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報答
程錦看著一大桌子菜,倒是不受任何影響,坐下來繼續吃飯。
鹵肘子、醬鴨、豆腐泡燉排骨、蘑菇燉雞、紅燒鯉魚、四喜丸子,蘿卜絲魚丸湯,涼拌白菜。雖然這八樣菜對於侯府的那些人看來,是粗陋簡單的菜色,但都是她跟郭媽媽一道辛苦做出來的,哪裏能就是白費了?
他們這裏沒有侯府那麽大的冰窖,存不了多少青菜,入了冬就是蘿卜白菜的變著樣的吃。也沒那些魚蝦蟹子,能夠吃口鮮的。其實因為人口少,再加上程遠做著官,程錦又比較在意吃食。程家也是在燕州,程家已經算得上吃得極好的了。但即便這樣,也遠遠比不得京城定國侯府裏吃的講究。
郭媽媽看著一桌子席麵都沒動,臉色登時不好了,小聲問:“姑娘,怎麽了?是這些菜哪裏做得不好麽?”
程錦笑道:“沒有,媽媽的手藝好著呢。他們不吃,我們吃的。”
程錦說完,就笑著把郭媽媽扶著坐了下來。見郭媽媽還一臉驚慌,便小聲對郭媽媽說:“郭媽媽別擔心,他們是惱我,才不願意吃飯,不關媽媽您的事。”
郭媽媽皺眉道:“姑娘這麽好性兒的人,怎麽可能有人惱你?”
珍珠氣道:“便是再好性兒的人,也經不起那些刁鑽人的挑揀。”
程錦就將珍珠也扯著坐下:“都別氣了,我們先吃些。”
珍珠因為氣著,飯量都少了許多。但是程錦卻飯量不減,吃了一碗飯,還喝了一碗湯。吃過了飯,程錦還對郭媽媽安排了明天的飯菜:“今天剩下的鍋巴,明天過油炸得脆脆的,配些醃蘿卜和白粥。今天剩下的鹵肉切一些,剁碎了,包幾個包子。中午再把四喜丸子碾碎了,借著肉腥味炒個茄子幹,再將蘑菇燉雞重新熱一下……”
郭媽媽皺眉道:“這……這……咱家自己吃是可以的,可那侯府來的人,怎麽能吃得了剩菜?”
程錦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還是郭媽媽想得仔細,可那又怎麽辦?銀子都花出去了,用來給顧家那個尊貴小侯爺買家具物件了,如今手裏也沒有銀子。這樣吧,我去問問爹爹,讓爹爹拿主意,看看能不能再騰挪出銀子來。”
郭媽媽忙囑咐:“姑娘可要好好跟老爺說,老爺雖然脾氣倔些,又太顧著侯府了,但他心裏也不是沒有姑娘,也隻聽得進去姑娘幾句勸。這些年來,除了跟侯府有關係的事,旁得哪樣事不由著姑娘呢?家裏的銀子都歸姑娘拿著不說,姑娘想要出去走走,老爺也沒攔著過。便是姑娘想要去蜀州看看,老爺雖然擔心路遠危險,但也沒攔著啊,隻尋了幾個知根知底的人護著姑娘。”
“姑娘出去後,我是在家裏的,老爺當真擔心的好幾天都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這些年為老爺說親的人也不少,但因為怕姑娘受委屈,老爺都沒有應下來,說是將來要把整個家給姑娘做嫁妝的。再看看旁的人家,哪有對女兒這般盡心的?我們家那口子也算疼惜女兒的,卻還是跟更看重兒子啊,從來沒想過給女兒留些銀子,如今還想著養個小的,生個兒子呢。”
程錦點頭笑道:“爹爹疼我,我是知道的。放心,我不會跟爹爹吵鬧的,我很會哄爹爹的。”
程錦說罷,就站起身拿了一盤菜。隨後程錦又切了些鹵肉,再盛了些晚飯,放在托盤上。程錦托著托盤,就走進了程遠的屋子。走到房門口,程錦輕喚了聲“爹爹”,聽了裏麵應了一聲。程錦就進到屋裏,就見程遠背對著門躺著。
