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武昌大戰(二)
“昔日曹操百萬大軍南下,敗於周瑜一把大火,十年曹魏不敢再染指荊州,可是當時就是吹著北風,周瑜無計可施,隻能請諸葛亮在七星壇借來東風,才一舉破曹操八十萬大軍,如今我們順風順水,雖然強弱之勢南北逆轉,可這順風順水之勢也是南北逆轉了!北人騎馬,南人行船,若是逆賊的水軍大敗虧輸,皇上您說,逆賊們靠著步軍,那就算勢再大,還能飛出皇上的手掌心嗎?”杏貞巧言笑兮,嘴裏全說的完全不是風花雪月的內容,一股子金戈鐵馬、烽煙四起的意思流露而出,一表無疑,在此時,杏貞似乎化身了身穿八卦衣的諸葛孔明,朱雀羽扇輕描淡寫那麽一揮,就能燒紅南邊的大半個天空!
十一月十三日夜間,太平軍在武昌開始發起攻擊,攻城士兵以墨塗麵,頭插羽毛,施放毒煙,以雲梯攻城。正在熟睡的清兵被嚇了一跳,但還算及時清醒過來,把太平軍打下城頭。太平軍以炮火襲城,清軍則還以水龍衝洗,太平軍火器失靈,不得已退卻。
太平軍土營在武昌城外開掘隧道,準備穴地攻城,不少勇敢的清軍士兵縋城而下,破壞太平軍地道,襲擊土營士兵,此計又宣告失敗。
武昌城外。
毛六披著長發,戴著紅色的頭巾,在擦拭著手裏的長刀,他還不足十五歲,瘦瘦小小的卻隻像一個十來歲的兒童,一看就是從小到大一直沒吃飽飯的。
毛六是湖南衡陽人,家中父母早亡,又沒什麽親戚幫襯著,家中也沒田地,等到天軍攻到了衡陽,在衡陽城裏“講道理”,說是參加了天軍就能有飯吃,有田分,有房子住,還有丫鬟們伺候著,毛六吃著太平軍分的白麵饅頭,聽著那麽好的事物隻要自己參加了天軍,就唾手可得,就稀裏糊塗地加入了太平軍。
之前一直隻是搬運著糧草,軍械之類的搬運活計,自從太平軍打破嶽州,下令誅滅全城的滿清餘孽,毛六也顫顫巍巍地拿了刀子在老兵的哄鬧下,親手捅死了嶽州同知家的最小的女兒。那個女孩子才五歲,柔柔弱弱的,幾乎還說不清楚話,脖子上還掛著一個銀項圈,總角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臉上,絲毫不知道自己麵臨著死亡的威脅,摸著倒在血泊裏的同知夫人哀哀地痛哭,聽到身後的哄笑聲,小女孩轉過頭,茫然地看著毛六顫抖著拿著刀子走過來,毛六看到小女孩的眼神,心頭一顫,想起了以前在乞討的時候,沒有醫藥而感染風寒去世的妹妹,那時候妹妹也是不太會說話,不舒服也不會說出來,直到死的時候也是這樣茫然的看著自己,毛六往後縮了縮,本來壯的膽子突然一下子似乎被抽空了。
身後的老兵罵罵咧咧地推著毛六上去;“我丟你老母,膽子這麽小,怎麽能跟著天王、軍師殺到北京滅了那些清狗妖孽!趕緊上,殺了這個小清狗,這就是你的曆練,你就能成大器!”
毛六咬著牙上前,把手裏的刀子抵到了血泊裏的小女孩的身上,小女孩似乎還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麽,隻是呆呆地看著毛六。毛六實在是刺不下去,轉過頭想哀求老兵們放過這個可憐的已然全家具滅的小孩子,身後的老兵猛地一推毛六,毛六一個跌倒,往前俯衝,手裏的刀就順勢刺進了小女孩的胸口。
血紅的血液從銀項圈下麵的綢布衣服裏麵慢慢滲透出來,小女孩睜大了眼睛,似乎很痛,但是嗓子已經啞了,眨了幾下眼睛,就失去了眼裏的神采,茫然地看著毛六,抽搐了一下身子,就此停住不動了。
老兵們哈哈大笑,一把把呆呆的毛六扯開,毛六還握在手裏的刀一拔了出來,尚未冷卻的血濺在毛六的臉頰上,毛六被拉倒在地上,在老兵們的身子縫隙裏,看著渾身血跡的小女孩被粗暴地扯掉了脖子上的金項圈,和同樣被摘光首飾的母親一起,被拉上班車,迤邐著一車血,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
那個小女孩在毛六的夢裏反複出現,從湖南跟到了武昌,還漸漸的和自己妹妹的形象重合了起來,在夢中帶著帶血的銀項圈,總是茫然地望著自己,默默地不說話。毛六漸漸的消瘦了下去,變得無精打采起來,隻有眼裏還流露出一股病態的精光,有空隻是擦拭著自己那把第一次殺人的刀。
