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接
程錦先去廚房讓郭媽媽切盤鹵肉,溫壺酒送到程遠屋裏。程錦就轉身去了文媽媽與芷蘭、流月歇著的屋子。程錦走到門口,才慢下腳步,就聽文媽媽和那兩個丫鬟低聲抱怨著。
“我還當程狗兒如今做了官,人能體麵些大方些,沒想到還是一副憨憨呆呆的樣子,生的閨女也忒不懂禮數了。看看她今天這夾槍帶棒的樣子,哪裏有官家小姐的樣子?她那是衝著我麽?她是衝著侯府來的。這沒良心的小婦,竟全都忘了侯府的恩典。小時候倒是個乖的,如今竟生得這般刁鑽。我們來了這裏,不敬著我們些就罷了,竟還處處刁難我們。她是在刁難我們麽?是在打侯府的臉!”
“別的倒也罷了,程府怎麽連粗使丫頭都沒幾個?我們哪裏是做些活的人?我的手都粗了許多,費了好多玫瑰香膏來擦,這會兒才好些。還要三個人一間屋子,我們哪裏睡過這麽小的房子,我不信這程家就沒有別的屋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京城……怎麽就我們這般倒黴要跟著來燕州……”
“流月,不好亂說話。我們是來照顧小侯爺的,我們既是小侯爺的,就要一直跟著小侯爺。”
“你這會兒倒是個忠心起來了,當我沒看到你悄悄抹眼淚呢。我倒不信,過個十天半個月,你還能說出這番話。到時候你的手也粗了,你怕是連花都繡不得了。我們這個月的月錢,還不知道該怎麽發呢?我們不能既吃了苦頭,手裏又沒落到錢吧。”
“月錢?月錢?你們就想著月錢!有這想著錢的功夫,不如都費些心思在小侯爺身上。小侯爺要是早些好了,我還要管你們叫主子呢。”
“錢都放在媽媽那裏了,媽媽自然是不急的……”
程錦故意在門口跺了幾下腳,做出腳步聲。等屋裏說話的聲音停了下來,程錦才敲了敲門,進到屋裏。
“文媽媽,兩位姐姐,我來看看你們屋裏還缺些什麽。”程錦剛進門,就先笑道。
文媽媽冷哼一聲,也不言語,轉身歪在炕上了。
程錦就笑著看向流月與芷蘭:“兩位姐姐原本都是嬌養的,在我們家這般住著,實在委屈了。哪裏有了缺的,隻管告訴我,但凡能置辦整齊的,我都會盡力想辦法置辦,女兒家用的物件可缺不得。”
流月忙問:“你們這裏有擦臉擦手的香膏?我的玫瑰香膏已快用盡了,正不知道怎麽辦呢?”
程錦笑道:“玫瑰香膏那種稀罕物件,我們這裏是沒有。但我先前用羊脂膏配了茉莉花和珍珠粉,製了一些香膏來。比是比不了玫瑰香膏的,可是擦在手上臉上總能滋養一些,且能防凍傷。燕州的風硬,不塗抹些可不行。兩位姐姐不如去我屋裏看看,要是能用就用些,那玫瑰香膏就能省下一些了。”
程錦隨後走到門口,隔著院子喊來了珍珠。
然後程錦對流月和芷蘭笑道:“除了香膏,還有些洗頭發的澡豆,擦頭發的茉莉花芝麻油。芝麻油是我我們去年夏天煉的,用了些茉莉花一起熬,沒有油膩味,隻有茉莉的清香氣。兩位姐姐要是覺得能用,就先拿一罐子用用。若是用不了,我再想別的辦法。”
待珍珠過來後,程錦就讓珍珠帶著流月和芷蘭去她們屋裏。程錦還有意壓低了聲音,囑咐珍珠:“這兩位姐姐都沒吃東西,你過會兒問問兩個姐姐有什麽愛吃的,我們廚房又能做的,讓郭媽媽單給兩位姐姐做來嚐嚐。”
程錦的聲音低,卻恰好能讓流月和芷蘭能夠聽得到。
珍珠微微撇了下嘴,但見程錦對她皺了下眉頭。珍珠就忙笑了起來,對流月和芷蘭笑著說:“兩位姐姐,我這就帶你們過去。你們可得在屋裏坐一會兒,我可想聽你們說說京城的事了。”
流月是連忙先跟著珍珠過去了,芷蘭卻慢了幾步,猶猶豫豫地回頭看了文媽媽。
程錦就笑道:“芷蘭姐姐也去吧,我正好有些話對文媽媽說。”
芷蘭這才離開了屋子,待屋子裏隻留些程錦和文媽媽兩個人。
文媽媽就坐起了身,衝著程錦質問道:“你把人都趕走了,想要對我說什麽?”
程錦笑道:“我把人都遣走了,是因為要給媽媽你留給臉麵。我來做什麽,媽媽不清楚麽?我是來問媽媽要銀子的!”
文媽媽麵上表情一僵,隨即嗤笑道:“銀子?什麽銀子?你們程家的銀子怎麽可能放在我這裏?你當你們程家是什麽有錢人家麽?丟了銀子,竟然找到我這裏來?”
