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湧動
“被嚇到啦?”
他笑著碰了碰我的杯: “艾希禮,你怎麽像個小女孩似的一樣一驚一乍的?”
我怎麽好意思說自己剛才正對著那個叫維安的魔法師走神?隻好掩飾地舉起酒杯,將杯中的柑橘蜜酒略一沾唇:“隻是剛才看跳舞看得出神了。”
“噢,”他順著我動作往舞池中望去,好像誤會了我的意思,大笑起來,“我們的小艾希禮也想要想跳舞了嗎?沒關係,很快就是你十六歲的生日了,到那時候,說不定芙洛拉小姐也會是你生日宴的舞伴。”
他再次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但在那之前你可得好好鍛煉長高,沒有哪一位淑女願意同一個比自己還矮的小男孩跳舞,哪怕你是王子殿下。”
“兄長,請不要再開我的玩笑了。”
我終於無奈地叫出了聲——我還能說什麽呢?我總不能說作為女性而言,大部分的淑女小姐在這個年紀都不如我高吧?
我隻好注視著舞池,假裝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但願那個時候芙洛拉小姐還沒訂下婚約。”
萊昂內爾的目光隨我一起投向舞池,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話,再次笑了起來:“放心吧,至少一年之內,公爵不會輕易鬆口她的婚約。”
“芙洛拉直到她的長姊芙洛倫斯入駐神殿後才正式進入貴族社交圈中,可見維羅尼多公爵期望他的每一個女兒能成為最受矚目的淑女,神殿和貴族——甚至是皇室,他都期望能從中獲得助力。”
——萊昂內爾好像對公爵家的事情非常了解,該說不愧是與阿爾希彌斯有血脈聯係的人嗎?他的母親,病逝的王後特蕾西雅,正是出自阿爾希彌斯家族。
算起來,芙洛拉與萊昂內爾,或許還可以算得上是表親——我一邊聽著萊昂內爾說話,一邊思索著。
舞池中心的一對璧人依舊在起舞,琴弓越過金弦,發出錦緞般的樂聲。
某一個瞬間裏,一個奇妙的念頭猝不及防地進入我的心裏:維羅尼多公爵應該慶幸,今夜的魔法師並非是女性,否則,芙洛拉將不會成為今夜最耀眼的淑女。
我被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念頭嚇了一跳,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怎麽有這樣奇怪的想法?男人還能變成女人嗎?
這舉動讓我身邊一位貴婦人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在她略帶訝異的目光中,我回過神來,莫名其妙的熱度湧上了我耳朵,我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輕輕向她舉杯致意——她便也重新露出了得體微笑,低頭抿了一口杯中酒,款款向我點頭。
我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或許因為今夜與那位魔法師的交集,從舞會開場後,便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來向我舉杯——盡管未滿十六歲的我不能飲用葡萄酒,但一杯又一杯兌過蜜水的金柑橘酒,也足夠讓我臉頰發熱了。
我忍住伸手試探自己臉頰溫度的欲望,遙遙地向舞池對麵一位行禮的小貴族舉杯,然後抬頭將杯底最後一點酒一飲而盡。
柑橘蜜酒薄而甜的味道緩緩流入我的喉嚨,在我放下杯時,第二支舞曲也結束了。
魔法師向芙洛倫斯鞠躬致意,隨後像一隻優雅的白鳥一樣瀟灑地後退一步,轉身走向下一位舞伴。身影交錯間,又一支舞曲要開始了。
“艾希禮殿下,夜安。”
一道悅耳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將視線從魔法師身上移開,發現芙洛拉已經退出舞池,款款地走到了我的身邊。
“是不是下一次舞會就能在舞池中看到殿下的舞姿了?”她輕輕搖著羽毛折扇,含笑問我。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她的長相肖似她的長姐芙洛倫斯,隻是芙洛倫斯往年出現在宴會的時候,總會佩戴著綴有白紗的頭飾。輕紗垂下,眉眼安靜,無論是誰看她,都像是籠罩在霧中,隱隱綽綽。
