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星泉最終還是拒絕席亭舟的好意,雖然他是個俗人,對著這麽大筆錢瘋狂心動,但他謹記自己找席亭舟是為報恩,而非尋仇,哪可能收對方的錢。

席亭舟眉心擰起,他向來說一不二,被方星泉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心頭實在惱火,可瞧見少年潮濕的眼眸,刻薄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隨你。”

方星泉臉上淚痕未幹,眼眸似水洗過,唇角上揚,“謝謝您,席先生。”

少年的笑容幹淨純粹,驅散席亭舟胸口的煩躁,之前那絲澀意仿佛餘震,再度席卷。

即便鐵石心腸如他,也會對方星泉心生惻隱。

記憶中的方星泉經常身穿量身定做的小禮服,像個優雅的小王子,被父母領著到處炫耀,小小年紀行為舉止如大人般成熟穩重,實際上,稚嫩的小手藏在身後死死攥緊,控製不住顫抖。

當時,席亭舟隻覺小外甥有幾分可憐,被好麵子的姐姐姐夫當做工具。

此時,席亭舟像是遇見饑寒交迫的小貓崽,不僅覺得小家夥可憐,更生出一種想把他撿回家的衝動。

這種情緒來得過於突然且莫名其妙,席亭舟不禁懷疑,莫非因為自己和方星泉有了肌膚之親?所以方星泉才會變得特別。

“不必叫得那麽生疏。”席亭舟開口。

方星泉眨了眨眼睛,試探性喚道:“席……叔叔?”

他忐忑不安地觀察席亭舟的反應,席亭舟瞥他一眼,點頭應下:“嗯。”

方星泉眉眼彎彎,脆生生喊道:“席叔叔。”

這一聲,無端叫人心弦顫動,少年琥珀色的眼睛與燦爛的笑容也不知哪一個更耀眼,總歸都令目眩神迷。

——

咖啡廳借了傘給方星泉,他站在凝結水汽的玻璃窗外朝席亭舟揮手告別,輕快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

“方先生真是樂觀向上。”祝理感歎道。

席亭舟抬眼看他,未作評價,“你去……算了,我自己去。”

“你查一下附近的手機專賣店。”

思索幾秒,席亭舟自言自語:“上大學需要用電腦。”

祝理「噗嗤」笑出聲,“老板,您現在特像準備送孩子上學的老父親。”

席亭舟撩開眼皮,目光凶得殺人。

祝理麵露八卦靠近他,“誒,你向老林打聽那方麵頻率,該不會為了方先生吧?”

席亭舟臉色霎時陰沉,“他和你講了?”

“拜托,你可是我們全村唯一的寡王,大家當然重點關心你呀。”祝理喝了口咖啡,險些吐出來,衝店員抱怨道:“小圓,你又忘記加糖了。”

“抱歉祝先生,老板叮囑我不用加。”臉上長著雀斑,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兒老實說。

祝理忍住滿嘴髒話,告誡自己對麵是他衣食父母。

“到底是方先生厲害,居然能治好你的性-冷淡。”

話音剛落,祝理驟然感覺脖子發涼,見好就收,討好道:“老板你看,方先生認真畫畫的樣子比明星還好看。”

祝理將手機遞到席亭舟麵前,未經修飾的照片,隨手一拍皆成畫報,少年神情專注,自帶氛圍感,配上窗外模糊的雨珠,宛如精心設計的期刊封麵。

往後滑動,有一張方星泉垂眸的照片,鴉羽般的眼睫半闔,投下一小片陰影,鼻梁上一顆小小的紅痣與之交相輝映,形成白淨麵龐上最為濃鬱的色彩,叫人無法移開視線。

“發給我。”席亭舟話音簡潔。

祝理憋住笑意,“那獎金……”

席亭舟斜睨他,眼瞳黑沉,語調毫無起伏:“不扣了。”

“謝謝老板,立馬發給您。”祝理心頭樂開花,果然被他逮到把柄了。

——

方聰臥病在床,周慧萍夫妻沒工夫和時間折騰方星泉,他們本打算叫方星泉每天送飯去醫院,但方星泉以工作為由拒絕了,兩人舍不得「金域」這艘大船,隻能捏著鼻子忍下。

方聰鬧得厲害,方輝不會做飯,又愛偷懶,照顧方聰的活兒基本落到周慧萍頭上,周慧萍邊罵人,邊幹活,一個頭兩個大,恨不得把方星泉抓回來替她,方輝被周慧萍念叨得頭疼,尋了個機會溜出醫院,找工友打牌。

“不去不去。”工友擺手,行色匆匆準備離開。

方輝納悶兒,抓住工友手臂,“老雷你平常提起打牌,比兔子跑得還快,今天咋回事?”

老雷咧嘴笑起來,偷偷觀察四周,小聲告訴方輝,“之前剪頭的店換人了。”

方輝回想幾秒,感慨道:“那家剪得還行,漲了兩塊錢後我就不愛去了。”

“誒!誰和你說那個。”老雷恨鐵不成鋼地抽出手臂,笑得意味深長,“現在換成發廊了,裏麵小妹兒技術特別好。”

方輝打量他的眼神和笑容,漸漸回過味兒,眼神慌亂地說:“你……你不怕被你婆娘曉得啊?”

