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寺與齋-3

過了櫻花林以後,道路漸漸變得崎嶇。原本平坦的柏油路變成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車子也跟著晃動起來。

車子開入山中,又行了約莫半公裏,終於抵達第一道山門外。

停車場在寺院的背後,往上走有一個陡坡,假如到了停車場再卸行李,拖著行李去往誌工宿舍,步行會十分不方便。所以鬱弭聽釋智空的吩咐停了車,幫遠道而來的貴客們卸行李。

望著麵前陡峭的石階,雖隻有十來級,高填藝和周啟潔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鬱弭鑽進車廂幫她們拿行李,二人立即伸手幫忙,鬱弭道:“沒關係,你們先下車。車裏擠,反而不好搬。”

饒是如此,兩個女生還是等在車門旁,一見鬱弭把行李拎到車門旁,馬上搭把手把笨重的行李箱搬下車。加之車裏的其他男人也幫著拿行李,四個大尺寸的行李箱很快都搬了下來。

在場的不是老師就是市規劃局的領導,還有寺院的僧人,讓他們幫著拿行李,周啟潔汗顏道:“真不好意思。”

正在這時,山門內走出兩個人來,一個僧人、一個誌工,腳步都是匆匆的。

誌工年長,走得卻更快一些,還沒走近就招呼道:“哎,你們到了!”

鬱弭正為自己怎麽搬這幾箱行李發愁,見莫舒雲和釋知悟來了,暗自鬆了口氣,笑道:“莫師兄、知悟師兄。”

二人來到賓客們跟前,連忙行了佛禮。

這在寺院裏再簡單、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對於在家的凡夫俗子來說,確實有些奇特。除曾硯昭很自然地回禮以外,其他人做低頭合掌的動作,都顯得遲疑而生硬。

釋智空介紹說:“這是知悟,寺裏的巡更。這是莫舒雲,在我們寺裏當誌工,一直是安單員。”

“幾位用過午齋了沒?”莫舒雲關心道。

周啟潔看看其他人,回答說:“在飛機上吃過了。”

莫舒雲像是意外為什麽由她來回答,稍有些錯愕,很快笑道:“那智空師兄,我們先帶幾位客人去住的地方放行李?智性師父他們出坡去了,還沒回。”

“好的、好的。”到了山門外,就要進入寺院,釋智空也變得從容熱忱起來,“幾位,裏麵請。先把行李放一放,我再請住持。知悟,你去和靜吾師父說一聲,曾居士和市規劃局的梁主任來了。”

“哎!”釋知悟應了一聲,立刻顛顛兒朝山門內跑去。

停車的地點在第一道山門外,距離第二道山門和天王殿,還有一段距離。

莫舒雲看起來雖不強壯,手腳卻麻利得很。他很快接過兩隻大箱子,大步往台階上走。

鬱弭拎著剩下的兩個行李箱,跟在後頭,此時也顧不上是不是該和幾位遠客客套。

周啟潔她們怕是沒想到寺院是這樣的環境,一路走來行李箱全在別人手中,不免為給別人添麻煩感到不好意思,隻匆匆地跟在鬱弭他們身後,不多說其他話。

梁鶴益他們走在後麵,看見鬱弭三步並作兩步往上走,又笨又重的兩隻行李箱在他手裏好像輕飄飄似的,感慨笑道:“到底是年輕人,力氣足。”

話雖如此,曾硯昭沒有料到鬱弭會這麽有力氣。

他現在拎的那兩個大箱子,之前在析津機場出發前,曾硯昭幫高填藝她們拎過一次——辦理行李托運的時候。

那幾個箱子經過他的手,他知道究竟有多重。可是,鬱弭居然可以一口氣拎著兩個箱子上台階,氣也不喘,真不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那般文弱。

如是想著,曾硯昭這才留意原來鬱弭隻是相貌斯文稚氣,牛奶般白皙的皮膚也或多或少有些欺騙性,所以才給了他假象。

現在曾硯昭走在他的身後,雖然離得遠,卻能清楚地看見他前臂上的肌肉線條和凸起的血管,青色的脈絡爬在肌肉上,更顯得有力。

第一道山門之後是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溪,溪流從大院間穿過。

溪上有石橋,兩畔有垂柳。

微風吹拂著細柳,正是春暖抽芽的時候。

第二道山門前有一黑一白兩隻長毛的貓,見到這一行人過橋,先是警惕地觀望著,不等他們走近,已經接連跳上矮牆,翻進院中。

“這裏有點兒像永明寺呢。”周啟潔邊走邊說。

梁鶴益問:“永明寺是哪座寶刹?”

“是曾老師在析津的時候偶爾去掛單的寺廟。我們學校之前也有師兄在那裏出家。”周啟潔說。

“哦!就是那座很多碩士、博士出家的寺廟?”梁鶴益笑道,“去年析大有個博士在那裏出家,網上鬧得很紅,那座寺廟也火了。不過都是營銷號的小打小鬧,過了大半年,我也忘了那間寺廟叫什麽。曾教授在析津,還會去寺裏掛單修行?”

