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珍珠變王八

楚子櫟覺得渾身發冷,手腳冰涼慢慢失去知覺,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裏跟腳底像是被人放了手爐,這才漸漸覺得全身有了些熱乎氣。

楚子櫟凍的上下牙齒不受控製的磕碰打顫,身子蜷縮著抱住懷裏的手爐,下意識的放在心口處護著。

“殿下,殿下跑慢些,老奴要追不上了,您把手爐拿上再往外跑。”

今日鄰國太女攜帶寶物朝拜,陛下楚昀在保和殿設宴招待,君後作為後宮之主本該忙前忙後操辦,偏偏宮裏受寵的是貴君,此次大宴的操辦權便被他以“君後身子不爽利不宜辛苦”為由攬了過去。

君後不是個愛爭的,再加上膝下隻有一位年幼皇子並無嫡女出生,也爭不過有兩女一子傍身的貴君,索性稱病歇在宮裏不去湊這個熱鬧。

他冷清慣了,可宮裏的小家夥楚子櫟卻是個閑不下來的主兒,今年剛四歲,最是愛瘋愛跑的時候。

身邊伺候的貼身老奴上了年紀,一時間跑起來竟然追不上他。

楚子櫟吐著舌頭停下來,他今日一身紅白錦衣搭配,像個拔掉綠纓子的小蘿卜頭似的,眨巴著清澈如小鹿般濕潤幹淨的眼睛朝追上來的內侍伸出兩條短胳膊接手爐,奶聲奶氣的說:“福伯,子櫟就去看看,不添亂。”

他這幅乖巧懂事的可人樣子,福伯哪裏能說一個不字,自然點頭同意,牽著他的手往保和殿走去。

貴君與君後不同,自幼長在京城中,實打實的貴家公子,見多識廣,一手大宴操辦的有條不紊,倒是不失了大楚的臉麵。

皇上高興,抱著貴君的小兒子十一皇子坐在膝上,開口著人去請蕭國太女進殿。

楚子櫟在一旁看的眼熱,從他記事起,母皇就沒這麽抱過他,更別提讓他坐在懷裏接待貴客了。

這種當著眾人麵毫不掩飾的寵溺,讓貴君覺得臉上有光,身後的尾巴都快翹到了天上。

他拿酒水時餘光瞥見身邊跪坐在蒲團上的楚子櫟,故作慈祥的問,“櫟兒啊,怎麽就自己一個人,你父後呢?”

說著還往席下左右看了一圈。

楚子櫟嘴裏塞滿糕點,腮幫子鼓的老高。他父後是君後,若是過來,自然該坐在母皇身旁,怎會同其他貴人一樣坐在下側?

這貴君就是故意在炫耀。

果然,就聽貴君接著說道:“好孩子,來坐在我身側,還能離你母皇近些。”

說著放下酒盞假惺惺的過來抱楚子櫟,楚子櫟自然不樂意,開口說道:“噗用泡!”

他一開口,滿嘴的果子碎屑就噴了出來,噴在貴君精心挑選的衣裙上。

楚子櫟仿佛還嫌棄吐的不夠多,慌忙伸出沾滿果子碎屑的兩隻小肉手去給貴君擦衣服,邊擦邊說:“對噗起,對噗起。”

他的手是越擦越幹淨,貴君的衣服卻是越來越髒……

楚子櫟身邊伺候的內侍們瞧見貴君瞬間陰沉的臉色,眼皮一跳,立馬齊齊跪下來請罪,“殿下年幼不懂事,還請貴君莫要責備。”

眼見著蕭國太女就要過來了,再加上貴君當著一幹前朝後宮這麽多人的麵也不好跟個孩子過不去,隻能狠狠剜了楚子櫟一眼,起身跟皇上告罪回去換衣服去了。

福伯掏出巾帕給楚子櫟擦手,小聲說他,“殿下莫要淘氣,仔細君後罰你不許出門。”