程錦將托盤放在了炕邊,就輕聲喚道:“爹爹,起來吃兩口飯吧。小侯爺那邊已經吃了,我過會兒再給他配個安神香,讓他好好睡一覺。今天天晚了,天又涼,不好洗澡。等到了明天,我再讓郭媽媽好好燒一大鍋水,讓她們給小侯爺好好洗個澡。”
程錦繼續道:“我知道爹爹氣我把文媽媽惹惱了,可她說那樣的話,我當真是嚇到了。誰不知道郡主她是當今聖人的親外甥女,雖封號是郡主,但處處都用按照公主的份例來的。如今太子不在了,京城裏麵不安分,郡主也被人盯著,我真怕有人借此抓了郡主的把柄。爹爹,那文媽媽雖然也值得敬著,可我們得先顧著是侯爺郡主還有小侯爺呀。如今小侯爺也吃了飯,也沒挑出什麽錯來,爹爹也寬寬心,不要這般難受了。”
程錦的這番話,倒是合了程遠的心意,他這才坐了起來,悶聲問道:“你也吃過了?”
程錦點了點頭,微微帶著哭腔道:“女兒吃過了,隻是心裏掛念著爹爹,沒什麽胃口。”
程遠這才起身,看著圓潤的程錦,皺眉道:“你身子弱,無論記掛著誰,都不能耽誤了吃飯。過一會兒,再填補一些,省得半夜挨餓。”
見程錦乖巧的點了點頭,程遠就大口吃了幾口飯菜,一邊吃一邊說:“這鹵肉燉得好,燉得香。過一會兒再給我切一盤子肉來,給我再溫壺酒。好久沒喝我家閨女釀得酒了,我也饞了。”
程錦見他麵色好轉,就輕聲歎道:“鹵肉雖好,但不能總吃的。而且明天的飯菜還沒有著落呢,我正發愁呢。我本來想今天吃剩了這麽些飯菜,明天熱一熱,再添些新菜,也是能吃的。可是郭媽媽提醒我,侯府的客人金貴,哪裏能吃些剩菜。但銀子我都用來給小侯爺屋裏添置東西了,手裏也沒有銀子,如今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呢。”
程遠皺眉道:“我的月俸銀子都放在你手裏了,你也就在吃喝上有些花銷,哪裏就能都沒了?”
程錦哭喪了臉:“我的好爹爹呀,你也看到小侯爺屋裏的家具擺件了。那都是我聽了小侯爺來的消息後,就立即買來的。爹爹也是會看物件的,那是不是個個都是好東西?文媽媽那麽挑剔的人,不也沒說什麽物件不好的話麽?這銀子自然都花到這上麵。小侯爺有病得這麽重,往後吃的喝得用得,還有養病的藥,哪裏能節省了?不止小侯爺的吃食不能節省,文媽媽他們也得好好供養著啊,爹爹的月俸怕是不夠呢。”
程遠眉頭緊鎖,立時連飯都吃不下去了:“侯爺和郡主將小侯爺交托給我,可不讓小侯爺跟著我吃苦的。京中如今局勢複雜,他們怕小侯爺被人害了,才讓我把小侯爺帶了出來。要是小侯爺過得不好,我怎麽不得起侯爺和郡主的托付?”
顧玨能被丟到燕州來,固然是因為京城局勢比較亂,但也是因為好麵子的靖陽郡主,不願意有個又癱又傻的兒子在京城給她丟人,就用看病的名義把他安排到了燕州。畢竟靖陽郡主和定國侯還有個伶俐乖巧的小兒子,並不缺兒子繼承香火。而且按照他們的年歲,再生出個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上輩子,當程錦追著顧玨趕到京城時,定國侯府已經連小侯爺的稱呼給了顧玨的弟弟顧瑜。
程錦皺眉道:“爹爹,侯爺和郡主那麽心疼小侯爺,這次都派了五個人來照顧小侯爺,對小侯爺都沒有什麽安排麽?”