曾硯昭答說:“寒暑假的時候會去。”

梁鶴益肅然起敬,說:“曾教授和佛門真是很有緣分了。”

析津接受在家居士掛單的寺院不止永明寺一座,曾硯昭之所以喜歡到那裏去,是因為那裏的溪流和石橋會讓他想起常覺寺,有熟悉感,至於那裏有沒有以前的校友,他是不在乎的。

現在回到常覺寺,他竟沒覺得是真回來了。大概是因為直到現在,他仍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從前認識的人,連貓也不是從前的那兩隻。

僧團和誌工們都去出坡了,寺中應該很清淨才對。但他們過了第二道山門,走進天王殿內,便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交談聲輕鬆愉快,直覺告訴曾硯昭,不是出家人。

果不其然,伴隨著說話聲,門背後走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他迎麵見到眾人,怔了一怔,接著目光就鎖定在曾硯昭身上,繼而回頭喊道:“方老師!曾老師他們來了!”

提多羅吒像旁立著一個木梯,話音剛落,立刻有人喊道:“曾老師!”

鬱弭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麥承誠坐在房梁上。他叫完曾硯昭就順著梯子從梁上下來。

很快,方訓文和劉株依也從韋馱天尊的神像後麵繞了過來。

“曾老師、梁主任!”方訓文上前和他們握手。

見狀,一路拎著行李穿過天王殿的莫舒雲和鬱弭不約而同地將行李箱暫時放下。

“剛到的?”方訓文看向兩個女生,“還有一個呢?”

曾硯昭答說:“誤機了,晚點到。”

“哦……”方訓文看看眾人。

釋智空道:“莫師兄,你帶幾個學生去誌工宿舍吧。我帶曾師兄去居士樓。”

“哦,行!”莫舒雲應了,提起剛放下的行李,對兩個女生笑笑,“走吧,這邊走。”

見狀,方訓文帶來的兩個男學生立刻跟上去,分別從莫舒雲和鬱弭的手中拎過一隻行李箱。

看兩個同學都跟著誌工走,劉株依對高填藝她們微微笑了一笑。

三人跟在男生們身後,沒走多遠,就有一句沒一句地寒暄起來。

聽著這幾個彼此剛見麵的學生在自己身後聊天的內容,鬱弭不禁想起半個月前剛得知寺院將要迎來兩位教授和幾個學生的事。

常覺寺名氣不大,香火也不十分旺盛,寺中有七十四名出家人,偶爾有雲遊的僧人來掛單。

除此之外,還有十幾名在家居士和近十個誌工,其中包括和鬱弭一起接送孩子上下學的王譯旬。加上寺中廚工、水電工等,還有收養的三個孩子,常覺寺上上下下有一百一十四口人。

以常覺寺的占地麵積來看,一百多人住在這裏,如果不是初一十五這樣信眾們上香禮佛的日子,確實是冷清。

人少,僧人和誌工們出坡時,分到的活自然就多。

每日除了出坡外,就是誦經念佛,鬱弭明明是為了圖個清淨才來,一時不適應時,反倒是覺得太過清淨。

這種雜念他自然不可能對師兄們說,但他是寺中最年輕的成年人,自然有人看出他的心思。

在常覺寺當了八年誌工的莫舒雲告訴他,由於鯉城寺廟眾多,每年寒暑假,省裏各大高校都會有一些學生選擇到寺院裏當義工,算作社會實踐。因而在學生放假期間,誌工宿舍常常會人滿為患。

不過,彼時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新的學期剛開學不久,就有學生來了。

這個由薊都大學和秣陵大學建築係師生組成的團隊,為完成常覺寺的修繕項目來到這裏。

一周前,秣大建築係曆史建築保護工程專業的師生一行四人先一步到達常覺寺。

那時也是鬱弭和釋智空一道去機場接機。

當時沒有市規劃局的梁主任在,鬱弭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薊大教授帶領的團隊更受重視一些。

在鬱弭的心裏,他偷偷將自己接的這兩隊人做了對比。

比起秣大的師生們,曾硯昭和他的學生們好像更加慢熱。那個叫做周啟潔的女生稍微開朗一些,高填藝看起來心不在焉的,而曾硯昭……

曾硯昭長得十分英俊,身量也高,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單薄,身上似是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憂鬱和孤單,表情卻始終清淡得很,好像心事重重,又好像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

鬱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就連說話的聲音和語調都帶著一絲超然物外的喑啞,教人想象不出世上有什麽人或事是他所在乎的。

得知曾硯昭是皈依三寶、奉行五戒的居士以後,鬱弭頓時明白曾硯昭為什麽會給他一種“出離”感了。而聽說這次曾硯昭來常覺寺要住在居士樓,鬱弭更加感覺他和方訓文他們的大不相同。

曾硯昭是鬱弭迄今為止見過學曆最高的在家居士,他很難想象一個功成名就的人,會選擇皈依佛門。但與此同時,他又莫名地覺得,說不定有朝一日曾硯昭真的會選擇出家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