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期過後,迎來了炎熱暑日。
靈稚的這處洞府雖然陰涼,時日一久,身子總會悶出汗。
距離蕭猊中毒醒後,已經過去十二日。
蕭猊在石壁上刻畫下來的“正”,加之昏睡的日子,已有十五。
整整十五日,數起來短暫,卻也漫長。
山中無歲月,蕭猊困在洞府之內,外間於他而言,似乎隨之隔絕。
他拿起木柴在地上看似隨意的描摹,心內卻將一部分人名過了一遍。
吱哇吱哇的蟬聲聒噪地懸在洞外,蕭猊放下木柴,似有若無的發出歎息。
歎息甫一落下,洞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小藥人清脆的聲音飄著揚著**了進來。
“君遷~~”
靈稚懷裏抱了一大兜新鮮的野山梨,他回來時就嚐過一個。
剛進洞,靈稚迫不及待地把最大的一個野山梨塞到蕭猊掌心。
“山後結了好多梨,個頭飽滿汁水充沛,你快嚐嚐。”
靈稚欣喜道:“我都洗過了。”
蕭猊低頭淺嚐一口,靈稚雙手捧臉,清淩淩的眸子笑彎彎的。
“好吃嗎?”
蕭猊頷首,眉眼幾分溫柔流露:“味道很甜。”
蕭猊受傷以後人清減了許多,俊美深邃的眉目愈發淩厲,偶爾靜靜看人具有攝人心魄的威儀。
靈稚彼時還不明白這種皇權威壓,偶然碰到,隻會縮縮脖子,膽怯而好奇的關懷:“君遷,你怎麽啦?”
蕭猊麵含淡笑:“無事。”
今日蕭猊卻有事了。
別看蕭猊成日坐在洞內跟個儀態清雅的神仙似的,暑熱時節一連幾日過,身子到底悶出汗來。
再經**在山穀的風一吹,再如何神仙般的人,都免不得帶些汗息。
蕭猊告訴小藥人自己想簡單擦身,洞內沒有沐浴的條件,用清水盥洗勉強度過。
靈稚時常因為貪圖涼快在山後的泉澗下洗濯,他把涼涼的手貼在男人手背,笑嗬嗬的:“我洗過~”
小藥人用皂葉洗浴,淡淡的芬香混著淺澀的藥味,湧入鼻息使人醒神沁脾。
靈稚用最大的陶罐盛了大半的清水回洞,他力氣不大,抱緊大陶罐走起來顛顛搖搖,進來時在石壁間磕碰一下。
蕭猊就道:“當心腳下。”
靈稚看不到腳底,注意力全在懷裏的大陶罐。半晌,才悶悶應一聲。
靈稚抖了抖酸軟的手臂:“水還沒滿,我用小點的陶罐再取些水回來。”
他起身要走,蕭猊忽然開口:“無需跑多一趟。”
蕭猊抬手:“過來。”
靈稚走到蕭猊麵前蹲下。
蕭猊隱約看到個模糊的輪廓,蹲在眼前的影子小小的一團,他伸手,掌心準確地落在小藥人腦門,一摸都是汗。
蕭猊扯下衣袍的一條碎布替他擦了擦。
這身衣裳布料柔軟清涼,製衣時還用千日香等藥草香料浸染過,因此製成後衣上始終縈繞一股淡香。
蕭猊替小藥人擦去額頭和臉頰的汗,雖看不清楚,卻始終沒有粗魯的碰到其他地方。
靈稚吸了吸鼻子:“香~”
蕭猊要沐浴,總有不便的時候。小藥人特別殷勤雀躍地拿起皂葉為他擦背。
蕭猊背上前些時日刮拖的外傷已經結痂恢複得差不多了,有點癢,小藥人力道輕輕地擦拭,跟給蕭猊撓癢癢似的。
靈稚以前獨自在山裏無人說話,如今話卻不少,蕭君遷也變成了君遷。
“君遷,這樣可以嗎?”
“嗯。”
靈稚的手往下挪了挪,軟軟的指腹貼在肌理分明的肩背後。
還要再下探時,男人抓住他的細腕子。
蕭猊道:“好了。”
靈稚收起手心,笑著慢吞吞應了一聲。
蕭猊沐浴,穿上破條的衣物。
靈稚的洞府內沒有可以縫補的針和線,他不會狩獵,連用作穿補的野獸尖齒都沒有。
靈稚看著男人身上破成條的衣裳,在對比自己不襯身的灰舊衣袍,頭一次蒙生出什麽叫磕磣和簡陋。
他小聲囁嚅:“君遷,我出去一趟,會、會晚些時候回來。”
男人神色溫柔地“望”著他,沒有過問,叮囑他注意安危。
靈稚點頭:“嗯!”
正午時分,靈稚晃在山穀內采集藥草。
他采集了頭疼腦熱的藥草,驅寒止咳的,還有外傷敷治的。
靈稚顛了殿於他身形而言滑稽顯大的竹筐,將藥草洗幹淨後小心仔細的塞入筐內。
日頭落到樹梢之下,眼看晌午要過去了。
靈稚背起一筐略沉的藥草往霧清山的下山窄道前行,走走停停,日頭曬就折一片大樹葉擋在頭頂,渴了就從兜內拿兩枚果子吃。
他有時候不記得路了,就蹲在石塊上,等途徑飛過的山鳥們停在他身旁,大眼對小眼,少頃,山鳥們咕咕桀桀聲之後,靈稚才繼續背起竹筐朝山下的路走。
暑熱未消,村民都在樹蔭或者家中避暑。
靈稚走到距離霧清山最近的一座村子前,十餘間屋舍坐落環繞,他到過此地,按著記憶,找到其中一戶人家。
屋舍內老婦似乎正在教訓小兒,靈稚站在籬笆門外聽了半晌,飄飄的出聲:“阿嫂,要不要藥草呀?”