程遠動了動嘴唇,過了一會兒才說:“我雖然百般推脫,但侯爺還是給了一千兩銀子。我本不願意拿這份錢,也不會管錢的,路上什麽事都是文媽媽操勞,我就把銀子放在文媽媽那裏。那銀子雖是侯爺給小侯爺使的,但小侯爺來我們這裏住些日子,總不能吃個飯還動用那筆銀子吧?我想等著小侯爺治好了傷,就將那些銀子原原本本的讓文媽媽帶回去。錦兒,大不了我就將院子抵出去,總能換些錢回來。”
雖然程遠的話一如程錦所料,但當真聽了這些話,程錦卻仍不免為了父親的沒用到正地方的愚忠惱火。也難怪上輩子的時候,當侯爺聽了她爹爹的這份“忠心”,氣得直接摔了杯子,罵他糊塗!
上一世,就是為了供養小侯爺,她的這位爹爹不僅把院子抵出去了,還在外麵借了許多錢。程錦跟著程遠吃了許多苦,倒是肥了文媽媽一家子。當文媽媽的事查出來後,文媽媽竟然還有臉在她貪來的大宅子裏,提她在燕州如何勞苦功高地照顧過顧玨。
其實文媽媽何止貪了這一筆錢?侯府再如何舍棄了顧玨,也隻是不讓他再京中露麵,不讓顧玨繼承爵位罷了。堂堂定國侯府的嫡子哪怕癡傻了癱瘓了,又怎麽會在吃用上受委屈?顧玨竟要來吃用程家的,那不是失了侯府的臉麵?除了侯爺給的一筆銀子,郡主也給了大一筆銀子,隨後侯府還陸續派遣人送來了幾筆銀子。
隻是侯府送來的那幾筆銀子,在侯府的時候就經過幾番盤剝,送銀子過來的人又刮了一層,落在文媽媽手裏的銀子並不十分豐厚罷了。
程錦既然知道了這些事,就不能再割了自己的肉,去喂養文媽媽他們。
程錦輕吸一口氣,壓下了怒氣,隻輕聲歎道:“爹爹啊,你怎麽敢把銀子放在她那裏?爹爹可聽得今天她說的是什麽話?文媽媽那是一個吃慣了拿慣了的人啊。銀子落在了她的手裏,哪裏能原原本本的拿出來麽?”
“我們受些委屈倒沒什麽,可小侯爺怎麽能跟著我們受苦?有了侯爺給小侯爺的這筆銀子,我們再填補些,不是能讓小侯爺的日子過得更舒坦麽?侯爺這筆錢本就不是給我們的,是給小侯爺的。我們怎麽能為了自己的臉麵,為了讓別人誇我們一句忠誠可靠,隻為了讓別人覺得丁點不貪圖侯府銀子,就至小侯爺於不顧呢?爹爹,你從小就教導我要報答侯府的恩典,可如今我看爹爹怎麽比起報答侯府,更在意自己的名聲呢?一個不貪圖銀子的名聲,難道在爹爹心中,更重過侯爺和郡主?”
程錦一套話下來,就把程遠說愣了,他反應過來後,就謊忙解釋:“要是能報答侯爺的恩德,我怎麽會吝惜自己的名聲?”
程錦說道:“那好,女兒這就豁出臉麵去問文媽媽要銀子。就當我舍了名聲,去報答侯府的恩典了。”
程錦說罷,也不等程遠說話,就直接掀開布簾子出了程遠的屋子。
“誒……怎麽這就去要銀子了?”程遠愣了一會兒,才慌忙下炕,連鞋都來不及穿。
但程遠光著腳沒走幾步,就退回到屋裏,皺眉低聲道:“難道這次當真是我做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