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欠的債

蕭染被楚昀軟禁了起來,同行的使者團跟她住在一個宮殿裏。

同眉頭緊皺的蕭染相比,她們倒是好吃好喝的住著,偶爾還聚在一起打牌鬥趣,還真就等著大楚皇帝或者她們的太女蕭染把那偷換珍珠的賊人找出來。

使者團們之所以有恃無恐,依仗的不過是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罷了。

這麽住了一天之後,蕭染覺得不能再等了。珍珠變王八的事兒定是幾位皇姐設計好的,如果自己在宮裏這麽坐以待斃,等使者們把她被大楚軟禁的消息傳回大蕭,幾位皇姐定會以此為借口對大楚宣戰。

理由蕭染都替她們想好了,無非是“大蕭雖弱,卻也並非能夠任由人隨意踐踏尊嚴,大楚扣我太女,實在是欺人太甚!”

聽聽,多理直氣壯冠冕堂皇。

到時候自己這個太女,可真就名副其實的成了質子了。

宮外暗中護送她的侍衛還在等她,蕭染要做的就是想盡辦法從這宮裏出去,然後早日回到蕭國。

可如今怎麽出去,卻是個問題了。

再說楚子櫟這邊,昨天宮宴結束後,他便拿著糕點回了琴嫣殿,脫掉鞋盤腿坐在軟榻上,將今天晚上的事繪聲繪色的學給君後聽。

君後微微笑著,手裏摸出三個被磨的光滑的銅板,鬆手往麵前的短腿案幾上一放,看著卦象若有所思。

怕一卦不準,他又卜了一卦。

君後若南因自小體弱多病,被送去觀裏養著才得以平安長大。他本無意嫁入宮裏,奈何先皇聽取一方士之言,執意替皇上娶他為後。

方士雲:琴瑟和鳴,天下太平。

先皇在世時,楚昀不敢違抗母命,對若南禮待有加,可先皇去世後,楚昀索性放飛自我,立馬將心愛之人提為貴君。

若不是有左相李裏同先帝諸臣在前朝規勸著,楚昀都想把若南再送回觀裏,將貴君請進琴嫣殿裏住著。

也正是礙於先皇的叮囑,楚昀每月十五不得不歇在坤寧宮裏與若南同房,這才生了楚子櫟。

然而兒子的出生並不能讓這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感情變好,反而因為沒生出女兒,還惹得楚昀不高興,以此為借口,幹脆連每月十五也不來了。

若南一連卜了三次,都是同樣的卦象。他終於放棄似的擱下銅板,嘴角微微發白,苦笑著看向兒子,“咱們大楚,氣數怕是要盡了。”

楚子櫟嚇的糕點掉在衣裙上,眼睛睜的渾圓,沾滿糕餅碎屑的嘴巴微微張著。

若南見兒子被自己嚇到了,笑著伸出蔥白纖細的手指,溫柔的替他擦掉嘴上的碎屑,安撫著說道:“莫怕,有爹爹呢。”

父母愛子女必為之計深遠。

第二天夜裏,蕭染居住的宮殿死人了,使團中的頭頭被刺死在**,血流了一床,被褥床單都被濡濕。

看守宮殿的侍衛瞬間過來,正欲調人加強看管捉拿凶手時,卻發現蕭染居住的宮殿走水了!

宮裏頓時亂成一團。

坤寧宮琴嫣殿離蕭染住的宮殿不遠,君後怕楚子櫟受到驚嚇,著人去帶小皇子來主殿,自己衣著整齊,身披月牙白滾邊鬥篷站在門口,目光看向起火的地方若有所思。

“君後,人捉到了。”

心腹之人將蕭染帶來。

若南從聽聞死人起就著人守住那所宮殿的各個出口,見有人出來立馬將其拿下。蕭染防不勝防,這才被當場擒住。

瞧見這位是昨天沒見過的貴人,蕭染冷靜發問,“貴人這是什麽意思?”

若南微微一笑,看著蕭染的袖口,不答反問,“殿下在大楚殺了人,縱了火,是想渾水摸魚去哪兒?”

這位蕭國的太女,袖口上還沾著血跡呢。

蕭染眼神微冷直直的看著若南,在等他開條件。

若南說道:“我今天可以救你一命,甚至送你出宮,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說著抬手示意身邊人鬆開蕭染。

蕭染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我隻是一個太女,關於兩國之事,我無法做主。”

“我一個男子,不想去左右兩國戰事。我想的,不過是我兒子。”若南看著福伯懷裏昏昏欲睡的楚子櫟,伸手接了過來,低聲道:“櫟兒,醒醒。”

蕭染看向被紅色鬥篷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團子,對上他剛剛睜開,瞧著有些懵懂的眼睛,這眼睛跟隻不諳世事的小鹿似的,清澈見底。

瞧見麵前站著的人是誰,楚子櫟瞬間清醒過來,瞪圓眼睛,吐字清晰,脫口而出,“王八!”