楚子櫟聞言跟條小金魚一樣,鼓起腮幫子,再“噗”的一聲吐出嘴裏的氣,皮了一下後,不以為意的嘻嘻笑了。

蕭國近兩年野心勃勃,隱隱有做大之勢,朝堂眾臣朝楚昀提出此事,讓她早做打算,提前調兵預防。

楚昀從心底就沒拿蕭國當回事,但大臣們提的次數多了,楚昀聽的煩,正欲聽從她們意見之時,誰知蕭國今年竟派太女前來朝拜,還帶了稀罕寶貝。

收到奏折後,楚昀聖心大悅,覺得這折子就是打在眾臣的臉上。她高興之餘,命人設宴款待蕭國太女。

畢竟大蕭如果有異心,又怎麽會派聽聞最受寵的太女過來,隨便打發個使者不就行了麽。

楚昀心裏沒多想,可耐不住朝臣們防備心重,此次大宴之上,她們勢必要為難一下大蕭來使,試一試她們是否有不臣之心。

這些朝堂之事,三歲的楚子櫟絲毫不懂,他所好奇的是大蕭送來的寶貝。

使者覲見,除太女蕭染之外,行的都是大楚臣子的禮儀。短暫的客套話結束後,蕭染便讓人將寶貝拿了上來。

這寶貝蕭染來之前親自過目,是顆成人拳頭大小的紫色珍珠。古人以紫色為吉,這麽大顆的珍珠本就少見,更別提是紫色的了,有人說這是東宮龍珠。

蕭染雖貴為太女,可在東宮過的卻是如履薄冰處處小心,畢竟身後全是覬覦太女之位的皇女。

蕭國對大楚有野心,這事蕭染作為太女最是清楚不過,因此出使大楚就變的格外危險,一步走錯便有可能會被扣下當做質子。

一個做過質子的太女,將來哪怕命大再回到大蕭,那也是身上帶著汙點的人,別指望再做回太女。

蕭染正是知道這一點,才如此抗拒出使大楚。

可偏偏幾位皇姐聯手奏到皇上麵前,說蕭染作為太女,由她出使最能消除大楚的懷疑,給蕭國備軍再爭取幾年光陰。

蕭染推脫不掉,隻能在路上處處小心,防止有人在寶貝上動手腳。

東西放在一個深紅色刻著暗紋的檀木錦盒裏,裏麵鋪墊著金色巾帕,用金色來襯托紫色珍珠的光輝。

蕭國隨從雙手捧著錦盒站在大殿中央,楚昀身邊的殿中省領命下來,親手開啟寶盒。

看著殿中省手搭在寶盒上的那一刻,蕭染心頭有股不詳預感。在殿中省正欲打開寶盒之時,她突然伸手一把將半開的蓋子又壓了回去。

眾人都在等著看寶物,大殿安靜無比,因此這“啪”的一聲,顯得格外突兀。

“這……這是什麽意思?”殿中省被嚇了一跳,心有餘悸,還好他手抽的快,不然指定夾到手指頭。

蕭染還沒開口,身後就有同行的使者出列說道:“寶盒裏的寶物是顆成人拳頭大小的紫色珍珠,我們殿下想來是想先給眾人介紹一下這珍珠是怎樣獲得的。”

蕭染聞言側頭看向這個使者,這人表麵是在替她解圍,實際上卻是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都已經說了裏麵是珍珠,這時候若是她換成旁的東西,那可就解釋不清了。

那使者嘴角帶笑眼瞼低垂著看地,像是沒感覺到蕭染的注視一樣。

此刻蕭染才明白,這些人,鐵了心的是想把她留在大楚了。這錦盒裏的東西,怕是早就被人換過了。

楚昀腿上的十一皇子扭來扭去要看珍珠,她便安撫了下皇子,笑著說道:“那麽大的紫色珍珠,的確難得,朕這皇兒都好奇的緊,不如先看看再介紹。”

蕭染沒有辦法,隻能退讓。

殿中省打開錦盒前還瞪了蕭染一眼,輕哼一聲將盒蓋打開。

深紅色的錦盒沒錯,裏麵鋪著的金色巾帕也沒錯,錯的是本來拳頭大小的紫色珍珠,竟然變成了一隻拳頭大小的王八。

那王八在盒子裏趴著,見著光後,立馬害怕的將伸展的頭跟四肢縮了回去。

整個大殿瞬間寂靜無比,不少大臣都抽了一口氣。

這!這是拿大楚比成縮頭王八?

隻有十一皇子咯咯笑了,小手指著那隻王八,奶聲奶氣的說,“是活的。”

貴君已經換了衣服回來,聞言立馬將兒子從皇帝懷裏接過去,抬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亂說話。

楚子櫟眼疾手快的拿了幾塊對胃口的糕點擱在巾帕裏,嘴裏小聲朝福伯嘀咕著,“咱們吃飽就回去,我覺得後背毛毛的,像是有螞蟻在爬,你回去替我捉捉。”

福伯立馬低聲應了句,“好。”

主仆兩人還沒退下,大殿之上就已經有人拍著麵前的案幾站起來發問了,“試問蕭國這是什麽意思?說好的紫色珍珠呢?”

使者佯裝惶恐的跪下,“這,這……我們也不知道啊,裏麵裝的本該是珍珠,怎麽變成……王八了呢?”

她不把這兩個字說出來還好,這一說出來,便引的楚昀動怒。

保和殿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觀色之人,瞥見楚昀嘴角下垂,便立馬指責蕭染,“蕭國這是對我大楚不恭!可是有不臣之心?”

蕭染今年不過才十二歲,遇到這種事情非但沒有慌亂,反而是過分冷靜。

蕭染往前一步,拱手行禮,揚聲說道:“這盒子裏本來的確是珍珠,我在進宮之前還特意確認過,就怕禮物有個閃失會鬧個不愉快,從而被有心之人離間我們兩國的關係。”

她見楚昀皺眉,便故意把問題往這方麵引導,一口咬定是有人想要離間兩國之間的關係,說禮物是被人調換了。從而請求楚昀給自己一個機會查清此事,將自己使者團裏的那個偷換禮物的賊人找出來,給大楚一個交代,還蕭國一個清白。

朝上有臣子不同意,認為這是蕭染的詭辯之言,正欲說話,卻被左相用眼神壓了下去。

左相李裏站出來,朝楚昀行禮說道:“陛下,老臣覺得蕭國太女說的有理,咱們可不能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見眾臣瞪眼睛,李裏才不緊不慢的把剩下的話說完,“為了防止賊人出了宮便溜走,依老臣之見,蕭國太女連同使者團還是住在宮內方便些,有什麽需要幫助的,也方便開口。”

這就是變相軟禁了。

李裏表麵順著蕭染的解釋往下說,其實是對蕭染的說辭連半個字都不信。

她這一番話,既留住了蕭國跟大楚表麵友好的顏麵,又把蕭染這個太女留在了宮裏,實在是高。

楚子櫟覺得有趣,一時間忘了走了。

十二歲的小狐狸蕭染,一頭栽在四十二歲的老狐狸李裏手裏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