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沒買到玫瑰酒釀糕, 柳弦安跑去吃了一碗雞湯米線,吃到一半見別的食客都在往碗中加辣,便也好奇地問老板要了一小勺, 結果才喝了一口湯, 就被辣得蹲在地上咳嗽了半天, 耳朵也痛得嗡鳴。

梁戍起身去旁邊替他買了鮮花羹,端回來時, 老板娘正在抱怨老板,說最近這段時間城中到處都是外地客人,有幾個能受得了你這祖傳秘製辣油?也不提醒著客人些, 還不趕緊把罐子收起來。

老板唯唯諾諾麻利收拾, 柳弦安頭暈眼花喝著甜羹, 也沒心思聽旁邊的人在說些什麽, 好不容易緩過勁,梁戍已經付完了飯錢,拉著他的手腕走到街的對麵:“冰果子吃不吃?”

“不吃。”柳弦安問, “方才我好像聽到老板娘在說什麽南洋?”

“她說往年渡鴉城也熱鬧,不過大都是些南洋客商,今年倒是多了許多中原人。”梁戍道, “都同我們一樣,自稱是要去翠麗城看玉石。”

“中原距此千裏迢迢, 又恰逢正月,本是該闔家團圓的時刻,城裏卻能有如此規模的信徒。”柳弦安道, “看起來這一回的朝聖, 規模不算小。”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一座茶樓, 打探消息就得來這種地方,三教九流熱鬧至極,連桌子都要靠拚。隻是先前坐下的那批客人,顯然並不歡迎梁戍與柳弦安,將腿橫著往空凳上一搭,頭都不抬地繼續嗑著瓜子。

“客人,這……”小二搓著手,表情為難。梁戍目光一瞥這桌人,並未在意,對柳弦安道:“我們再去那頭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空桌。”

說罷,不等小二回話,便大步往窗邊走,柳弦安小跑跟上,兩人繞著每張桌子都問了一圈,位置沒找到,白眼倒是遭了不少。驍王殿下在這種時候,卻顯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好脾氣,哪怕被人不耐煩地驅趕,也沒發火,臉上甚至還賠了半分不陰不陽的笑。

而這半分笑意,直到兩人離開茶樓,走入一條沒什麽人的小巷,方才逐漸隱沒,換成了山雨欲來的陰沉。柳弦安雖然聰明通透,這回卻也不懂他的用意何在,便小心試探著問:“怎麽了,那座茶樓有問題?”

“茶樓沒問題,有問題的是茶樓裏的人。”梁戍道,“他們絕大多數都戴著麵具。”

柳弦安聽得一驚:“那些都是易容後的臉?”

梁戍點點頭:“是。”

柳弦安有些脊背發寒,人皮麵具並不恐怖,恐怖的是麵具背後隱藏的陰謀。遮擋住麵孔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不希望被別人認出來,周圍村鎮的尋常百姓肯定是沒有這種需求的,就算有,也難尋門路找到如此逼真的麵具。

說明這回來到渡鴉城中的信徒,都不是一般人,他們至少已經擁有了一定的地位與名望,否則大可不必如此麻煩。

白福教的觸手不僅在向北境延伸,還在向上層觸碰。梁戍揮手招來一批侍衛,命他們去城中收集情報,眾人各自領命離去,隻有一人依舊留在原地,低頭稟道:“王爺,方才屬下在街上,似乎看到了一個咱們的熟人,雖也是戴了麵具的,但聲音極好分辨。”

梁戍問:“誰?”

……

少年手裏拋著兩枚便宜文玩核桃,像耍雜技一般起起落落,小娃娃們在他屁股後跟成一長串,不住地鼓掌喝彩,惹得少年本人也得意起來,回頭咧嘴扯出一個笑,卻顯得無比詭異僵硬,嚇得看客一哄而散,都當他是收魂的邪童子——這一帶經常有此類的傳說。

遭到嫌棄,少年也不在意,繼續拋著核桃哼著歌,一路回到客棧,卻不肯老實休息,將臉上的麵具一撕,人旋即像猴子一般從窗戶翻出去,彎腰“嗖嗖”躥出一截路,手臂攀住木梁輕巧一**,就將自己塞進了盡頭拐角處,兩間客房聯結的一道窄縫裏。

動作一氣嗬成,沒惹來任何人的注意。他將耳朵小心貼近牆壁,試圖偷聽屋裏人的對話,卻隻能捕捉到極其模糊的幾個字,為了能聽得更清楚,便不自覺地繼續往前貼,結果手上沒把握好分寸,捏得牆上兩根毛竹“哢嚓”一響,立刻引來屋裏人的警覺。

“誰!”

少年慌張想跑,還沒來得及施展輕功,領口就被外力一把扯住,整個人順勢騰空而起,天旋地轉地跌進屋——自己的屋。

“咚咚咚!”屋門被重重敲了三下,“常小公子!你在屋裏嗎?”

“……是,咳,我在。”常小秋驚魂未定,幹咽了一口唾沫,大聲道,“我睡覺呢,有事?”

“沒事。”門口的腳步聲很快就遠去了。

柳弦安倒了杯茶水,遞給常小秋:“喝嗎?”