“毛六,你有福氣了!指揮叫你去打頭陣呢!這下好了,就算死了也能上大天堂!”身邊的老兵紅著眼睛,狂熱地看著盯著毛六。
太平軍都會挑選各營牌尾童子兵五十人打頭陣,這些小孩子十分單純,尚不知生死之恐懼,又極信洪秀全“生時就為坐小天堂,被人殺死,也是坐大天堂”的理論,亡命勝過精銳老兵,後來名揚天下的陳玉成也在此五十人之中,童子兵拚死衝入缺口,大軍率後蜂擁而入,城池就會陷落(狗日的伊朗在兩伊戰爭中,也如此類,用兒童衝擊伊拉克地雷陣,說是通過地雷陣可直升天堂)。
打頭陣就打頭陣吧,自己要是忙起來,就可能不會再夢見那個小女孩子了。
蔣琦和一群青壯跟著一個老兵,吭哧吭哧地奮力抬著一個大炮,把大炮架上武昌城頭的炮台,這些青壯裏麵老兵最欣賞的就是蔣琦,力氣大,服從指揮,眼神裏還有一股狠勁,老兵就讓蔣琦當這幾個青壯裏的頭,還說等武昌之圍解除之後,要和自己的長官保舉蔣琦也進綠營吃這碗飯。蔣琦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蔣琦是武昌的泥水匠,還是有一股子力氣的,前年父母給他說了一門親事,是在嶽州知府衙門當著丫鬟的芸兒,沒有賣身,隻是當差而已,蔣琦前年見了一下芸兒,伴著母親一起在茶館見到蔣琦的芸兒紅了臉,低著頭對著憨厚老實的蔣琦很是滿意,走的時候還害羞地送了一個繡著雲朵兒的荷包給蔣琦,有了念想的蔣琦就天天努力做泥水活,攢錢叫父母存著,等著兩年之後芸兒當差滿了之後,把芸兒娶進門,兩口子孝順著父母,團圓美滿的在一起。
蔣琦在城牆上忙碌的時候,想起兩人初見的場景,又溫柔的笑了起來。等到直起身子,看到城外的紅色大旗和聳動的人頭,眼神裏殘存的溫柔化成了痛恨的利箭!
額,新年出現這些場景似乎不太好,不過誰讓這是劇情需要呢,在這裏我祝各位衣食父母們元旦快樂,萬事如意!!!
全怪城外的這些逆賊!前幾天嶽州逃出來的人說,嶽州知府全家與城攜亡,太平軍惱羞成怒,堵住知府衙門,堆滿柴火,把府裏的一切全部燒成了白地,包括,我的芸兒。
蔣琦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跌倒在地不起,昏迷了一會,掙紮著起來,手裏緊緊抓緊了那個繡著雲朵的荷包,在幾個知府的招募青壯幫忙守城的報名點報了名。
遠處逆賊們的號角嗚嗚地吹了起來,按照綠營老兵說過的,逆賊這是要進攻了,牆上的老兵呼喝著叫青壯煮沸油,有的準備火石,有的準備檑木,有的準備大石,指揮著蔣琦的老兵呼喝著叫蔣琦過去,等蔣琦過去,給了他一把黝黑的鐵尺,叫他指揮著自己一隊的青壯準備好大石,等著逆賊上了雲梯,就砸下去。蔣琦拿著那把鐵尺,揮了一下,覺得和自己做泥水工的鏟子差不多重,剛好趁手。
如雨般的箭簇射向朝陽下熠熠生輝的武昌城,湖北巡撫常大淳穿著整套官服,粉底皂靴,頭戴花翎,神色肅穆地端坐在女牆上,邊上的侍從拿著盾牌擋著射來的冷箭,箭簇射在盾牌上叮咚作響,常大淳也是紋絲不動,身後赫然擺著一口烏油油的桐木棺材!
常大淳聽著太平軍傳來的激越號角,撚須一笑,擺了擺手道:“傳令下去,今日本官在這城門樓上,看著諸君怎麽浴血殺敵,保住這自己身後的千萬家人和這武昌城!賊不退,本官不回府,城若破。”常大淳眯了眯雙眼,“本官已將棺材放置此地,城若破,本官與城攜亡!”
“是!”
在持續了一盞茶左右時間的箭雨之後,太平軍的號角調子一變,變得激越了起來,太平軍裏麵鼓噪了起來,一群小個子的太平軍衝上了雲梯,毛六赫然在裏麵。
漢水,古代稱沔水,長三千多裏,為長江最大的支流,發源於陝西省西南部漢中市寧強縣大安鎮的漢王山(嶓塚山),東南流經陝西漢中、安康,出陝西後進入湖北省西北部,在湖北十堰的丹江口市與漢江最長的支流丹江匯合,繼續向東南流,過湖北省的襄陽、荊門、天門、潛江、仙桃、孝感漢川等地,在湖北省武漢市漢口龍王廟匯入長江。
漢陽府的一處沿江的窪子裏,王錦繡正在船上閉目養神,四周擺著硝石、硫磺、火藥等一幹易燃易爆物品,王錦繡也似乎毫不在意。
“報!總兵大人,前方在漢水口的探子回報,洪逆已經在漢陽至武昌之間架起兩座浮橋,於今日已經開始攻打武昌!”總兵親兵前來回報。
“知道了,叫探子時刻探著消息,情況若有變,立即回來稟告本座!”