程錦笑道:“自然不是我們程家的銀子,是侯府給小侯爺的銀子。既然來了我們家,就要做個交接。”
程錦說著,拿出今天跟清單一道寫出來的那張字據。
程錦笑著把字據遞給文媽媽:“文媽媽,侯爺給了一千兩銀子,郡主給了兩千兩銀子。一共三千兩銀子,我把字據寫給你。你要是覺得沒問題,我們就把手印摁了。銀票給我,字據給你,做個交接。”
文媽媽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後才說:“不,不是,我哪裏有那麽多銀子?我沒有!你爹爹是不是跟你說了,他把侯爺的銀子放在我這裏了?你小孩子家不經事,不知道這一路走來要花費多少錢。這麽多人的吃用呢,你覺得一千兩很多麽?我老婆子還要往裏搭些錢,才能來到燕州的。”
程錦笑了:“原來媽媽你竟還要往裏搭銀子呢,這是公家的事,哪裏用得到你往裏搭銀子?你這樣的忠心,得讓侯爺和郡主知道才好啊。恰好我爹爹正要給侯爺寫信,告知小侯爺的狀況。我這就給爹爹說,讓他再信裏給媽媽你添幾筆,為你表表功,也免得侯爺和郡主不知媽媽你是這樣赤膽忠心的忠仆!”
程錦說到這裏,嗤笑一聲,隨後又道:“文媽媽你是府裏的老人兒了,該知道能從侯府裏出來,得了軍功做了官的人能有幾個?這幾個人,哪個不是深得侯爺信賴?我爹爹人更是個實在人,他說的話,侯爺更是信的,侯爺肯定要好好誇讚誇讚媽媽你。就是媽媽該怎麽在侯爺麵前周全銀子的事呢?這一路我爹使了多少錢,怎麽能讓媽媽另外用得了一千兩銀子,媽媽你說得清楚麽?”
文媽媽這才白了臉,慌忙道:“我既是侯府的奴才,什麽不是侯府的,就是……就是往裏填些銀子,也不用去邀什麽功。”
“文婆子!”
程錦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厲聲道:“給了你臉麵,你可別不要臉。別以為侯爺和郡主遣派你來,是讓你來享福的。竟敢在我們麵前充起大來了,怎麽?想要用侯府的銀子去填補你兒子旺兒的賭債?填完賭債又怎麽樣?然後還要買院子,置辦田地,是吧?旁的銀子,你動就動了。如今你敢欺負小侯爺癡傻,說不清楚話,你就動小侯爺的吃飯銀子?看病銀子?你不要老命了!
程錦站起身,手指著文媽媽,繼續道:“你當我爹爹真是個憨的?他一路上看著呢。你在侯府落下多少虧空,你當郡主侯爺不知道呢?不過是念在你是個老人兒,寬宥你一回,你竟然死不悔改。三百四十五兩,你可記得這個數?去年你倒是沒少賺呢?怎麽?如今百八十兩銀子都不放在眼裏了,隻盯著那成千上萬的銀子了?”
文媽媽驚得聲音發顫:“你,你,你怎麽知道的?你都沒回過京城,你怎麽知道我兒子的名字,還知道……知道去年那筆銀子……”
程錦笑道:“我怎麽知道的,我確實這些年沒回過京城,那媽媽你猜猜我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自然是有人說給我爹爹聽了,讓我爹爹防備著你些。那個人說文婆婆年歲大了,要是沒再沒犯大錯,就給她留些臉麵。且那個人還能查得了侯府的賬目,知道你這次帶了多少銀子,知道你兒子的債欠在賴青家的賭坊裏,還能做主放過你一回。文婆子,你倒說說這個人是誰?小侯爺如今病成這樣了,你竟還敢貪墨他的銀子,讓他明天的吃食都沒有著落。你對不對得起那個對你網開一麵的人?媽媽你可別忘了,你、你男人、你兒子女兒的身契可都還在侯府裏!”
“郡主……侯爺……”文媽媽又驚又怕,竟被嚇得哭出聲來了。
除了定國侯和靖陽郡主,還有誰能把這些事給查出來?誰能做得了主能放文媽媽一馬?
程錦輕歎一口氣,拿起帕子給文媽媽擦一擦眼淚。
文媽媽被程錦的動作嚇得往後一躲,慌忙道:“姑娘,老婆子不敢勞煩姑娘,別弄髒了姑娘的帕子。”
程錦歎道:“我年輕不懂事,剛才對媽媽說了幾句狠話,把媽媽嚇到了。可我也是急啊,生怕媽媽你再走錯了路。媽媽你也不必害怕,如今既然是我來,不是爹爹來,正是爹爹要給您老人家留著臉麵呢。咱們將銀子交接好,到時候爹爹去信給侯爺,就說文媽媽你主動將銀子做了交接,一分別的念頭都沒動。我們也隻對外說,是文媽媽你主動拿出來的銀子。再過個一兩年,等小侯爺好些,你回到侯府,不還是功臣一個麽?”
程錦說著,聲音都放輕了幾分:“這總比一家子都發賣打殺了好呀……你兒子就算欠賭坊些錢,有侯爺和郡主在,還能讓賭坊打殺到你兒子身上?免了賬,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或許你這次能把小侯爺照顧好,在侯爺和郡主麵前得了臉。都不必你去說話,自有懂事的人去免了你兒子的債,宅子也能給你直接送了。別人巴結你來不及呢,還用你這般舍了臉麵去拿銀子?文媽媽,你可得想仔細了。”
程錦說罷,就隻笑著看向文媽媽。而文媽媽哭得不能言語,一直哭了許久,文媽媽才一咬牙,轉身翻起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