屋舍內教訓孩童的聲音停下,走出一名穿著淺灰粗衣的婦人。
婦人上下打量靈稚,搖搖頭:“俺家不缺藥草。”
其實她是看靈稚的模樣,不太相信他能賣什麽好的藥草來。
靈稚點點頭,模樣漂亮乖巧。
婦人看少年又乖又俊,又見他穿不合身的粗衣,心下不免一軟。
“你可以到村內道旁等等,晚些時候等大夥兒農作回來,有人想換自然會換。”
靈稚得了婦人的指路,背起一大竹筐藥草跑到通往村子唯一的道邊。
他卸下竹筐抱在身前,挑了塊小石頭坐好。
傍晚,從田地收活回家的山民看到路旁端正地做了個少年,湊近一看,和靈稚換過藥草的都認得這個漂亮的少年。
靈稚同樣認出和他換過藥草的村民,抿唇笑了笑,略有靦腆。
“要換藥草麽?”
村民們時常上山下田,遇到突發的大雨或者烈日暴曬,身子免不得遭受內外傷病,且靈稚換的藥草比城內藥鋪的便宜,便也樂意與他交換。
“娃娃今日要換甚呢?”
靈稚將竹筐內藥草的功效說了一遍,強健山民們紛紛圍著他,各自有想換的。
靈稚說道:“我想要一身衣裳,還有肉。”
靈稚帶來的藥草雖好,但山民舍不得用整隻雞鴨與他交換。
當然靈稚彼時尚且不知道這些,看到山民用切好的一塊肉與他交換,臉頓時因為雀躍紅撲撲的。
他用荷葉將肉塊包好,還得了兩身男子的衣物。
靈稚小心翼翼地收拾用藥草與山民們交換的東西,年長的山民說道:“娃娃又回山上啦?”
靈稚將包起來的衣服背在身前,荷葉包好的肉則放在竹筐內背在身後,他點點頭:“要回山裏。”
山民們不太忍心看靈稚一個男娃孤零零的在山上生活,先說山上有野獸傷人啦,又道他自個兒遇到麻煩時沒人搭手不方便。
不論山民如何七嘴八舌的勸告,少年始終笑眯眯地安靜聽著。
話音落,靈稚就道:“我先回去了、”
山民齊齊發聲:“哎。”
靈稚這個娃娃是突然出現在村裏的,附近幾個村,就屬他模樣最俏,若誰家有這麽俊的孩子,村鄰定都知曉。
他突然出現,大夥兒起初還以為是山裏頭冒出來的小神仙,後來又以為是哪位貴族子弟流落至此。
靈稚在山上一待就是幾年,行蹤小心翼翼的,還偶爾為村裏送比醫館還好的藥草,山民們就漸漸習慣這位模樣好,心地善良還有點奇怪的少年。
靈稚走時村裏的一名年輕的皮膚黝黑的少年追上來,對上靈稚清淩淩帶笑的眉眼,連忙撓了撓頭發,笑容冒點傻氣。
“靈稚,過幾日就是十五,家裏殺雞殺魚,俺爹問你來不來俺家吃頓熱乎飯?”
村裏少年還不敢看靈稚的眼睛,說話時眼睛望著天,聽那脆生生的聲音輕輕道謝,心裏跟劃了條柔軟的羽毛似的。
村裏少年笑不合嘴:“那就這麽說定了,俺告訴俺爹,他肯定高興!”
靈稚笑著和村民分別,繼續朝霧清山的方向走。
下山容易上山難,靈稚身上還負著重量,山路走得東倒西歪。
月上穹頂,星子密集閃爍。靈稚杵著木棍行走在山穀小路,起霧時原地停下張望。
他分辨好方向,繼續前行。
濃霧帶有瘴氣,卻毒不倒靈稚,反而給他開出一條安靜的道,有濃霧在,四周免除野獸的侵擾。
途中靈稚救下一隻被瘴氣毒倒的獐子,這是母獐子還懷有孕肚。
靈稚摸摸可憐的母獐子,用藥草助它解毒後,又送它去了霧氣蔓延不到的地方,才返回上山的路。
回到洞府時,已是月上中天,往常這個時候靈稚和男人都睡下了。
靈稚悄悄走進洞內,黑漆漆的方向傳來低沉的男聲。
“回來了。”
靈稚:“嗯!”他壓下心內雀躍,點了一支村民給他的蠟燭,“君遷,你怎麽還沒睡?”
他把身上的東西放下,轉去男人身旁坐好,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和村民換了好多東西,你猜都有什麽呢。”
蕭猊唇邊揚起淺笑,沿著模糊的人影,手碰了碰小藥人的腦袋。
靈稚發邊都是汗,略糙的指腹替他擦了擦,他抿唇,被摸過的耳朵有點紅,話也不會說了,雙眸亮如星子。
靈稚乖乖給男人擦了汗,悶聲道:“我去村裏換了衣裳和肉。”
蕭猊“看”著他:“下次不用這麽辛苦。”
靈稚連忙搖頭:“不辛苦啊!”
他抓起男人的手,握緊了對方修長的手指,笑容靦腆,又滿含期待。
“君遷,你快換新衣裳。”
蕭猊沒動,讓小藥人牽了片刻手指。
作者有話說:
待修,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