公的合謀,目前已押在木族行館,隻等與刑部交接。

朝臣聞言,由衷感歎,元禮明明可以留在五族當他的王,卻甘願冒險回京,揭破不光彩的往事,可見安王的罪名再一次得到了證實。

自始至終,安王一言不發,在龍椅下方來回踱步,緊繃的臉全無表情。

就在他行至帶刀侍衛兩尺之外,突如其來暴起,反手拔了侍衛的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撲向龍椅上的宋顯琛!

倘若在平日,龍椅附近必然有高手時刻守衛。

恰恰今日,宋顯琛中途才來,且沒帶任何護衛!

這一刻,離他最近的莫過於寧王和秦澍,他們不約而同,閃身搶出,雙雙擋在宋顯琛跟前!

而禦座之下的霍睿言迅速反應過來,縱身躍起,騰空而至,意欲空手奪取安王手中利刃。

未料安王此舉乃聲東擊西,他趁二人同時相護、一人奪刀時,雙足在龍椅的扶手上猛力一踹,整個人如離弦銳箭般直竄向大殿正中的宋鳴珂!

霍睿言暗呼不妙,無奈半空中無法扭轉方向。他手臂疾探,五指如勾,抓向安王,終歸被身手靈活的對手躲開!

餘人隻覺眼前一花,安王那身暗紫親王袍幾近與宋鳴珂的朱色禮服挨在一起,形成朱紫相耀的瑰麗景致。

而那寒光凜凜的刀鋒,正緊緊抵在宋鳴珂纖長白嫩的繡頸上,隻需輕輕一送,即令她香消玉殞。

刹那間,大殿內上百人僵立不動,鴉雀無聲,似被妖術定住了一般,連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