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洞內燃起的一簇火幽暗,並不明亮。

恰是這樣的環境,讓蕭猊看起來稍有幾分朦朧旖旎。

他沒有避諱小藥人悄悄打量的視線,背過身神色如常的將小藥人和山民們換來的衣袍穿下。

即便目不能視,修長分明的手指依然有條不紊地穿係衣帶。

樸素粗舊的衣袍穿在男人身上,掩不去他的清容修姿,儀態優雅從容,烏發散在背後猶如綢緞。

靈稚看得呆了一瞬,猶猶豫豫移開視線,麵頰紅撲撲的,頃刻間又悄悄轉回去。

他抿緊的唇禁不住翹起,手心貼在臉蛋上拍了拍。

靈稚下山半日,自己吃些草葉果子就能填飽肚子,蕭君遷就不一樣了。

而且蕭君遷是他撿回來的人,生得那樣好看,靈稚看著心生雀躍,不願怠慢了對方。

他動作輕快地從竹筐取出食物,每取一樣都要和蕭君遷說。

“這是土豆,土豆要怎麽煮呢?”

“村民給的豬肉,切了一塊給我。”

“村民還給我母雞剛孵出來的雞蛋,上山前摸在手裏都是溫的。”

除此以外,村民還給靈稚幾罐油鹽辣椒,他悄然揭開辣椒罐子,輕嗅,立刻捂嘴連打幾個噴嚏。

靈稚轉到素衣清貴的男人身旁坐下,幽暗的火光不及他眸子閃亮,宛若兩顆晶瑩剔透的玉石。

“蕭君遷,這些怎麽辦?”

在洞內休養的時日,蕭猊沒吃過一頓好的,每日都跟著小藥人吃草吃素。

此刻聽聞有些葷腥,體內的力氣似乎回複幾許。

靈稚笑不合嘴的把換來的新鮮糧食堆放在石塊上,寬大的袖子掃了掃,有罐子落了地。

蕭猊猜測應當是油鹽罐子落了地,小藥人連油鹽罐子都不會扶,洗手作羹怕是勉強他。

靈稚滿腔熱情,捧起一個巴掌大的土豆,放在男人掌心讓對方摸了摸。

他輕聲道:“村民說要將土豆削皮切塊,和肉放在鍋內燉就可以吃了。”

靈稚取出一把刀子,全神貫注地去土豆皮。

當他把削好皮的土豆重新放回男人掌心,饒是蕭猊淡定從容,此刻也忍俊不禁,眉眼流轉淺淺的笑意。

土豆還帶皮時放在手上足有巴掌大小,給小藥人去了皮,蕭猊摸出個殘缺的輪廓不少,個頭還縮水了近乎一半。

靈稚盯著男人臉上的笑意,呆呆問:“怎麽啦?”

蕭猊微微搖頭:“取兩個沒去皮的土豆洗幹淨,放在水裏煮即可。”

靈稚哦一聲,乖巧又按對方吩咐,切好一半肉,肉塊置於水內升火熬湯,最後放入指甲蓋分量的鹽巴。

靈稚淺嚐幾口土豆泥,低頭小口小口喝肉湯。

他從碗上抬眼,對麵的蕭君遷同他一樣,吃土豆喝湯,不管橫看豎看斜看,姿態都是他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蕭猊道:“村民對你倒有幾分熱心。”

靈稚笑眯眯的,喝湯時喉嚨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喝舒服了。

蕭猊問道:“我因傷勢無法動彈,在洞內閑來無趣,山下可發生什麽趣聞。”

靈稚轉了轉眼眸,絞盡腦汁地想。

思來想去,他笑著開口:“下山時遇到兩隻黑狗打架。”

“還有一群雀鳥爭食。”

蕭猊不疾不徐剝開土豆皮:“聽上去倒有趣,山下的村子也如這般安寧吧。”

靈稚點點頭,“嗯”一聲。

小藥人的反應並不像撒謊,蕭猊將剝好的皮土豆遞了出去。

“吃吧。”

靈稚赧然:“上山時我吃了好多果子和草,你身子不好,要多吃一點。”

蕭猊道:“我還不餓。”

靈稚一聽,不再推讓,雀躍欣喜地從男人手中接過煮熟後剝去皮的土豆,咬一口,土豆泥綿軟纏舌,盡管肚子摸起來有點撐了,仍然埋頭吃。

靈稚心思單純,輕而易舉就能從他反應獲知形勢。

蕭猊出事至今半月有餘,官兵還沒找到這個村子,可見地方的確隱蔽。

但蕭猊心知並非長久之計,暗中要讓他殞命的人,用稀世毒藥禪心飄雪作為代價布下如此毒招,就算他死了,定要尋到他的屍首才肯罷休。

蕭猊“注視”小藥人:“村子距離縣衙有多遠可知。”

靈稚搖頭,雙手疊在膝蓋,愈發靠近身旁的男人。

“縣衙是什麽?”