常小秋看著架在自己脖頸上的,還在閃著寒光的匕首,你覺得我能喝嗎?

他並沒有認出梁戍與柳弦安,心裏依舊驚慌得很,佯裝鎮定小聲道:“我已經讓他們走了,你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不能。”梁戍道,“說吧,你來渡鴉城做什麽?”

常小秋不假思索:“采買玉石。”

梁戍“噗”地一笑:“這理由我們已經用過了,你不如考慮考慮,換個新的。”

常小秋嘴硬:“我就是來采買玉石的,怎麽,這也不準?你們到底是誰啊!”

“采買玉石,何必像賊一樣去聽人牆角。”梁戍道,“你若不說,我就送去你見官。”

“沒憑沒據,我才不會承認!”常小秋口中說著,身體突然像泥鰍一樣往下一滑,可依舊沒能跑脫,反被梁戍橫來一腿掃得幾乎嘴啃泥。柳弦安緊急提醒道:“他腿還有傷!”

梁戍將人一把又拎了回來:“坐好!”

常小秋卻愣了一下,知道自己腿曾受過傷的人,一共也沒幾個,他在腦海裏飛速跑了一遍名單,先是盯著柳弦安仔細辨認,然後又猛地回過頭,屏住呼吸盯著梁戍,憋得臉都漲紅,半天憋出不自信的一句:“……王,王爺?”

梁戍稍一挑眉。

“王爺!”常小秋大喜過望,能在這破爛地方遇到心中排名第一的大英雄,他激動地連話都不會說了,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不禮數,瞪大眼睛整個人都湊近,“真、真的是你嗎?”說完不等梁戍回答,自己先熱淚盈眶了起來,激動得直打嗝。

柳弦安:“……”

梁戍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你為何會在此處?”

“我若不來,我爹就得來。”常小秋道,“這事說起來有些複雜。”

簡而言之,就是常萬裏在遭受了何嬈的背叛後,備受打擊,萎靡不振,連鏢局生意都不怎麽顧了,成日裏也不知在搗鼓些什麽東西。常小秋原本是沒放在心上的,結果有一次卻在無意中發現,自家佛堂不知何時,竟被供進了一尊模樣詭異的神像。

“我爹原本……他就不是個信佛的人。”常小秋話沒說完全,他覺得自家親爹在先前吧,差不多能將貪財好色全部占一遍,現在卻開始敲著木魚念經了,怎麽想怎麽古怪,而且鏢局的賬目也漸漸出現了問題,銀子一筆筆消失,不知去了何處,問也不說,逼急了還要勃然大怒。

“就像中邪一樣。”常小秋道,“我便同常叔一起暗中查探,最後發現他居然是在別人的引誘下,信了什麽狗屁的白福佛母,不僅按時奉銀錢香火,甚至還要隔三差五奉一杯自己的血。”

梁戍問:“既然查到了,為何不報官?”

“因為我爹他止不住地放血,把自己給放倒了。”常小秋道,“病得七葷八素,腦子也不清醒,要是被拉去坐牢,怕是會沒命。正在我心急上火的時候,拉著我爹入教那騙子居然又來了,哄他說隻要捐一壇金,就能見到白福聖女。”

“你爹答應了?”

“答應了,掙紮著要上路,攔都攔不住,我就給他下了一點軟骨散。”常小秋道。

常萬裏癱在**,一時三刻實在是爬不起來,哪怕再不甘心,也隻有答應讓兒子替自己前往渡鴉城麵見聖女。常小秋裝出乖巧老實的模樣,親爹說什麽都隻管點頭,將鏢局事務一股腦丟給常霄漢,自己孤身跟著邪教徒一路南下,準備來一票大的。

梁戍問:“有多大?”

常小秋一腔少年熱血:“大不了與那狗屁聖女同歸於盡!”

梁戍道:“就憑你現在的功夫,隻怕會白送人頭。”

常小秋臉一紅:“那我也要看個清楚,他們到底是何套路。”

“帶你南下的人是誰?”

“是曙光門的門主,趙襄,我爹也是被他帶入白福教的。”常小秋道,“他多疑精明得很,就沒信過我半分,哪怕我演了一路,還學我爹放了兩回血,念了半天咒,他也壓根沒打算引我去見聖女,隻說讓我在客棧等著。我懷疑這人之所以答應帶我一道南行,全是為了那一壇金。”

“方才你就是去聽他的牆角?”

“是。”常小秋道,“姓趙的在抵達渡鴉城後,暗中見了不少人,他在白福教中的地位著實不低,一天到晚有人拜訪,今晚似乎還要出去哪家吃席。”

梁戍笑笑:“混不到見白福聖女的名額,晚上吃席總得帶你一個吧?不然豈不是白白付了一壇金。”

“……”常小秋沉默了一下,其實他覺得按照自己這一路不受待見的程度,可能連這頓席都混不上,但現在這句話是由驍王殿下親口說出來的,自己難道要讓驍王殿下失望嗎?

不可能的!

於是常小秋發狠地一握拳:“好,我去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常:追星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