“喳!”
王錦繡依然閉著眼睛,口裏的話低的除了自己之外,零碎的聲音全被船下的滔滔漢水卷了進去。
“現在……還不到時候。”
“現在還不到時候!”太平軍左輔正軍師、東王楊秀清在萬壽宮的帥帳裏麵斬釘截鐵地說。
“浮橋雖然已經搭起,但遠遠還不是全部投入兵力的時候,湖北水師雖然羸弱,可是咱一路過來,都沒瞧見半駕水師的船隻!說不定這常老匹夫準備著什麽人等著咱們全力攻城的時候兒來截胡!傳令下去,沿江所屬各部,圍攻武昌後部加強巡邏,務必不使有人趁了咱們的後路!漢陽漢口分兵等著我的命令,不許輕動,等我一鼓作氣攻下武昌城,叫老匹夫的後手一個都用不上!”
“是,軍師!”
“殺啊!”
太平軍的童子兵如此凶猛,悍不畏死,在十四日的早上,才幾個衝鋒,就險些爬上了武昌城頭,蔣琦看到照顧自己的老兵被一個冷箭射中胸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原本戰戰兢兢躲在牆垛後麵的他鼓起勇氣,拿起身邊一個沾滿血的盾牌,起身擋著飛來的箭鏃,用鐵尺指著瑟瑟發抖趴在地上雙手抱頭的壯丁,厲聲命令道:“速速起來,若是城破了,你們也沒什麽好果子吃!將礌石照準了人扔,你們幾個把油煮燙了立馬往下澆,你點著火,等他們油澆下去就立刻丟下火把!”原本失去指揮的壯丁有了秩序起來,有條不紊的冒著零零星星的冷箭往下傾倒著讓人焦頭爛額的利器。
北京,紫禁城,儲秀宮,鳳光室。
外頭的雪飄飄灑灑了幾天,已然停了,日頭暖暖地照在厚厚白雪上,晃的紅牆黃瓦分外豔麗,儲秀宮總管太監唐五福站在簷下,籠著手指揮著幾個小太監靜悄悄地掃著雪,自從自家主子第一次侍寢就封了蘭嬪,之後皇帝不管歇不歇在養心殿,總要日日過來,叫退了伺候的人,關了殿門和蘭嬪娘娘嘀咕著什麽,唐五福才懶得去猜皇上和蘭嬪在商量著什麽,是不是外頭人瞎叨叨,說的蘭嬪娘娘幹涉政事,他隻清楚明白地知道一點,那就是皇上每次陰沉沉地進來,春風滿麵的笑著出去,這就算是好事!
咱們蘭嬪娘娘的本事真是不一般呢!唐五福搖頭晃腦地在心裏嘖嘖稱奇了一番,自己在內務府那邊也是水漲船高,昨個去內務府領月例,內務府的管事官還起身迎了自己一下,這放在以前,哪位官老爺會起身迎這個五體不全的閹人?這不,又送來新到的聰明伶俐又乖巧聽話的小太監供自己使喚了。
現在宮裏的明眼人都看得見,這蘭嬪娘娘是最最得寵也是最最得皇上信任的,這眼下皇上可還沒冊立中宮皇後呢?唐五福眼珠轉了一轉,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灑掃的事兒上了,而是全部放在鳳光室裏和皇上擺著圍棋的自家主子了,唐五福決定了,等下當完差,要去寶靈宮拜拜那兒的大慈大悲南海觀世音菩薩,這要是蘭嬪娘娘什麽時候兒有了麟兒,這儲秀宮,就能成皇後娘娘的寢宮了!我老唐,也名正言順地成了皇後娘娘宮裏的大總管了!
唐五福正美滋滋地做著美夢,看著滿地的積雪嘿嘿直笑,轉眼看到了安茜捧著一個八角紅木盒子過了來,他趕緊迎了上去,開口問道:“安茜,幹嘛不叫小宮女拿著這物件,自己拿著多累!”
“是蘭嬪娘娘要的芙蓉酥和寶石硬糖,還有幾個秋天存下來的橙子。”安茜說道,“剛剛小宮女幫著我拿著,到了這裏。”安茜壓低了聲音,“這不是怕那些新來的人不可靠,把咱們娘娘和皇上說話的東西傳出去,那就不好了!”
“很是應該這樣,娘娘早就說了,儲秀宮有關於皇上的話怎麽的都不能出去亂說,來,我幫你搭把手。”唐五福頭搗如蔥,接過了雕著萬福萬壽花紋的盒子。
安茜撫了撫身上的衣服,兩人邊走邊說著話,“你家那侄兒眼下怎麽樣?”