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寺與齋-4

誌工宿舍在矮牆外,和居士樓分立在圖書館的兩側。

最近寺裏的義工少,三層的樓房有一半的房間是空置的。

為了能讓修繕寺院的師生們有個良好的居住環境,寺裏僅有的幾個誌工在他們到來前就收拾好幾間房,方便他們入住。

六名學生,兩男四女,正好入住三個標準套間,至於方訓文教授,則單獨住在二樓最寬敞的房間裏。

到了三樓女生宿舍,楊念棠放下行李,奇怪地問:“哎,曾老師為什麽要住居士樓?”

莫舒雲笑說:“曾老師是居士,這次來我們寺,既是工作,也是掛單修行,所以住在居士樓。”

“居士?!”楊念棠和麥承誠聽了,不約而同瞪圓了眼睛。

“曾老師長得那麽帥,出家有點可惜啊。”反應過來後,楊念棠開玩笑道。

莫舒雲一本正經地解釋說:“是在家居士,沒出家。”

“哦。”楊念棠和麥承誠對視笑了笑。

麥承誠拿出手機,說:“對了,同學,我們加個微信吧。拉個群,到時候聯係起來,工作交流也方便。”

高填藝和周啟潔看了看對方,都拿出手機。

沒想到宿舍還沒進,反而先把好友加上了。幫忙把行李搬上來的鬱弭隻得立在一旁等待,斜眼瞄看莫舒雲,後者神態從容,一點都不介意。鬱弭心想:到底是在寺裏當了近十年誌工的人,真沉得住氣。

他們彼此加了微信好友,麥承誠問:“還有一個女生呢?”

“她誤機了,晚點兒到。”周啟潔說著,低頭發微信,喃喃說,“問問看,應該到了才對。”

既然說到了剩下那個女孩子,莫舒雲說:“有兩間女生宿舍。現在有一間,這位劉同學已經住了,你們倆是誰和她一起住,或者把床位留給剩下那位同學?”

劉株依和她的兩個同學相比,可謂沉默寡言。鬱弭從一周前認識她以來,隻看見她和她的老師、同學說過話,與寺院中的人基本沒有交流。突然被提及,她睜著毫無情緒的杏眼看向那兩個女生,沒有說話。

“呃……”周啟潔說,“我和她住吧。高填藝和郭青娜住。”說完,她對高填藝抬了抬眉。

高填藝欣然接受這個安排。

“另一個房間在前麵。”莫舒雲說著,彎腰要拿行李。

周啟潔趕忙阻止,感謝道:“這個箱子是我的,還有那個黑色的。謝謝,真是麻煩你們了。”

鬱弭聽罷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拎的兩個行李箱,把黑色的那個放下,率先往前麵走去。

“從這裏去市區遠,打車不方便,要坐公交車還得走三公裏。”莫舒雲一邊帶路,一邊說,“你們如果有什麽需要要去市裏的,找鬱弭就行。他現在是我們的司機。而且他年輕,和你們應該聊得來。”

另一間女生宿舍離得不遠,很快就到了。

鬱弭等莫舒雲開門,和他一起把行李箱放進宿舍內。

高填藝走進宿舍,隻大概看了一眼,就跟著鬱弭他們走出來。

她拿出手機,對鬱弭說:“那加個微信吧,方便聯係。”

鬱弭從中午見到她開始就沒怎麽聽見她說話,她對周圍人的交談也是愛答不理的,隻時不時劃手機。他真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麽直接問自己要聯係方式,登時一愣。

餘光瞥見莫舒雲笑了,鬱弭趕忙摸口袋找手機。

秣大的那兩個男生興許還有什麽事,仍留在挑廊上閑站著。他們好像看見了這一幕,在不遠處聊天的神情也變得興味起來。

“莫師兄!”突然,樓下傳來蘇春媚的聲音。

鬱弭通過了高填藝的好友驗證,沒來得及備注,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一跳,立即收起手機,朝樓下望去。

站在樓下的蘇春媚往樓上眺望,笑問:“曾教授他們到了?”

莫舒雲靠在欄杆回答說:“到了,剛到。曾教授住居士樓,智空師父帶他去了。學生們住宿舍裏。蘇師兄,要不你上來給幾個新來的學生說說住在寺裏要注意的?”

“哦,好。”說著,她快步走進樓裏。

聽見外麵的對話聲,劉株依和周啟潔也從宿舍裏出來。

莫舒雲告訴他們,蘇春媚是寺院誌工團的團長,從十三年前開始在常覺寺擔任誌工,此後再沒有離開過常覺寺,是誌工團中輩分最高的。寺裏不管是僧人還是居士,都很尊敬她。

“十三年的誌工啊……”高填藝說著,和周啟潔交換了一下眼神。

恰逢蘇春媚到了三樓,她笑著朝學生們問好,又對鬱弭說:“今天學校裏搞活動,孩子們放學早,王師兄接孩子去了。你去大寮幫幫忙?”

“哦,好,這就去。”鬱弭終於落得輕鬆,答應過後隻對這幾個剛認識的學生輕輕笑了笑,立刻轉身下樓了。

鬱弭感覺自己大概能夠猜到那些學生們為什麽會在聽說蘇春媚的事跡後,露出那樣的表情。

換作是他自己,最初聽說蘇春媚在常覺寺當了十三年的誌工,除了吃驚以外,還不禁好奇心泛濫,浮想翩翩。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在隻有男眾的寺院裏當了十幾年的誌工,而且是長期居住在寺院裏,這叫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奇怪,甚至懷疑其中的隱情。

她的家人呢?她過去發生過什麽?如果她是一心向佛,為什麽沒有出家?或者,她為什麽不去庵裏當誌工,卻選擇在寺院裏?

