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

次日,宋鳴珂梳洗打扮完畢,忽地接到宋既明遊湖的邀約。

憶及昨夜,好好的溫泉浴差點成了穿幫的共浴現場,且霍睿言的介入,教她有種人魂兩失的痛感……她那張抹了淡黃粉末的臉,無端漲成了紅彤彤的果子。

分不清是氣的,還是羞的。

自前世到今生皆深信的堂兄,究竟是真紈絝,或扮豬吃虎?

遊湖之約可有貓膩?

她本想和霍睿言探討,可惜昨兒無機緣。

恰巧今日,太後謝氏設梅花宴於漱雪堂前。

宋鳴珂原先無赴宴計劃,為避宋既明,她決意盛裝出席。

漱雪堂周邊的園景精巧雅致,賓客們衣飾煥然,沿掃過雪的卵石小徑散步,采擷梅枝以插瓶、簪花。

太後宴請的大多為宗親女眷,也有年輕的郡王混在其中,因是自家親戚,無所避諱。

宋鳴珂昂首闊步而行,所過之處皆是禮貌招呼。她微笑頷首,行至堂前,與太後謝氏互相執禮。

“陛下今兒好雅興。”太後對於她的到來表示意外。

單純的意外,並無驚喜。

霍家母子麵露喜容,同時行禮:“見過陛下。”

宋鳴珂悄然端量霍夫人身側的霍睿言,眼見他身穿繡梅暗紋白袍,腰束栗紅帶子,疏闊之中自有一道神清氣爽之意。

和昨晚躲藏在更衣屏風後肆意欺負她的二表哥,完全不似同一人。

她禁不住蹙眉。

霍睿言自她領著剪蘭、餘桐等人信步踏入漱雪堂時,莫名提心吊膽。

歸根結底,他昨夜的確是逾矩了。

哪怕宋鳴珂主動靠近他、觸碰他,可把持不住的人是他。

如今見她眉峰凝聚了複雜情緒,他再度變得忐忑,從袖口的小暗袋中翻出一團事物,待她落座後,悄悄塞給了她。

宋鳴珂滿心盤算,她這不速之客該呆多久,如何從霍夫人身邊拐走二表哥,好商討有關昨晚姬人所製造的動亂……冷不防手裏多了一物。

攤開掌心,卻是一塊由油紙包裹的梅花型酥糖。

……?她茫然抬眸,對上他歉然且勸撫的笑容,頓時哭笑不得。

他這算是哄她?

正好太後與霍夫人同在,宋鳴珂有種錯覺——仿佛是表兄妹做了壞事,此際,二表哥偷偷摸摸給她塞顆糖,讓她別告知大人。

二表哥好壞!

她俏眸一轉,給他甩了個既嫌棄又優雅的白眼。

太後在旁享用梅花糕,實則將二人的小動作和眉來眼去瞧得一清二楚,心下頓感不悅。

霍夫人覺察她在打量霍睿言,似乎帶了幾分審視,忙陪笑道:“太後娘娘,長公主近日身體可好些了?”

太後收回端詳之意,淡笑道:“好多了,就是懶得走動。”

“少了長公主的駕臨,行宮宴會大大失了顏色,阿言也鬱鬱寡歡的……”

霍睿言目瞪口呆,母親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麽?他何時鬱鬱寡歡了?他是樂不思蜀好吧?

太後揚眉:“哦?”

“此前,太後娘娘曾有意把長公主下嫁至咱們家,霍家上下至今還盼著得此殊榮……阿言和長公主自幼相熟,眼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霍夫人邊說邊覷向宋鳴珂。

宋鳴珂猝然心驚,卻聽她笑道:“不知陛下和太後娘娘,可否為阿言定下這樁大事?”

霍睿言自母親扯到長公主時,已有不祥預感。

絳萼殿的那次女眷聚會後數日,霍夫人旁敲側擊問過霍睿言,是否有相中的小娘子。

當時霍睿言已對宋鳴珂坦誠心跡,便隱晦地提及,希望娶長公主為妻。

其後,霍夫人仔細觀察,覺“長公主”已無先前嬌弱,且一度傳出二人私會的傳聞,遂尊重兒子的意願。

無奈賜婚的聖旨遲遲不下,霍夫人急了,目下趁皇帝與太後同在,趕緊將此事擺到台麵上。

宋鳴珂聞言,耳根子發燙。

再瞄向霍睿言微揚的唇角,她的心怦然亂跳。

答應賜婚?總不能把宋顯琛這個假的長公主賜給他?抑或是她當眾承諾嫁給他?

盡管知情者心中一致認定,他們終將結為連理,可她主動宣稱又另當別論。

再說,她一直等的是,兄長以君主身份給她賜婚,緣何成她把自己送出去了?