而芙洛拉似乎是按著相反的標準培養的,她雙眼明亮,嘴唇紅潤,即使是束到最緊的鯨骨胸衣和貴族教條讓她被迫規行矩步,也沒辦法管束到她眼裏躍躍欲試的光芒——說實話,我並不反感她這樣生機勃勃的眼神。
但今天,或許是剛跳完舞的緣故,她的眼神格外灼熱,連臉頰也格外紅。
在她灼灼的目光中,我實在有些感到無奈——怎麽今晚接二連三的有人來關心我能不能跳舞?我其實對這方麵實在不熱衷,於是隻好一板一眼、實事求是地回答:“我的生日是明年的事情了,芙洛拉小姐。”
“那太可惜了,”芙洛拉遺憾地歎了一口氣,眼波遙遙掃過舞池,“我還以為今年的豐收慶典上能夠有機會和殿下跳一支舞呢。”
其實和我的兄長跳也沒什麽差別——我眨眨眼,剛想這樣說,她卻沒再給我張嘴的機會。
芙洛拉以一個優雅的手勢喚來侍從,從托盤中端起一杯葡萄酒,向我舉杯:“希望未來我能夠擁有與殿下共舞的榮幸,願殿下擁有一個繁星般美好的夜晚。”
身邊的侍女適時地為我斟上酒,我也舉起了酒杯:“我的榮幸,也祝您擁有一個愉快的夜晚,芙洛拉小姐。”
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芙洛拉衝我微笑,笑容似乎有一絲複雜,蝴蝶般提起裙擺翩翩離去。
直到她再次進入舞池起舞,我才後知後覺地從她的話語中品出了點示威的味道。
——但她在示哪一方麵的威啊?總不會是因為今晚魔法師將兩束花分別送給了她和我,讓她心中有點不高興了吧?
我茫然地想著,又想到她剛剛才和魔法師跳完舞,這樣的猜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天啊,這亂七八糟的人際關係啊……
我心煩意亂地揉揉頭發。曆來我都是躲在角落裏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如今驟然陷入這複雜的交際關係中,我頓時覺得頭都大了起來。
——都怪那個叫維安的人!
這樣想著,我的目光忍不住越過了舞池的眾人,落到那位擁著舞伴旋轉不停的魔法師身上,心中更加堅定了要離他更遠一點的想法。
還好,今夜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那位魔法師看上去不過又是一位八麵玲瓏鑽營取巧之人,隻要了解了我這備受鄙夷的身份,他應該就會明白,我這裏無利可圖。
我信心滿滿地想。
然而,我卻低估了貴族們追逐利益的嗅覺。在這你進我退的名利場中,他們靈敏的鼻子從不會輕易放過空中飄過的任何一絲血腥味。
——這是我在連續應酬了五個人之後,內心的真實感受。
流水一樣的蜜酒喝過一杯又一杯,我的臉熱了起來。盡管我的身份比在場大多數人都要高,但這份名義上的高貴卻如同薄冰,不足以成為我拒絕應酬的底氣。
舞池中的人們旋轉著,金弦琴迎和著鋼琴的樂聲你進我退。我感到柑橘酒的味道漸漸在舌尖麻木,笑著與每一個人交談的同時,卻感覺自己遊離在這熱鬧之外,一切都像是霧裏看花。
我也許是這場宴會中最置身事外的人了吧。
我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看金黃色的酒液晃動間在杯壁上留下水痕。
借著水晶燈盞燦爛的光,我看見自己那張蒼白又醉紅的臉倒映在杯壁,“他”白金色的長發束在腦後,麵無表情的樣子像一張白紙。
我與“他”對望,隻覺得那雙金色的眼睛如同杯中殘酒,在虛假的燦爛之後隻剩下死水般的寡淡。
正如我的人生。
無名的煩躁讓我將杯中的蜜水酒一飲而盡,“啪”地隨手將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借過。”我撥開一位攔在我身前的想要搭話的小貴族,不管不顧地走向了舞會廳的露台。
——好了,這虛假、無聊、煩悶的試探,至少在今夜我已經受夠!抱著這樣破罐破摔的悲哀心情,我一把拉開了露台低垂的白紗簾。
然後心中警鈴大作。
為時已晚,一把懶洋洋的嗓音在夜風中響起:“好巧呀,小王子。”
名叫維安的魔法師,今夜帶給我諸多困擾之人,此刻正好悠閑地靠在露台上看著我,藍眸幽深。
那一瞬間,我想借著酒勁扭頭就走,哪怕回頭丟臉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