鬱弭雖然對蘇春媚難免有好奇,可是她既然已經選擇在寺院裏當誌工,就代表她已經決定放下塵俗的一切,而同樣身為誌工的鬱弭,當然不可能向旁人打聽她的過往。

因為那時產生了好奇,又說服自己不去關心,鬱弭恍然間頓悟:說不定住在寺院裏的人,無論是僧眾或是誌工,昔日在塵世間都有不願再回首、不願再提及的過去。

一道山門,把世俗和清淨隔開,選擇遁入空門,就意味著過去一切皆空了。

常覺寺中除了蘇春媚以外,還有另外一個誌工是女性。

她叫王譯旬,四十多歲,過去曾是鯉城中學的一名教師,來寺裏當誌工有一年餘。

她有丈夫,上個星期她的丈夫曾到寺裏來看過她,鬱弭在當時見過他一麵。

那時夫妻二人在山門前的小橋上爭吵,不歡而散,鬱弭正好路過見到,才知道原來她有家庭。而這一點,鬱弭和她共事這一段時間裏,從來沒有聽她說過。

在鬱弭來常覺寺以前,寺裏的誌工中隻有王譯旬和莫舒雲有駕照。

莫舒雲是安單員,平時在客堂的工作比較忙碌,所以是王譯旬負責接送寄養在寺院的三個孩子。

鬱弭來了以後,變成了他和王譯旬輪流接送孩子,兩人因為分擔這項工作,很快變得熟悉,所以鬱弭得以親耳聽她說起當老師的經曆。

王譯旬除了接送孩子以外,還是大寮組的誌工。

這天她為了去接孩子放學走得早,鬱弭就聽蘇春媚的安排,去大寮幫忙準備藥石的飯菜。

大寮在大殿的另一側,鬱弭穿過門洞朝寺院的西邊走,路過羅漢殿外,正好遇見曾硯昭他們在羅漢殿外的古榕樹下交談。

釋智空不在,隻有遠道而來的大學教授和市規劃局的領導,三人同行,更像是來遊覽參觀的。

鬱弭沒想到會遇上他們,有意躲避,偏偏已經被方訓文看見,隻得走上前去,合掌行禮。

一個誌工這樣打招呼,這舉動反而讓對麵三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鬱弭放下手,心生懊悔,隻好說:“高師兄她們已經安排在女生宿舍裏住下了。”

“高師兄?”梁鶴益不解。

方訓文微笑解釋說:“他們把在寺院裏掛單住宿的,都稱作‘師兄’,不分男女。”

梁鶴益樂道:“這樣?哈哈,孤陋寡聞了。”

“我從前也不知道,是讀研究生時期跟著老師去寺裏做田野,才多少了解一點。”方訓文說,“曾教授應該熟門熟路了吧。”

曾硯昭看向鬱弭,沒有回答。

鬱弭局促地笑了笑,說:“我去大寮幫忙準備晚飯,齋堂是五點半吃飯。”

“這麽早?”梁鶴益驚訝道。

他已無話可說,又是赧然地笑笑,再次合掌行禮後離開了。

“這小夥子長得真體麵。”望著鬱弭遠去的背影,梁鶴益由衷說道。

方訓文聽罷笑了,說:“梁主任,等會兒在寺裏用齋吧。他們出坡也快回來了。”

梁鶴益謝絕道:“還是算了,我答應了我愛人要回去吃晚飯。唉,今天有點可惜,方丈也出坡了,沒能見到。曾教授,關於長秋寺的戒壇,回頭得麻煩你去市裏開個會,具體時間我再電話通知你。”

“好。”曾硯昭聽出他要走,未做挽留。

梁鶴益看了看手表的時間,神情猶豫,似乎還有事情放心不下。

“梁主任等會兒打算怎麽回市裏?從這裏回市區可不方便。”方訓文剛才得知他那開車的下屬留在機場等曾硯昭的學生。

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我待會兒去長秋寺看一看,那裏下午有接送香客的車。正好我也去看看戒壇選址整理的進度。”

說完話,他臉上的猶疑更重。

忽然,他笑道:“那二位,我先去長秋寺了。曾教授,過後聯係。”

曾硯昭點頭道:“慢走。”

二人轉身,目送梁鶴益往山門外走。

正巧,梁鶴益還沒有走出山門,他的下屬李飲洛就拎著一個大行李箱進來了。

李飲洛的身後跟著郭青娜,她手中提著一個登機箱。

見到來人,梁鶴益停下腳步。

李飲洛笑道:“梁主任!嗬嗬,真巧,正好把郭同學送到了。你要回去了?”說著,他把行李箱放下了,似是為方便和梁鶴益說話。

“哦……我要去長秋寺。”梁鶴益說著,看向郭青娜。

郭青娜含糊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沒說什麽就用空著的手去拎那隻大皮箱。

見狀,梁鶴益和李飲洛都嚇了一跳。

曾硯昭在不遠處看了,不禁皺眉。

見李飲洛忙不迭地去拿行李,曾硯昭道:“郭青娜!”

“曾老師!”郭青娜阻止了李飲洛幫忙,用勁提起那個笨重的箱子。

此舉讓李飲洛既疑惑又無辜,看看梁鶴益,又看看曾硯昭,一臉不知所措。

曾硯昭走上前接過郭青娜的大箱子,放在地上,對李飲洛說:“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