她還要不要臉?

於是,宋鳴珂悶聲不響,隻等太後發話。

太後細察這對表兄妹的情態,料想霍睿言已知曉天家兄妹的大秘密。

她震駭之餘,漸生厭煩之情。

在她的心目中,女兒在先帝縱容下,從小任性妄為,毫無皇族女子該有的溫婉。當初提出女扮男裝代替宋顯琛赴秋園講學會,既努力掩飾中毒真相,也含帶胡鬧成份。

年複一年,這小丫頭膽子越來越大,架子越來越大,臉皮也越來越厚了?

於表兄麵前身份泄露,仍以男子形象待他如此親熱?

她還把自己當女兒家嗎?不怕對方看輕她?

來日,宋顯琛回歸本位,頂著她留下的“斷袖”汙名,顏麵何存?

一想到宋顯琛無視京城的數十名貴女,卻被五族的妖女勾了魂,連自己的母親也不管不顧,而宋鳴珂顯然知情,竟未曾勸阻……太後氣不打一處來。

“孩子們的事,來年再議。”

一句淡漠的推托,使得宋鳴珂、霍睿言和霍夫人各自震驚。

三人均摸不準太後對此事是何立場,目目相覷,無從接話。

宋鳴珂疑心自己又在某些細枝末節上得罪了太後,導致其不顧多年的姐妹情誼,當著她和霍睿言之麵,堵了霍夫人的請求。

原本不甚熱鬧的氣氛一冷卻,宋鳴珂如坐針氈,匆匆品嚐了梅花茶,借口說有要務與霍睿言商量,強行帶他離席。

離去前,她分明感受到太後的眼神,如飛刀般激射而來。

…………

宋鳴珂領霍睿言同往聽鶴齋藏書閣,並吩咐餘桐,裏裏外外清場,任何人不得幹擾他們議事。

“晏晏,太後那是何意?”霍睿言隨宋鳴珂踏上樓梯時,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我也不曉得,”宋鳴珂站定腳步,小嘴一扁,“若非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我。”

霍睿言挽了她的手,意外發覺她手心裏還攥著那顆梅花糖,不由得一笑。

他拆掉外層的紙,以兩指拈起,將糖至她唇邊。

“你人見人愛,她老人家怎會不喜歡你?鐵定認為我配不上你。”

“胡說!”宋鳴珂微微啟唇,含了他指上的糖,言語含糊,“她對你們兄弟二人一向讚口不絕,誇你生得俊、學識淵博、懂事沉穩、能文能武……欸!你偷樂做什麽!”

“你當麵誇我,我高興。”

“呿!”宋鳴珂經他一打岔,煩悶感散了些許。

她如孩童般吧唧吧唧吃著糖,挽了他的手,噔噔噔地快步上樓。

霍睿言被她軟綿小手拉住,心底也一片綿軟——看來,對昨夜的過分舉動,她並未介懷。

藏書閣二樓全是一排排整齊的書架,靠北端以隔板辟出一間靜室,內置木屏、矮幾、茶案等,陳設簡雅,清香宜人。

提前燒好的炭火暖暖融融,二人解下披風,盤膝對坐於軟毯上。

霍睿言親自以炭爐煮薑茶,聽得宋鳴珂低聲發問:“二表哥,你對昨晚那幫姬人的動機,有何看法?”

“明顯是衝你去的,”他眸色一冷,“這些女子看似熱情奔放,但依照安王府的規矩森嚴,豈會容她們放肆至斯?想必受人指使。”

“因此,你覺得既明堂兄有問題?”

霍睿言以竹勺攪拌瓷碗中的薑片,“他倒不像對你懷有惡意……反倒是……”

“安王叔?”

“我猜,安王在賭。”

“賭什麽?”

“假如,他真能借此確認你是女扮男裝,最大目的已達到,不在乎暴露他的真實意圖;如若未能發覺,最多引起你懷疑,卻不會留下任何憑據。”

霍睿言在薑湯中加入紅糖和桂花末,補充道:“他雖沒拿到把柄,但昨兒你躲躲閃閃,我又突然橫插一腳,反而招來疑慮。往後試探的機會沒準兒會更多,咱們都得小心謹慎。”

宋鳴珂亦想到了這一層,眉間氤氳淡淡憂患。

她接過霍睿言遞來的薑茶,吹了幾下,淺抿一口。

興許是嘴裏的甜味猶存,茶湯中的辣味顯得加倍清晰。

轉目望向虛掩的窗戶,宋鳴珂驟然記起,昨日午後,她曾在這座閣樓,與秦澍有過一番對話。

其時,秦澍口口聲聲說,身染風寒,不敢與她走得近,簡直一派胡言!