蕭猊讓靈稚吃土豆,靈稚乖乖低頭咬幾口,細嚼慢咽。

蕭猊似有所思:“如若人在外找我,靈稚要替我保密。”他淺笑道,“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無第三人知曉。”

靈稚吞完咀嚼的土豆泥:“為什麽不可以說?”他沒聽到男人開口,又飛快地哦了一聲答應。

畢竟是兩人之間的秘密,隻有他和蕭君遷才知道的。

洞內火光幽暗,隻餘下一簇微弱的火苗。

靈稚躺在石床翻來覆去,墊在身下的幹草發出窸窣聲響。

靈稚單手疊在臉頰,側身麵朝男人睡覺的方向張望。

“君遷,你睡了嗎?”

未聽到回應,靈稚有些失落,悄悄地又喚一聲。

“君遷,我睡不著。”

另一頭傳來蕭猊低沉磁啞的聲音。

“為何輾轉反側。”

靈稚欣喜地從石床爬起,坐直了雙手抱著肚子拍了拍。

他苦惱道:“肚子發脹。”

上下山的一路靈稚就吃了許多草果,回來還吃下兩個巴掌大的土豆,喝大碗肉湯,肚子就那麽小一個,撐得慌。

靈稚抿唇,翻來轉去。

“蕭君遷,我肚子脹。”

小藥人不睡覺,對著昏暗的石洞幹瞪眼,嘴巴裏碎碎念叨,自言自語。

蕭猊被那一陣陣的念叨念得無言相對,開口道:“過來。”

靈稚迷糊:“啊?”

蕭猊又叫他:“過來。”

靈稚從石床一咕嚕爬起,潔白如玉的雙足踩過幹草,在昏暗中摸索著走向對方。

男人身形高挑修長,為此,靈稚用幹草為他鋪的範圍足夠寬敞,就算將兩人容納進去都綽綽有餘。

靈稚抱膝坐在一側,眸子黑亮:“怎麽了啊。”

蕭猊道:“躺好。”

靈稚迷迷糊糊地躺在旁邊,半晌,肚子上覆蓋著男人的掌心。

蕭猊受了傷,使不出太大力道,不輕不重的,揉得靈稚剛剛好。

靈稚舒服得直眯眼,隔著衣袍,從肚子蔓延的溫熱傳遞到手腳,手指微微彎曲,繼而舒張。

半夢半醒中,靈稚恍惚聽到男人開口說話。

蕭猊道:“你一直生活在此地,不曾離開過?”

靈稚暖融融的手縮在肚皮,正好抱住了替他揉肚子的手掌。

他抓住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聲哼了哼,仿佛夢囈。

“沒有出去過哦,靈稚生長在山上的……”

蕭猊抽出小藥人抓握的手,無言。

翌日,蕭猊身體不適。

從心口連到掌心,五指不能彎曲並攏,僵硬發麻。

他耳聽四方,洞內聽不到小藥人的動靜。

一陣劇痛從前胸蔓延,喉嚨湧出血腥。

蕭猊麵無改色地拭去唇角溢出的鮮血,血珠子滴滴落在幹草上,頃刻,散落的發髻兩旁皆是汗液。

靈稚捧一捆從外頭收拾的木柴,目瞪口呆地傻站,柴火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他連忙跑進去,手足無措地扶在男人身後。

“蕭君遷,你怎麽在吐血……”

小藥人的聲音聽上去就要哭了。

蕭猊示意他自己無事,唇微張開,卻有更多的血沫湧出。

靈稚伸手試圖去抓那些血,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走,滴滴答答滲進幹草,紅了一片。

他心生茫然,抱緊人輕輕地喊:“蕭君遷……”

蕭君遷要死了嗎?

男人已經昏了過去,俊美的麵容蒼白如雪。

他小心翼翼地將食指貼在蕭君遷鼻翼上,溫熱的氣息十分微弱。

靈稚把蕭君遷緩慢放到沒有血的草堆,揉揉幹幹的眼睛,二話不說顛顛倒倒地跑出洞外。

霧清山藏匿著數千個洞穴,其中一處極小的隱秘洞內,一株灰色泛著微白的靈芝,頂端的傘蓋輕搖晃了晃。

靈稚狼狽趴在地麵吐出嘴裏的泥。

他扭頭看著腳邊的小靈芝,抿唇笑了笑,自己伸手碰一下,肩膀就癢癢得抖顫不止。

靈稚稀罕地摸了摸它,轉去洞口四周。

洞府附近有千年靈芝福澤庇佑,同樣滋養了好些珍靈藥材。

靈稚趴在石崖邊緣,和一株鮮嫩清脆的藥草輕聲細語,隨後小心將它摘下,翻個身躺在石崖,藏進懷裏。

日光越過粗結交錯的樹幹,靈稚喘著氣走回洞府,望見一動不動躺在幹草上的人,將懷裏的藥草嚼碎了喂給對方,

其他幾株藥草如亦是如此。

喂完藥草,靈稚雙手環起蕭君遷的頸子抱,等啊等,見那蒼白的唇溢出細碎的血珠,越湧越多,彎彎的眉眼擠出一個生澀而難過的弧度。

“你、你別死啊。”

連能救村民性命的藥草都不管用了,靈稚很難過。

他用力眨了眨幹澀的眼角,發現擦不出什麽東西,就用袖口去接蕭君遷嘴角的血。

鮮血滲在衣上,多了幾許分量。

靈稚把人放平,扭頭去摘了張鋒利尖細的葉子,眼一閉,兩根手指貼在那兩片冰涼青白的唇,將血推擠進對方的嘴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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