老雷翻了個白眼,“離了,蛋都不會下的母雞留著幹嘛。”

“啊?”方輝震驚地張大嘴。

老雷無所謂,興衝衝地拽住他手腕,“走,哥哥帶你見識下什麽才叫女人,家裏的母老虎瞧著就倒胃口。”

“哎!不行不行,要是被我家惠萍知道……”方輝趕忙抽手。

“方輝,你一個大男人,居然怕老婆,丟不丟人?她一個女人敢怎麽著你?大耳巴子扇服她!”老雷作勢舉起手,凶神惡煞。

“咕咚。”方輝吞咽唾沫,他也想那麽神氣,可他不敢啊!

“行了,你實在不想就當陪我去,她們那兒也剪頭,哥哥請你。”老雷勾住方輝肩膀將人帶進巷子深處。

方輝的手直抖,一半害怕,一半興奮。

午後陽光下,他遠遠望見一道婀娜的身影彎腰撿起毛巾,風吹起她的長發,空氣中飄散著洗發水的香氣,她溫溫柔柔朝朝他笑道:“你好。”

倏然間,女人與深埋在記憶長河中,他曾經朝思暮想的身影重合。

——

方星泉下班離開酒店,夜色漸濃,看了眼時間,距離末班公交車剩下二十分鍾,他不緊不慢地走下台階,突然聽到鳴笛聲。

扭頭張望,路燈下停著一輛黑色商務車,近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車窗降落,一張俊美不凡的臉映入眼簾。

即使炎炎夏夜,男人依舊穿著西裝,烏發梳得一絲不苟,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今晚他戴了一副銀邊眼鏡,為他本就凜冽的氣質添上幾分冷色,鏡片下的丹鳳眼仿若蟄伏著危險的野獸,一眼望去風平浪靜,再瞧便叫人不寒而栗,難以逼視。

車上的人朝方星泉招招手,呆愣在原地的方星泉一秒未遲疑,快步跑過去,像條熱情的小狗,男人眼中的涼意悄然消散。

“席叔叔。”方星泉彎腰隔著車門和席亭舟打招呼,昏暗的光線下,他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閃閃發光。

席亭舟頷首,“上來。”

方星泉沒問他做什麽,乖乖開門上車,駕駛座上的司機方星泉沒見過,不過看體格,更像保鏢。

汽車行駛,方星泉麵前遞來一張消毒紙巾,他沉默好幾秒,接過擦幹淨手,指甲縫也沒放過!

席亭舟眉頭舒展,遞給他一個盒子,方星泉疑惑地打開,裏麵平放一部最新款手機。

“給你重新辦了張卡。”席亭舟說。

方星泉稍加思索猜測到,席亭舟估計曉得他目前使用的手機是「金域」酒店提供給員工的,等他離職,手機自然得交還。

“我需要聯係你。”席亭舟大概被方星泉拒絕頻率過高,率先開口。

方星泉忍俊不禁,握住手機笑道:“謝謝席叔叔,我很喜歡。”

他確實需要手機,而且與席亭舟轉給他的龐大金額相比,一部手機的錢他以後至少還得起。

光顧著說話,方星泉一抬頭便迷失了方向,“席叔叔,我們去哪兒?”

席亭舟麵無表情說:“去旁人找不到你的地方。”

方星泉怔了怔,反應過來席亭舟居然在和他開玩笑,笑吟吟道:“哦,原來席叔叔喜歡玩小黑屋呀,您可以直接告訴我,我願意配合您。”

一句話扭轉局勢,甚至涉及到了席亭舟的知識盲區,可他作為年長者,絕不能露怯,鎮定接話:“那多沒意思。”

方星泉意外純情的席亭舟居然聽得懂,莫非私底下偷偷補課了?

他眼波流轉,放下手機,手自然垂落身旁,悄無聲息挪動,尾指若即若離掃過席亭舟的尾指,席亭舟渾身過電般一顫,倏地收起手,握緊,難以置信地看向方星泉,“你做什麽?”

方星泉險些笑出聲,這是什麽反應?確定席亭舟的定位是霸道總裁而非黃花大閨女?

然而,他的笑聲湧到嘴邊,突然被急刹車給甩沒了。

方星泉整個人趴到席亭舟身上,具體情況大概可以用「投懷送抱」四個字概述。

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水都塞牙,更糟糕的還在後麵。

“席董,方先生實在抱歉,剛才有條狗突然竄過去。”司機師傅冷汗直冒。

後座鴉雀無聲,司機師傅透過後視鏡瞟了一眼,猛然同席董陰沉的目光對上,一秒收回視線,正襟危坐,老實開車。

鼻間充斥著淡淡的冷香,像雪,像海,也像月。

臉側傳來沉穩有力的心跳,象征著男人蓬勃的生命力。

方星泉有片刻晃神,席亭舟應該長命百歲才對。

“可以起來了嗎?”男人隱忍的聲音響起。

耳朵一陣酥麻,由耳蝸竄遍全身,方星泉像突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燙得厲害,趕忙借力撐坐起身。

毫無預兆的低哼在他耳畔炸開,低沉喑啞,仿佛裹挾著電流,從皮膚到血肉,方星泉每一顆毛孔,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栗,他差點雙腿一軟再次跌回席亭舟身上。

陡然間,方星泉醍醐灌頂,他不該擔心席亭舟會對他做什麽,而該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對席亭舟做點什麽。

席亭舟近乎咬牙切齒:“手,拿開。”

方星泉茫然低頭,眼睜睜看著自己摸過畫筆,摸過弓弦的手,此時此刻,摸了席亭舟的「大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