念及此處,宋鳴珂怒色與憂色同現。

“怎麽了?”霍睿言如常輕易捕捉她眉眼流露的煩躁。

“二表哥,你說……你師兄到底什麽情況?”

霍睿言早提醒過她,秦澍並不如想象中那般人畜無害,可他確實沒做對不起天家兄妹的事。

“我直覺,他和元醫官的狀況略有相似之處,多多少少有些身不由己。”

宋鳴珂周身一顫,半晌方道:“你是說……他同樣受人威逼利誘?”

“我也說不準,但確有人從他嘴裏套問過你的事,甚至直言問——今上可有不似男兒之處?”

宋鳴珂奇道:“那他如何作答?”

霍睿言臉色一下子綠了,輕咳兩聲,嗓音悶悶的。

“他說,你曾掉水裏,從頭到腳濕了個透,上岸後在他麵前全扒了……還說你身材不錯,肥瘦勻稱,細皮嫩肉,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一點兒沒有……”

宋鳴珂臉頰如燒,越聽越怒:“他、他瞎扯!我根本沒扒衣裳!是他……”

霍睿言自然聽懂秦澍說的是假話,可宋鳴珂話中透露了玄妙的信息,令他眉頭一皺。

“難不成……他在你麵前全扒了?”

“你少胡思亂想!沒有的事!”宋鳴珂氣極,“我是掉水裏沒錯!他、他把外袍借我披了……誰、誰也沒全扒!”

霍睿言醋意橫流,酸味一浪接一浪,淹沒了他,把他醃成了醋人兒。

他的小晏晏,掉水裏了?該不會像他昨夜所見的那樣……?

秦澍看到了不該看的?否則他如何得出“身材不錯、肥瘦勻稱、細皮嫩肉”的結論?

霍睿言磨牙片刻,沉聲道:“他還說,要辭官歸隱。”

“我不同意!他休想!”宋鳴珂大覺惱火。

她與秦澍相處兩載,當真培養出幾分兄弟情誼;兼之前世的恩情始終讓她堅信,縱使秦澍可能有幕後指使之人,但他本人是位正直的青年。

霍睿言安撫道:“……說是,等我倆成親後才退隱。”

“哼,聽太後的意思,我可未必會嫁給你!”她賭氣道。

“晏晏,這種氣話別說,說多了,我會難過的。”

霍睿言巴巴等了好些年,總算熬到兩心相知的境地,他無法承受得而複失的痛苦。

連設想也不情願。

見她嘟嘴不語,他喉底澀意漸濃:“莫非……你心裏有我師兄?你早認識他了?……我記得,六年前你遇刺時,曾錯把我認作是他。”

宋鳴珂心頭大震。

原來,他聽見了!還一聲不吭瞞了這麽多年!

她要如何解釋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

不!不可以!即便親密如二表哥,她也萬萬不能把上輩子的事全盤托出!

霍睿言心中的怒氣因她的沉默而越燒越烈:“你往昔笑我招蜂引蝶,實際上,我誰也沒招惹!倒是你……男男女女吸引了一大幫!都能組建後宮了!”

“血口噴人!我哪有?”宋鳴珂深深不忿。

“饒相千金、我嫂子、元醫官、秦師兄,還有京中諸多貴女……”

“好好的!為何扯上元醫官?我跟你師兄又沒別的……你這人!淨愛瞎想!”

她目視他難得展現的怒容,忽覺吃醋的他尤為可愛。

——素來霽月光風的二表哥,背地裏竟有為她患得患失的時候。

霍睿言忽然不願揭發元禮對她的小小心思。

尤其對方已成了王。

表兄妹相顧無言,靜室內靜謐得僅剩炭火的細響。

好半天,宋鳴珂牙縫裏擠出一句:“小氣鬼!”

說罷,以手撐起,慢悠悠起身。

霍睿言隻道她生氣,急忙伸手去拽她衣袍,未料她猛力推了他一把。

他猝不及防,順她的勁力歪倒軟毯上。

正當他認定她要拳腳相向,她卻彎下腰,粗暴地以手固住他的下頜,略一低頭,粉唇重重撞在他的嘴上,發出了“啵”的一聲。

……?

霍睿言被親地一臉懵。

“晏晏,你這是……?”

“瞧不出來嗎?”宋鳴珂俏臉微紅,眸光如水徜徉,小聲慍道,“我在哄你呀!”

他啼笑皆非,右手繞至她後腰,左手護著她的後腦勺,在她全無防備時,抱住溫軟嬌軀往邊上一滾,傾身將她壓在身下。

“陛下哄得不到位,臣親身示範一遍。”

滲透濃情蜜意的話音未落,帶著笑意的唇柔柔碾向吻她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