蕭染臉有些黑。

楚子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立馬跟隻小烏龜似的,一低頭縮在父親的頸窩裏。

“我今日救殿下一命,是想為我兒日後討個人情。”若南看著蕭染說道:“將來若是再見之時,殿下可否記著今夜之事,留他一命,好生照顧?”

楚子櫟聞言不安的看向若南,蕭染則是看向楚子櫟。小團子被養的好,膚色雪白帶著健康的粉色,如今逆著光側臉對著她,都能看到他那

半邊臉上細小的絨毛。

“好。”蕭染拱手抱拳,鄭重保證,“若是他日在生死邊緣能夠遇見,我定用盡全力保他一命。”

若南鬆了一口氣,當著蕭染的麵,將自己用了多年的三枚銅板串了紅線掛在楚子櫟脖子上。

他已經窺探天機,身上又無龍氣傍身,怕是不會長久。

若南如今得到蕭染這句話也就放心了,著心腹給她換了身內侍的衣服,第二日便讓她跟著采買的內侍出門去了,畢竟兩國戰事一觸即發,遲則怕會生變。

出了宮門的蕭染如同魚兒進了江河,跟著侍衛一起回到蕭國。

而若南因為執意派人出去采買,被楚昀疑心,從而更加冷落,連帶著若南去世後,都沒被葬進皇陵,因為這事,左相李裏氣的請病三個月不肯上朝。

君後去世後,八歲的楚子櫟傷心過度,頭磕在棺木上,醒來後便已經神智倒退有些癡傻,連帶著臉色越來越蠟黃,沒了平日的可人模樣。

楚昀瞧見楚子櫟就想起如今邊疆戰事的節節敗退,心裏有氣,分宮殿時,給楚子櫟分到偏僻破舊的雪韻宮裏,眼不見心不煩。

每年冬天雪韻宮裏的碳火都不足,剛開始楚子櫟每天夜裏都被凍醒,每回險些活不下去的時候,耳邊都是爹爹臨終時輕柔的聲音,“活下去。”

蕭染見**的楚子櫟縮成一團,嘴裏含糊不清的喊著些什麽,便撩起衣擺坐在床沿邊,附耳去聽。

楚子櫟口齒不清,根本聽不清一個字。

“可能是高燒引起夢魘了。”安太醫侯在一旁輕聲提醒了一句。

這位是太醫院裏資格最老醫術最好的太醫了。

蕭染這才坐直身子,目光重新審視楚子櫟,想從他身上找出曾經那個雪白團子的一絲痕跡,可惜現在躺在眼前的是個黃頭,還是快放發黴的那種。

青衣也甚是懷疑,瞧見蕭染皺眉,這才壓低聲音問道:“陛下是否認錯人了?”

兩年前因為楚子櫟眼睛很像那個孩子,蕭染便饒了他一命,養在寒凝殿,雖說不再過問,可吃穿用度不曾有任何克扣,除了限製他的行動外,待遇堪比皇子了,也算是兌現了當初的諾言。

可剛剛安太醫卻說楚子櫟身體虧空的厲害,哪怕熬過了這次,以後也會留下畏寒等大大小小的毛病。

除了這些外,這腫的老高的臉頰,以及青衣著人給他換衣服時身上無數的新舊傷痕,瞧著都讓人頭皮發麻。

蕭染餘光瞥見楚子櫟脖子上的一截紅線,眼睛微眯,用食指將其勾挑出來。

紅線下麵墜著的是三個溫熱的銅板。

站在一旁的安太醫瞧見蕭染怔在原地,便恰到好處的補充道:“這是前君後之子。

前君後去世前,因為當時您離開皇宮的事情而被大楚皇帝猜疑,死後連皇陵都沒進,屍骨埋在他生前居住過的道觀裏。可憐小皇子那時才八歲,因為接受不了這等屈辱,頭磕在棺木上,醒來後就傻了。”

青衣眼神微顫,抿了下薄唇,瞧見蕭染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便輕聲退下,走到門口吩咐道:“去將這兩年在寒凝殿伺候過的內侍名冊找出來,將人全部提到坤寧宮來。”

當年還不是皇上的太女之所以能夠全身而退,都是因為這位貴人幫忙。陛下曾經的承諾,本以為都做到了,可如今瞧見楚子櫟這模樣,莫說蕭染,連青衣都覺得愧疚,也是他疏忽,本該多問問的。

可實在是兩年前的楚子櫟跟陛下描述過的孩子長相不符,以為不是同一個人,就沒上心。

蕭染這邊剛把帶著體溫的銅板攥在掌心裏,那邊楚子櫟猛的睜開眼睛,一巴掌拍開蕭染的手,奪回銅板,等看清眼前的人後,眼裏滿是淚水,聲音沙啞尖銳,帶有委屈控訴,“壞蛋!”

明明答應過爹爹好好照顧他的。

蕭染還沒被人這麽打過,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背,條件反射的沉下臉色。

楚子櫟瞬間慫了,縮著脖子,怯生生的看著蕭染,又是那副癡傻像,軟軟的帶著哭腔叫了聲,“嗚,阿姐。”

反應跟小時候簡直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